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见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

    赵景轶就唱了那么一段,就让两个人的表情从调笑变为了震惊和崇拜。

    邹珥更是不知道怎么时候站起身来走到了姚元白的身边。

    赵景轶接着唱“自古道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哎,人自迷。杨玉环今宵如梦里。想当初你进宫之时,万岁是何等的待你,何等的爱你,到如今一旦无情明夸暗弃,难道说从今后两分离!去也,去也,回宫去也。恼恨李三郎,竟自把奴撇,撇得奴挨长夜。只落得冷清独自回宫去也!”还不忘露出一个魅惑的眼神抛给邹珥,这样的眼神配上赵景轶的装扮,别提有多滑稽了,所以邹珥当场就笑出了声。

    姚元白打断了他“好了好了,这不是过是你边看边学的产物,说不上表演的有多好,不过你让这个冷若冰霜的少爷笑了,那证明你还是不错的。”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你说说你为什么回来我这里吧,毕竟这又不止我一个戏班。”

    “因为我想继承庆阳班!”

    “还真是小孩子啊,你知道继承庆阳班得吃多少分苦吗?”姚元白耐心的和他说“况且能决定把不把戏班教给你的人只有我,你的父母呢?”

    赵景轶撇了撇嘴“他们就根本没有养过我。在收容所时照顾过我的老爷爷因为喜欢唱戏所以每天都会给我唱上一段。”然后他低了低头“不过前段时间他死掉了,所以我就来这里了。”

    “死了?这样啊。”姚元白若有所思“那我就可以毫无顾忌的按掉你这争强好胜的劲了。”

    然后招呼侍女拿出几张钱放到赵景轶的手里“现在先去趟澡堂,好好打理一下你这一副邋遢的形象。”

    “太好了!”赵景轶做了个胜利的手势。

    姚元白转头从里屋喊出一个人“小李,把前几天我吩咐你去裁缝店里做的小孩衣物,拿两件出来。”

    小李应了一声。

    他又对邹珥说“少爷,你也一起去吧。虽然现在的事情变得有些奇怪,不过那个人肯定是很有意思的。”

    邹珥扭头看向那个因为高兴,在院子里撒欢了跑的人,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去一块泡个澡,推心置腹的聊聊如何?”姚元白建议道。

    “好的,老师。”邹珥毕恭毕敬的说。

    赵景轶拉着邹珥的手就往澡堂那边跑,邹珥明显不习惯这样的动作,连忙把手给挣脱开,一步一步慢条斯理的往赵景轶手指的方向走去。

    刚往前跑两步的赵景轶见邹珥慢吞吞的跟在后面又无奈的停了下来。

    庆阳班内,一个穿着华丽像是位贵妇人的女人绕过柱子走到姚元白背后,遣退了侍女,用手里的扇子狠狠的打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刚在开什么玩笑啊!”她质问到“那个脏兮兮的小孩子你也要收为直传弟子?你不是说过不收了吗?”

    姚夫人生气的只拿扇子拍拍自己的心口“养小孩本身就很费神费力,现在还同时收留两个。”

    “你这话说的……”姚元白也有些心虚。

    姚夫人转过脸去不想看他“再说了,本来我连收留那个少爷都……”

    姚元白连忙打断她的话“哎呀,这又有什么关系嘛,反正现在还没有收过直传弟子,让少爷独自一人他也会不自在的吧,有一个那么大大咧咧的人陪在他身边不是正合适不过么?”

    “可照顾他们的人是我!这多麻烦!”

    姚元白被她吼的嘴里的烟都差点掉了。

    此时澡堂内的邹珥十分的不自在,这是他第一次来这种公共浴室,入眼满满那都是赤条条的身体,白花花的一片。

    所以当他裹着条浴巾出现在澡堂子里的时候居然遭到了赵景轶的嘲笑。

    “干嘛?”邹珥一脸不爽的看着他。

    “一头长发白白净净还裹着个浴巾,你该不会是个女孩子吧?”赵景轶说“你装什么啊,都是男人,有什么好挡的。”

    “这种地方又不是我自己想来的。”说着,邹珥找了一个没有人的池子跨了进去“你就不要管我了。”

    赵景轶倾着身体凑到他面前一点邹珥就往旁边退一点,到后来他干脆直接进到他的池子里。

    “喂,少爷,听说你是从北平来的,是个富人家的少爷,那怎么回来我们这种下三九流的地方?”赵景轶问。

    邹珥撇过头“为什么要告诉你。”

    “别这么冷淡嘛少爷。”赵景轶拍了拍他的肩膀,邹珥不动声色的躲开了“好歹我们也是同门师兄弟一场,要不我给你唱一段戏听听?在澡堂子里唱戏可有感觉了。”

    “是吗?”

    赵景轶一看邹珥有兴趣,张口就来“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心内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哪一位去往南京转,与我那三郎把信传。言说苏三把命断,来生变犬马我当报还……”

    还没等唱完,隔壁池子的大叔就一盆水泼到他的脸上“安静一点臭小鬼。”

    赵景轶擦了擦脸,对着邹珥做了个鬼脸“不好,我的谎言被拆穿了!”

