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园子后场休息室内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

    男人好奇的四处张望,旁边的工作人员告诉他里面装的全都是师傅们的表演行头。

    “大衣箱里装文戏服,二衣箱装武戏服,而最上方的那个箱子里装的就是沈贰老师的衣服。在旧时,大衣箱是很尊贵的,任何化好妆的演员不能坐在上面,因为大衣箱里装的是帝王服饰,如果坐上去,轻则罚跪,重者罚打。”工作人员和他解释说。

    “哇,这样啊。”男人轻轻叹了一声。

    “现在坐上去也照打不误。”邹珥张着双手,两个年纪不大的工作人员站在他的旁边,一个帮他整弄好他的盔头,一个帮他穿好身上的戏服。“都很好奇吧?这里暂时不需要你,你在剧院随便转转到处看看吧。”

    靠这行吃饭的人都知道,演员所穿的衣服一套往往成千上万,都是一些很精美的服饰,并且穿着上也非常讲究,光是内衬就要穿上两件,一件用来沥汗的,叫水衣子,避免演员的汗滴到戏服上,有些讲究的戏班还会用竹芯。完了之后还要穿一件棉坎肩是用来撑肩的,通常一件衣服往往不止一个人穿,所以总会往大了做,因为盔甲大的原因,所以在唱戏之前不扎靠不行,穿完棉坎肩之后还得穿上一个箭衣打底,然后系上靠拍子,最后才穿上靠、四个旗子加上四根绳绑在胸前固定,这才方能上台。

    邹珥作为一派大师,早就有了自己专门定制的戏服。且这次演的正旦的动作幅度不大,身份不显贵,便去了很多的繁琐,所以只简单的穿了件褶子,最后佩戴上一块四喜带,整顿整顿就等着鼓声敲响顺势上场。

    “今天就破例给你演一段牡丹亭里的一段折子戏惊梦吧。”邹珥对他说。

    “唉?真的吗?”男人非常兴奋。

    邹珥点了点头“你就坐着好好听就行,明白了吗?”

    男人用力的点点头。

    邹珥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对了,你的名字叫什么?总不能一直都叫你那谁吧?”

    男人直接就跪了下去,说“徒弟来拜师是为了展开一段新生,过往的一切都要舍弃掉包括名字,还请老师赐名!”

    邹珥想了想说“那就叫沈溢吧。”

    “嗯?这名字有什么寓意吗?”

    “没有,随便乱想的。”

    胡琴的声音响起,大红的幔布缓慢的被扯开了,台下一片叫好声,现在三分之二的人都是为了邹珥而来的。

    沈溢看着台上那施了粉黛的邹珥,姹紫嫣红的脸,秋水似的眼神,曼妙的身段,舞动的水袖,隔着几个朝代,轻轻低唱,颠倒众生……

    他的眼睛几乎都在放着光,满脸写着崇拜,台上的这个人是他的师傅啊,而自己是他唯一的徒弟,他一定要好好的学习,总有一天自己也能站在那个舞台上。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是沈溢此时此刻唯一想出来能够形容的诗句。“这是为了我而表演的惊梦啊!”

    台下的观众都随着台上的角色轻轻的跟着哼,他们大多数都是多年的老戏迷,一词一曲早已深深地刻在他们的脑海里,哪怕演员唱错了一个字他们都能听出来。

    他们就像一个个挑剔难搞的客人。

    “太棒了,感觉好像自己也回到了那个时代啊!”一旁有客人感慨。

    沈溢也忍不住的想“根本就没有眨眼的功夫,老师的那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直接就能把观众们带进那个眼花缭乱的梦中世界,就如同身临其境一般。”

    等到最后一声胡琴音落,杜丽娘也从梦中醒来,台下的人都屏息的看着,直到幔布缓缓的拉上了演员出来谢幕之后,人们也才恍然梦醒,一阵接着一阵的鼓掌声叫好声从观众席上传出。

    “这就是我老师的表演啊!”沈溢看的目瞪口呆。

    某个温暖的午后,沈溢站在邹珥院子里自带的一个小戏台上,脑海中一边回放着那天邹珥在台上的一举一动并试图模仿。

    他手翘着兰花掩面“困春心游赏倦,也不索香薰绣被眠。天呵,有心情那梦儿还去不远……”

    一折子落幕,沈溢的眼神有些暗淡,果然,他只能模仿到邹珥的面,却模仿不了他的里子。

    “你唱的完全不在一个调上。”突然台下传出一个声音,把沈溢下了一大跳。

    “啊!是知夏姐!”沈溢捂了捂自己的小心脏“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沈贰老师呢。”

    知夏从旁边的阶梯走到舞台上站在沈溢身边“刚刚你在模仿的是老头牡丹亭里的惊梦吧?”

    “对!因为太喜欢了,所以一举一动全部都记下来了。”沈溢说。

    “不适合你,你演起来简直四不像。”知夏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点燃,吸了一口烟然后吐向远处“那样的杜丽娘除了那个老头,谁也演不出来。”突然她又想是回忆到了什么“我的父亲演的柳梦梅可比他演的有意思多了。不过我的父亲演的最好的还是霸王别姬里的项羽,西楚霸王。”

    “嗯?知夏姐的父亲?”

