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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三十,夜,威远城……
    自入冬以来,北方各处都下起了鹅毛大雪,黔州地界也不例外。
    从昨夜开始,威远城内外就雪落不止,日初时分,整座城池都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广袤无垠,大地都仿佛陷入了一片宁静……
    雪依旧在下,积雪已经没过了人的脚掌,守在城头,裹着一身厚重棉甲的士兵,顶着风雪肃立在城墙垛口,凝视着漆黑的夜空。
    蓦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踏雪走上城头,引起了其中一名士兵的警觉。
    待他举着羊脂火把回头看去时,拓跋玉海那张刚毅地脸庞映入了他的眼帘。
    今夜的拓跋玉海,脸色微红,凑近些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的酒气,从他左手握着的酒壶,更能证实了士兵心中的判断。
    “你们不必管我,我就想一人到这里欣赏下雪景,你们军督允许我可以在城中自由走动……”
    探出士兵心思的拓跋玉海及时和他解释了一番,随后欠身来到离士兵不远处的垛口边,猛灌一口烈酒后,借着墙头油灯发出的幽暗光芒,犹自欣赏起漫天飞舞的雪景。
    士兵见拓跋玉海没有恶意,也就不再理会他,继续把守在自己的岗位一动不动。
    拓跋玉海刚上城头没多久,正准备巡视城头军务的刘策也紧随而来,见拓跋玉海正在倚墙独自喝闷酒,当即迎了上去,顺便从那名士兵手中接过长矛,吩咐他提前回宿营休息。
    等那名士兵离开后,刘策肩扛长矛,来到拓跋玉海身边说道:“这么冷的天,拓跋将军还不早些休息么?”
    “睡不着……”拓跋玉海随口说了一句,尔后又猛灌一口酒,呼出一口白气赞道,“军督,你这酒不错,尤其在这么冷的天,喝上几口当真是浑身舒坦……”
    刘策提醒道:“此酒甚烈,拓跋将军莫要过渡……”
    拓跋玉海点点头,回身看着刘策,好一阵才笑了笑:“军督,说实话,本王真是佩服你,年纪轻轻就有这般成就,相信以后你的前程远不止与此!”
    刘策放下长矛,拍了拍身上的积雪,随口回道:“拓跋将军过誉了,早就听闻拓跋将军十五岁开始征战沙场,大小经历数千场战事未逢一败,本军督才该万分钦佩。”
    “未逢一败?”拓跋玉海闻言,苦笑一声,“那不过是夸大之词罢了,十六年前,本王就被一名年过二十的少年败的是无地自容,
    从那时起,本王的命运也随之发生了改变,至于缘由,本王相信您的夫人知道的是一清二楚……”
    刘策自然知道他说的是指皇甫翟,但很明智的没有点破,只是淡淡地说道:“拓跋将军,本军督观你面有忧色,是想回家了么?”
    拓跋玉海摇摇头:“本王常年在马背上跟随圣皇南征北战,对本王而言,马背就是本王的家……”
    说到这里,拓跋玉海轻泯一口烈酒,索性背靠垛墙坐了下来,刘策也坐到他的身边,话起了家常。
    “军督,你孩子多大了?”拓跋玉海将酒壶递给刘策问道。
    刘策接过酒壶说道:“我的孩子还小,女儿三岁了,儿子才一岁半,算算时日也有近一年多没见到他们了……”
    拓跋玉海闻言,从怀中摸出一串用鹅卵石制成的项链,眼里充满了温柔:
    “这是我女儿七岁生日的时候送给我的,她叫拓跋雪,他出生的那年,漠北下了场前所未有的一场大雪,
    所以我就给她取名为雪,她是整个蒙洛草原上最美丽的蝴蝶,如今八年过去了,我的女儿也快成亲了,
    说实话,本王真的舍不得她这么早出嫁,真希望她能多陪我几年,可惜啊,女大不中留,
    昔日的蝴蝶已经长成了健壮的飞燕,只想着飞向自己情郎的怀抱双宿双栖,都快忘了我这个父亲了……”
    刘策笑道:“那不是很好么?你女儿最终还是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不是么?”
    拓跋玉海握紧了项链说道:“不,本王并不希望她嫁给自己的情郎,那个人配不上我的女儿……”
    刘策说道:“怎么?莫非你女儿的家世很贫寒么?”
