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历一百二十二年,夏。

    一个身影微微弓着腰疾步走着,手里托着一个和田玉制的托盘,盘上一枚精巧的小瓶子。仿佛这瓶子有千斤之重,这人双手平托着,一丝晃动都没有,脚下却是生风,在这深宫大院中走着。

    路上会碰见些婢女,他们少则两人一并,多则四五人一列,个个都生的清秀好看。他们经过这捧着托盘的人时,都脸色微微惊恐的让开道路,并且欠身行礼。这人也并不去看她们,甚至连视线都没有变化,从他紧锁的眉头中能看出来他现在很愁。

    行了大约半里路,绕过一个走廊拐角,前方豁然开朗,一片广阔的广场,正中央立着一尊大鼎,鼎上有一龙一风,栩栩如真,后面不远有一处黄瓦红墙的院子。

    安公公本来在宫里都被人叫小安子,常被那些大太监和宫女欺负,说是欺负,实际上他们下手都极重,他的右手四指现在还有些变形就是拜他们所赐。当然了,当我们的小安子成了安公公之后,那些人也就再也没瞧见过了。

    安公公原本家中在贺州也勉强算得大户人家,可安公公打小就没当过两年纨绔子弟,甚至连那情窦都未开,也不知那情滋味。也不知是自己爹娘得罪了怎么样的大人物,他6岁的时候家里就被官兵抄了家,自己则稀里糊涂被净了身送进了宫里。

    宫里的日子很难熬,事情一个没做好便要挨顿毒打,做好了照样可能挨打。那些年岁大的大太监们身子残缺,时日久了那心底子里面也出了些不知所谓的问题,打死人那是常有的事情。安公公就曾经亲眼看见那浣衣局里的小宫女被两个太监活活打死,那两个太监一边打着一边笑着,仿佛像过节一般快活,只是那眼里的凶光是平时在宫中看不到的。可怜的小宫女死了也不得安宁,尸首被他们处理处理,跟那宫里的泔水污液一并装入桶里,在那酸臭味中送出了宫。

    日日挨打夜夜难寐的日子熬了十二年,他十八那年,大太监唤他取御膳房取些吃食来,说是取,实际上是仗着自己位高,从御膳房窃了些圣上残羹,这在这宫中再平凡不过了。可是他却不小心打翻了篮子,惊恐至极的他不敢回去复命,害怕回去也会成为那个浣衣局的宫女,绝望之下一个人躲在花园里哭泣。恰巧这时候太子妃打这儿经过,也不知是怎么,见着他躲着哭竟是停下了脚步,让旁边宫女过来询问。

    从那以后他便跟在太子妃身后做事了,也不再害怕那些大太监了。当今圣上登基了之后,太子妃成了皇后娘娘,他的地位自然在这宫里水涨船高,才有了今天的安公公。

    想着皇后娘娘这些年待自己的不薄,安公公又加快了脚下步子,头顶烈日无情的暴晒着,他却连额头的汗都无暇去擦拭。

    他心底焦急,进了院子之后直奔最里面那间房,手也因为长时间的托举而有些颤抖了。门外站着的宫女见他来了,忙准备去通报,可刚转身,他们便能听见屋里传来了一阵凄厉的哭声。

    他猛的晃了晃,有些站不稳身子了,这仲夏火辣的太阳此时也没能驱散他心底的寒意,他手抖了抖,仿佛变形的那只右手又犯了旧疾,差点没托住手上的托盘,还好那宫女手忙脚乱的抓牢了。

    他隐约听见宫外广化寺传来钟声,又打了个寒颤,终于是站立不住,两腿一弯就跪倒在地上。

    他知道,这燕京城里的寺庙都敲起了钟。

    要敲满三万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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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城。

    一处平坦的院子,几株遮阴的古树,院内有个黝黑的少年,仅穿了一条黑色宽松的裤子。身型修长,可细看这身体上的线条也充满了爆发力,就像一头猎豹。

    这少年拿着一柄剑,在这季节阳光最毒辣的时辰,一个人舞着剑。

    剑光如河水反射着阳光,院内一片寒光闪耀,剑式也招招精妙,一气呵成。起手,拧腰,顿首,屈腿。每一招每一式都浑然天成,不似江湖上那些花哨的剑法,这少年舞的剑,隐隐还真有些返璞归真,去繁就简的剑之真谛来。

    这黝黑少年眼中剑意一盛,手中长剑如游龙,刺出数十道剑影来,道道剑影都像是真正刺出的一剑,其实如果你这般想,那你定要被这少年捅出数十个大窟窿来。剑影不是残影,看似那些障人眼目的小伎俩,实则剑剑都是真的剑,招招都是杀敌手。

    剑影过后是朴实无华的一刺,却携着一往无前之势,他弓步抬手,直直的刺出一剑,随即起身,手腕一翻,宝剑入鞘。

    当真是

    游龙寒影白光盛,一剑平定天下恨!