    “我啊,最喜欢看我父亲演的西楚霸王了。”她摸了摸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着的笔记本“既威风又神气,武打戏也不含糊,耍起剑来一套一套的。”

    “那这本笔记本里记录的是你父亲的动作神韵要领吗?”沈溢一把抢过来要看“哇,厉害了啊!”

    知夏原本还有些生气,但是看到沈溢一脸羡慕的神情也不禁得意了起来“那是当然了,而且每天上班之前我都会来这里练习一番,因为那个老头子早上起不来。”

    说着又吸了一口烟,向沈溢抛了一个眼神“这是个秘密,要保密哦。”

    “我可以帮你保密,但是作为回报,你给我演一段你父亲的西楚霸王吧,怎么样?”沈溢兴致被她提到了极点。

    知夏回了他一个狡黠的眼神“那么就仅此一次。”

    沈溢直接跃下戏台,在观众席上找了观赏体验最好的位置坐下,还不忘给她鼓掌。

    出乎沈溢意料的是,知夏虽然只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姑娘,但是演起西楚霸王来却一点也不含糊,唱跳耍剑起来英姿勃勃的,没有一丝女气,颇有一种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概。

    看得沈溢为之一振,连连叫好。

    “知夏姐表演的真不错,声音真的是与生俱来的好,又有力气又清澈!”

    知夏像是想到了些什么,很久之前,好像也有人那么说过她。

    她的脸猛的泛起了红,走下台来抄起那本笔记本就往沈溢的身上砸去“你以为你是谁啊?还轮不到你对我评头论足!”

    沈溢被打的莫名其妙,刚想反击,突然一个声音从玄关那边传来。

    邹珥拖着尚未清醒的身子一步一步的朝他们走来“大清早的怎么那么吵?”

    知夏一把把笔记本藏到自己的身后,问“老头子你今天怎么那么早?”

    邹珥不知道是没有看见还是不在意,越过他们走到一旁的吊椅上,戴上眼镜,拿出一叠纸张放在膝盖上准备要写点什么。

    “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做完,真是麻烦”他说。“还有知夏,你能不能别老一口一句老头子的喊我?”

    知夏傲娇的抬起头不去看他“烦死了,你少管我老头子!”

    沈溢看他的心情似乎还不错,于是屁颠屁颠的走到邹珥的面前“老师,我想和你说一件事,可以吗”

    “嗯?什么事?”

    “我想好好跟你学习京戏的表演,我想让更多的人看到京戏表演,我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好的东西!”沈溢一脸认真的说道“我很感激老师对我的疼爱与照顾,我非常的高兴。不过,在表演方面,再严厉我也不怕,请老师好好的教导我!”

    “嗯?这样啊。”邹珥把眼镜取了下来,“我问你,你是认真的吗?我还以为我捡到了一个有意思的人回来呢,真是太遗憾了。关于你的提议,我是拒绝的。”

    沈溢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邹珥话锋一转“要是我这么说的话,你该怎么办呢?”

    “您走到哪我就跟到哪,直到您答应为止!”

    邹珥叹了一口气“那这下可麻烦了呢……”

    话虽是这么说,但沈溢听出了这是答应的意思,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邹珥看向不远处的知夏,向她露出了一个胜利者的眼神,气的她又不满的哼了一声。

    “对了,还有一件事!”

    “你说说看。”

    “知夏姐也想做老师的徒弟……”话还没有说完,知夏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沈溢身边,一把把他的嘴巴给捂住“蠢货!谁让你替我说这些了?”

    沈溢挣脱了她的控制“可是你的戏唱的那么好,不表演太浪费了,来来来,向老师低个头就行了。”

    知夏内心有些挣扎,双手紧紧地攥着裙角,向邹珥投入了一个目光,但是他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样,低着头把弄了手上的烟。

    知夏慢慢踱着步子走到邹珥面前“我……我……”

    邹珥把烟完美的放进过滤器里,这才抬眼看了他们“哦?你也要向我低头吗?这可真是稀奇啊。”

    知夏像是收到了什么奇耻大辱一样,轻声对沈溢说“果然,沈溢,我还是不行的。”

    沈溢明显不想知夏那么轻而易举的就放弃了,从她的身后一把夺过那个笔记本递给邹珥“老师你看,知夏姐一直都在很努力的练习。”

    “喂!别这样,那个是我的……”

    邹珥接过本子随意翻看了几页“我说你老是偷偷摸摸的在干嘛呢,原来是在学习那个人的表演技巧啊。”

    “我就是喜欢,有什么不可以吗?”知夏反驳到。

    邹珥一把把本子往知夏的脸上扔去,她条件反射的给挡下了。

    “你这是在挑衅我吗?真是一个让人不愉快的孩子。”邹珥的语气非常的不悦。

    知夏上前抓住邹珥的衣襟就想动手,沈溢眼疾手快的把她给拦下了,然后把她给往外拖。

    “知夏姐,别冲动啊!”

    “你别管我!我要杀了他!我要报仇!”

    “你报什么仇啊?”

    知夏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父亲的脸,豆大的眼泪簌簌的往下掉“我的父亲,庆阳班的赵景轶就是他给杀害的!”

    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就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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