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邹珥应下,姚元白就开始自顾自的讲道“那时候的我还被父母宠着,根本就不会想着来唱戏,正当我游手好闲、度日如年的时候,居然来了个不得了的弟子。”

    “那个人还曾经挑衅我说“我不管你是他儿子还是怎么样,我会看着唱戏让老师更加偏爱我的。”我的父亲也跟前辈们说“那家伙唱戏唱的实在是太好了。”父亲的目光渐渐的跑到了他的身上,每天训练完了以后都会把他叫到自己身边让他给他单独唱一遍,有看着有些急了,于是也开始学起了唱戏,然而却根本比不上那个家伙。”

    “唱戏的天赋和血缘没有什么关系,反倒是越像越容易限制人的技艺,然后我拼命利用儿子这一血缘优势,在众人面前让我的父亲答应了我将庆阳班传给我,那时候的我坚信,这样就能在京戏上战胜那个家伙了。”

    “让儿子继承戏班,应该没有人会有意见的吧?可是,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心里应该都是认为那个家伙更适合继承,当时的他就坐在我的面前,一脸不可置信,恶狠狠的盯着我看,我想不到一个人竟然会被折磨成这样,当时的我还不明白,甚至心里还非常的庆幸得意。”

    邹珥把姚元白扶坐起来,把枕头靠在他的背后让他坐的更加的舒服。

    “不久之后,那家伙就离开了师门,后面究竟怎么样就无人知晓了。”姚元白的眼睛里闪着些波澜“那个人,他的名字叫赵景。”

    “赵景?难道是……”邹珥也非常惊讶。

    “就是这样,就是那个养育了赵景轶的老头。”姚元白平静的解释道。

    “老师你也察觉到了吗?”

    “京戏本来就是靠言传身教的,我一听他开口就知道了,每次叫他的名字我都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因果报应,他会来到我身边也是因为因缘。”

    “我为了对此视而不见拼尽全力,努力告诉自己,那家伙和景轶不是同一个人,可是,就像是诅咒一般,我的想法也越来越坚定,“绝对不能把庆阳班给赵景轶!”像这样赌起了气来。”

    说着,姚元白的眼泪不断的涌了出来,回顾了自己的一生,现在在进行无尽的忏悔“怀着这么自私的想法,让我失去了一个宝贝孩子,我真的是太软弱了,一直都没办法原谅那个家伙,真的是罪孽深重的人啊……”

    姚元白整个人都蜷缩着,用手捂住流泪的眼睛,透过指缝看着邹珥“其实我也不想将庆阳班给你的,想笑话我的话你就尽管笑吧!”

    邹珥沉默了一会开口说道“说实话,我有些受不了老师您的这种性格,当然,我有很多喜欢的点,我绝对不想成为像老师你一样的人。”

    姚元白一脸震惊的看着他。

    邹珥继续说“所以我才打算自成一派,练就自己的唱法身段,我没有办法成为另一个人,所以才有了今天的我,无论是身为徒弟还是身为孩子,能来到老师您的身边真的是太好了,谢谢你收留了我。”

    虽然邹珥说的话并不对姚元白的心意,但是他满怀真诚的话让他热泪盈眶,“这样啊,太好了……”

    说完,就永远闭上了眼睛。

    邹珥短期时间内参加了两次葬礼,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

    不像是姚夫人去世时只来了家里亲属,姚元白去世的时候社会各界的名人角色都来了。

    邹珥作为他们的养子又是他们的亲传弟子,成为了主持这场葬礼的唯一人选。

    李伯抹着眼泪走到邹珥面前“少爷,丧事主持的重任辛苦你了,真是一场好葬礼。”

    李伯和姚元白是很早之前就认识了,不管他为人怎么样,但是他们感情深厚是真的,故人去世,未亡人又怎么会不伤心呢。

    “葬礼的时候一滴眼泪都没有掉,真的是坚强啊。”说着他就要哭了“哪像我,从守夜哭到现在,都说能将父母的葬礼办好就够出息了,各位出席的客人,神色也这么好,再没有比这更好的葬礼了。”

    邹珥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点上“这就像是在叮嘱我要下定决心一样。”深深地吸了一大口。

    “话说那个……这时候说这件事或许有些不合适,关于您要雇佣我这一事……”

    “嗯。”邹珥点头示意他开口,然后把烟给掐灭。

    “其实呢,我内人的身体一直都不见好转,希望能放我一段时间的假。”