    不远处,院子地上放着的一个瓦罐炸裂开,发出沉闷的响声来。

    “哈哈哈,好!”远远的一阵鼓掌声音,伴着那洪亮的声音,“十二岁便能剑锋未至剑意杀敌,不愧是我孙枭的孙子!”

    仍旧是一身华袍,身段修长,只是这两鬓已有丝丝斑白,孙枭拍着手走进了院子。

    “爷爷!”孙鹏忙站好了乖巧的喊了一声。

    这七年来,孙鹏就住在这曾属于父亲的屋子,他在这院里日日练剑,每时每刻都不曾懈怠,孙枭闲来大多会来这处院子,指导他的剑法。一晃七年,孙鹏也从一个羸弱的小娃娃,长成了个头已经与孙枭相差不远的少年。

    “十二岁便有三品的实力,再加上你的无为剑以及刚刚登堂入室的剑意,便是面对七品也能站得住了。”孙枭欣慰道,这七年来,孙鹏的勤奋与毅力他都看在眼里,平日里不练剑也会去自己的书房给自己捶捶腿捏捏肩,自己戎马一生老来丧子,还好上天补偿了孙家一个优秀的子孙。

    “只是你走势太过刚硬,不留余力。反倒不易于你武道精进。出一剑,留三分力方才能应对突发的情况。你学出剑已经练成了本能,接下来,倒是该好生磨练收剑才是。”

    “鹏儿知晓。”孙鹏深知孙枭的每一句话对于他这个在武道刚刚起步的学步婴儿来说都能让他省去无数弯路,当下便干脆的应着。

    “不过你五岁开始修行,此中好处你现在感受不到,在日后的修行中,厚积薄发,面对一些瓶颈关口,修为突破,你自然会感受到这好处。

    你所修炼的《悟真篇》,行的便是一手厚积薄发沉潜待变的路子,而七年三品,更是将这内力精炼至极,你这身三品修为,一般人可比不上。”

    “鹏儿明白其中道理,所以这些年一直听话没有盲目的提升修为,浓缩出精华嘛。”孙鹏讨好的说着。

    孙鹏初练武便展现出了极高的天赋,七岁时便已经有了一身三品的实力。七岁三品,放眼天下也是少有人及的天赋,想来也就是那些门派的娇子,高人之后,甚至那圣山上的圣女才有这般恐怖的修炼速度吧。倒是剑圣此时却让孙鹏浓缩精炼体内的内力,不要太过苛求突破的速度,后面几年下来,孙鹏虽然一直停留在三品实力,但是体内内里的浑厚可直追六品高手。

    “爷爷,我给你捏捏肩吧。”孙鹏突然怪笑一声,脚下生花,踏了半步来到孙枭背后,伸出双手就要往孙枭肩头捏去。

    孙枭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微微一翘,脚尖轻轻摩擦了一下地面,眨眼间却是出现在孙鹏背后。一脚蹬在孙鹏屁股上,把孙鹏踹了一个人仰马翻。孙枭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笑骂道“你这混小子,一身臭汗,快去洗澡!”

    孙鹏趴在地上,不停揉着自己惨遭重击的屁股,哭丧着个脸。

    “不过你这身法倒是进步不小。”身后又传来孙枭的话语,孙鹏闻言展眉一笑。

    他立马爬起身来,拍了个马屁“主要还是爷爷教的好!洗澡去咯!”说完将之前仍在一旁地上的衣服捡起来,随意的搭在肩上,摇摇晃晃的准备回房去。

    虽说这府上有数百仆人婢女,可是孙鹏实在有些不习惯被人伺候着,久而久之孙枭也就随他便了,这般也好,想来那些世家纨绔,哪个不是被这锦衣玉食穷奢极欲的生活宠坏了性子?孙鹏这样自己也更是喜爱这个小孙子。

    这时,门外一个身着虬甲的汉子捧着头盔大步走了进来,人还未到声音已至“大人,燕京城八百里急书!”说着单膝跪在孙枭面前。

    孙枭从他手中接过书信,初看一眼便已眉头紧锁,越往下看他面色越阴冷,看到最后,竟是身子都晃了一下。孙鹏还未走远,见孙枭这般,也是心里有些慌乱,他转身往回走了两步,轻轻道“爷爷,是娘亲的消息吗?”

    孙鹏苦练七年剑术,柳慧在这世上也是七年无消息,但孙枭都跟他说没事,柳慧此时很安全,却是不肯和自己再详细说。

    孙枭手中未动,这信纸竟是突然燃烧起来,砰的一声便化作了一缕黑烟,他望了眼孙鹏,眼中有些复杂之色。

    头顶上骄阳似火,院子里此刻却冰凉透骨,一直吵闹着的知了这会儿也安静了下来,风轻轻晃了晃一旁的树枝,落下几片绿叶来。

    “皇上。驾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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