    拓跋玉海摇摇头:“本王女儿的家族在我们草原上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慕容家,想必军督你也有所耳闻……”
    “略有耳闻……”刘策颌眼喝了口酒。
    拓跋玉海道:“本王宁可我女儿找一个普通牧民的丈夫,也不愿意他和慕容家的人在一起,尤其这个慕容宝,唉,一言难尽啊……”
    “既然拓跋将军看不过眼,那为何不阻止呢?”刘策问道。
    拓跋玉海道:“没办法,既然女儿喜欢也就随她去了,她娘死的早,死时本王又正好随圣皇在出征西域,
    没来得及见上她最后一面,心中总觉得对这孩子有些亏欠,这些个儿女间的情事也就只能依着她了,
    以后她受苦也好,享福也罢,都自己承受去吧,本王也乐得清闲……”
    对于拓跋玉海这种对待女儿终身大事的态度,让刘策对他的印象更是大为改观,回想起中原各地根深蒂固的门第之见,拓跋玉海绝对比他们开明百倍不止。
    二人交谈了很多家常,直到一壶酒喝空,守夜的士兵换了一波之后,才一起下楼向已改为镇军府的总督府走去。
    半道上,在经过两条街后,刘策又和拓跋玉海商定了在塞外建造贸易所的地址后,不知怎的就谈到了蒙洛和中原之间现存的关系。
    拓跋玉海说道:“军督,本王知晓大周和蒙洛之间有着无法调和的矛盾,本王承认蒙洛各部野蛮成性,给大周百姓造成了不小的灾难,
    但要知道,当年大周朝廷可是帮着我蒙洛人的死敌氏羯人一起要致我蒙洛人与死地,当时我蒙洛人满打满算不过三万人的小部落,
    常年被草原各部欺凌,在大周270年时,被氏羯人屠的只余不足两万人,才被迫向南迁徙,试图寻求大周的庇护,
    可是,当年大周非但没有接纳蒙洛人,甚至从玄武关内派出一万多人与氏羯人前后夹攻我蒙洛各部,
    最后,我蒙洛人元气大伤,死伤惨重,首领拓跋玺也战死了,在缴纳了族群内半数牛羊给慕容部后,才换取他们的收容,才生存了下来,
    自此蒙洛和大周之间就结下了世仇……”
    听完拓跋玉海的陈述,刘策点了点头:“不想,你们蒙洛人和大周之间还有这么一段过往,不过话说回来,都过去百余年了,这份仇恨还记得这么清楚么……”
    拓跋玉海叹道:“是啊,都过去百年了,按理说早该随着岁月流逝而遗忘的,但是,
    当人的欲望开始膨胀的时候,任何昔日的些微瑕疵,都会成为牟取自身利益的理由,
    而大周朝廷的软弱无能,更是让蒙洛人将百年前那次恩怨无限放大,成了最合适的借口,
    皇兄说过,蒙洛人要想强大,就必须要拥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就算没有,也得制造出一个强敌,
    只有这样,蒙洛部才能团结一致,大周就是蒙洛人眼下共同的敌人,你明白本王的意思么,军督?”
    “本军督明白……”
    刘策应了一声,其实拓跋玉海说的这番话本意就是阐述了一个道理:弱才是原罪,而所谓的世仇理由,不过是强者为了达成目的的借口罢了。
    大周和蒙洛人之间到底在百年前有没有结仇,这个真相其实并不重要,只要蒙洛国内的牧民相信:曾经大周对穷途末路蒙洛人非但不施以援手,还落井下石造成差点灭族的事实,那就足够了。
    蒙洛人自小就被灌输大周子民软弱可欺的印象,理所应当觉得奴役、屠杀、劫掠他们是天经地义,加上新仇旧恨,蒙洛人觉的本来就该进驻中原那片繁华富庶的广袤土地,成为新的主人。
    不过,刘策是绝对会阻止这种悲剧发生,从与拓跋玉海协议通商贸易开始,对草原的布局就已经悄悄展开了。
    二人边聊边走,等来到镇军府后,相互道别,各自回房了……
    “夫君,你回来了……”
    一回到房间,叶胤就迎了上来,将刘策身上的披风取下挂在衣架上,接着倒了杯热茶。
    刘策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然后坐到火盆前烤了烤冻僵的手,待身体有些暖意后,便跟叶胤说道:“你还在为我向拓跋宏业写那封信感到忧心么?”
    叶胤不置可否:“夫君,妾身知道你这么做在想什么,但这实在是太冒险了……”
    “不冒险不行啊……”刘策叹道,“我们现在还不具备与蒙洛人决战的实力,为夫只能出此下策去探知拓跋宏业的底线,
    如果他同意为夫所提的建议,并不会因为信件的内容出兵,那就说明蒙洛内部真如你所料那般也有自己的困境或是盘算,
    当然,如果拓跋宏业撕毁信件,发兵前来攻打玄武关,那也不用再思考其他什么事,直接在关口死战到最后一兵一卒即可,
    我在赌,赌蒙洛帝国内部不稳无暇南顾,赌拓跋宏业不知我方虚实投鼠忌器,只要赌赢了,就能赢得足够的发展时间,
    待稳定中原后,是时候积蓄所有力量,向塞外展开全面战争,彻底扫平蒙洛人对中原的危害……”
    叶胤闻言,揽住刘策的脖颈,贴在他身上,柔声说道:“夫君,妾身相信,你一定能拯救中原的百姓,
    妾身会在你身边陪着你,帮助你,直到看到天下止戈,和平来临的那一天……”
    “嗯……”
    刘策淡淡地应了一声,脸上神情异常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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