    “这样啊。”邹珥也表示理解。

    李伯却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对不起,还劳您为我的亲人操心。”

    “没事的,就照你的意思办吧。”邹珥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李叔,谢谢您一直以来对我父亲鞠躬尽瘁,最后一次开车送我回去吧,再稍微喝几杯再走吧,再聊聊我父亲的往事好了,我们也要开个送别会呢。”

    这是邹珥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对别人承认姚元白是他的父亲。

    李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点着头应了。

    李伯坐到邹珥对面,给他倒上了一杯酒,两个人第一次坐在一块谈心。

    邹珥其实不怎么爱喝酒,虽然他的酒量不错,还经常遭到赵景轶的吐槽说“经常喝酒的人不一定是酒量最好的,在宴会里坐在角落一声不吭的或许才是个酒缸,这说的就是你。”

    虽然事实就是这样,到邹珥听完这话时候还是出手打了他。

    此时李伯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用手帕一点一点的擦拭着“我这一走,这一个大房子里就只剩下您一个人了。”

    邹珥没有说话,就淡淡喝了口酒。

    “我不在的时候您记得要照顾自己。”

    几杯酒下肚,李伯就开始了回忆从前“老爷这一辈子都没有过自己的孩子,当年你和景轶少爷来到这里的时候,虽然夫人表面上好像有些不高兴,但是私底下她是最照顾你们的,老爷也是,每次锻炼的时候又怕累着伤着你们,但是不下狠功夫,就练不好戏,所以老爷他渐渐的也不去看你们了。”

    “他不是不关心你们,而是太在乎你们了,就和赵景轶少爷吵架的那天里,老爷抽了一晚上的烟,头发都愁白了,你们偶尔也要学会体谅着他啊。”

    邹珥点头。

    可惜人都走了,他再体谅又有什么用呢?离开了的就不会再回来。

    邹珥也不记得那天他们两个人喝到了几点,只记得等到第二天睡醒的时候,身边就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处理完身后事,邹珥那么久以来第一次公开演出。

    这一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雨,但来的人还是非常的多,邹珥早早的就在后台候着了。

    他今天打算唱的是一出霸王别姬,他也希望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因为现在的他真的是名副其实的独身一人了。

    他整妆上台,先是环绕了台下一周,每个观众的表情都各有不同,唯一一样的就是,大家都很安静,但是谁都没有邹珥此时此刻的内心安静。

    “真安静啊……”他感慨到,甚至觉得此情此景简直太美了“客席冷清透了,这也是当然的,老师的葬礼才刚结束不久,都在担心我呢。”

    “我会唱些什么,会表现出什么,会摆出怎么样的表情,全是想见证这些的人,这种时候要是能唱一出人情世故的该有多轻松啊,可是唱这些的话就不是我了。”

    邹珥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很坚强,从来不会拖泥带水的人。

    同时他也是一个渴望孤独的人,此时的他站在戏台之上,看着面前的霸王,给他耍起剑舞,始终没有了当年和赵景轶一起演出时的悸动。

    台下都随着他移动的身影移动着目光,整个人都跟着他在动。

    就在此时此刻,邹珥突然明白了。

    他也知道了,自己是真的是喜欢这种感觉,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的迷恋。

    在以前多少个日日夜夜,他曾以为自己是孤独的,只是和今天的他比起来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原来可以孤独到这个份上。

    最后,虞姬唱完最后一段唱词,自刎在了舞台上。

    邹珥唱完谢幕下了台,满脸都是汗珠,他看着外面的倾盆大雨,陷入了沉思。

    突然听到旁边有动静来人了,邹珥抬眼一看。

    “会长。”他转过身来对他问好。

    会长微微的点头示意“嗯,很好,今天表演的非常不错,填补了姚元白的空缺,干的不错。”

    邹珥向他鞠了一个躬“不敢当。”

    会长笑了笑“那家伙再三拜托我要好好照顾你,总不能让整个戏班一直散着。”他上去拍了拍邹珥的肩膀“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有资格继承庆阳班呢?”

    “我想了想,觉得还不是算了吧。”邹珥微微垂目“我心里有一件事始终觉得放心不下。”

    会长也微微叹了口气“这段时间你一直在重复这个,还是别让我们这些老人家太费脑筋了。”

    邹珥有些歉意,想着开口说些什么,会长开口打断了“不过呢,会说这种话的人,会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世人都说戏子无情,究竟谁又是真正的有情有义呢。”

    会长往台上看了去“噢,差不多到我了,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吧。”

    邹珥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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