    邹珥一脸茫然“什么谎言?”

    赵景轶笑笑不谈。

    “对了,问你一件事。”邹珥说“像你今天在老师面前唱的还有刚刚唱的苏三起解之类的你是在哪里学的?”

    “戏院子里啊。”赵景轶说“我经常去,听得多了自然就会唱了,去多了戏院的人都大多数能认得我了,和老板熟了以后就让他通融通融,免费放我进去了。”

    “噢,是这样噢。”邹珥低下头就再也不说话了。

    赵景轶伸手把他整张脸都给捧了起来“喂,我说你啊,老是发呆可是会早死的哦。既然现在你一个人到了这里无依无靠的,那可就得多动动脑子了,你也是被抛弃了的吧?”

    邹珥先是被戳中了什么心事一样,一把把赵景轶给推开。

    “虽然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是一个人生活总是很苦的,你要加油了啊,少爷。”

    邹珥突然捂着脸,豆大的眼泪从眼眶里夺眶而出,一滴接着一滴的掉进水里。

    赵景轶从来没有见过别人哭,被吓了一跳,有些手足无措,蹩脚的安慰起他来。

    虽然邹珥心里很清楚的知道这一切都是无用功,但是当着面被别人道破自己的心事还是很痛苦的。

    他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被父母给抛弃了,一开始他还不愿意多想,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但这个现实却在这一刻重重压了下来。

    虽然生在大户人家饱读诗书,但也没有人夸赞,更何况现在世道这么乱,再加上家里那么多的小孩,他从小性格较为孤僻,本就不讨父母的喜欢,还要被逼着来学他不喜欢的唱戏。

    所有的一切一切,至今为止无法对大人讲述的所有苦楚,不知道为什么,就在那天午后向赵景轶都一一吐露了。

    “抱歉,我讲的这些都很无聊吧。”邹珥撇过头去不好意思看他。

    赵景轶却是一个乐天派,他告诉邹珥“想要生活变得好起来,首先你就要学会笑啊少爷。以后可是要当个大角的人,要是在舞台之前摆这么一张苦瓜脸那客人怎么都不会满意的,又不是在演苦情戏。”

    邹珥哭丧着脸转过来看他“是这样的吗?”

    “都说要笑啦。”赵景轶伸手扯了扯他的嘴角,让他笑一笑“你看,笑起来多好看!”

    邹珥把他的手拍掉“都没有意思,笑不出来。”

    “你看我这张脸有没有意思?”赵景轶做了个鬼脸凑凑到他眼前“这怎么样?”

    邹珥赌气的闭上眼睛“哼,我看不见。”

    吐露完这一切,邹珥的拜师生活就正式开始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两人都出落成了谦谦君子。

    书房内,姚元白老师挥着毛笔,写下了两张纸,给旁边站着的两个弟子一人递了一张。

    “从今天开始,你们两个人就算是正式出师了,这是为师亲手给你们取的艺名,一张是沈溢,这是景轶你的,一张是沈贰,给邹珥的,等以后出去唱戏,代表的就是我们庆阳班了。”

    “多谢老师赐名。”邹珥毕恭毕敬的回答道。

    赵景轶却有些不满“老师,都那么多年了我们都没自己主演过一折子戏呢,我也想做被人捧的角,还有不是之前有个臭小孩才十三四岁就登台表演了让徐州吗,喝得一地方彩,我什么时候也能像他一样啊!”

    姚元白轻哼一声“好事多磨你听过吗?很快我就会让你们在春华大戏院登台,你们师兄二人各自准备一出戏,用我们行里话来说相当于是打对台了,不过不伤和气全看本事,你们准备好了吗?”

    两人都稍稍有些惊讶,但还是应下了。

    姚元白满意的看着眼前的两个少年,邹珥接过那副字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而一旁的赵景轶好像如获珍宝一般把字紧紧抱到怀里,突然觉得好笑“你们啊,真是处处都完全相反呢,一个像晴天一个像阴天就跟天气一样。”

    两个人互相对望了一眼对方。

    姚元白继续评价道“景轶你的声音浑厚有力,适合演武戏,按道理来说是适合演丑旦都观众开心的角,可是为师知道你不会甘心做别人的配角,也就由着你去了,但是偶尔你也会用力过猛,把控不好张力。”他打量了一番赵景轶的穿扮,松松垮垮的长衫陪着一头乱糟糟的卷发,怎么看都像是街上的混混“你这身打扮还是要多注意点啊,到了剧院都是达官贵人,别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赵景轶挖了挖耳朵,敷衍的应了两声。

    姚元白生气的拿手里的扇子敲了他一下,然后转过头来对邹珥说“邹珥,你的声音很细腻动听,可塑性很强,但是你在唱戏的时候老是让人感觉气死沉沉的,根本没有代入感情,虽说这样,但还是能勉勉强强学个旦角也挺好的,你平时中规中矩没有太多的过错,但为师还是要多说一句,既然作为师兄你就要表现得友善一些,总有人跑过来说你太难相处了。”

    邹珥努了努嘴巴,也勉强应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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