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江湖,腐朽了数个春秋。

    这座江湖没有什么举世无敌,任你内力悠长,武学盖世,也敌不过千军万马的无情碾压。

    战场,永远是习武之人抱恨黄泉之地。岁月长河里那些个死战不降的忠贞武人,就没有见过一个能留有全尸。筋疲力竭后还不是被滚滚铁骑踩得个支离破碎,血肉模糊。呵,可笑,理论上习武之人强身健体,气韵悠长,谁不能长命百岁?实际上,反而是那些臃肿不堪的官场油条活的长久,习武之人若不能功成身退,那就要挺直腰板入江湖,躺着被抬出来,扔到荒郊野外去。

    自从大楚一统这天下,武人越发受到庙堂的束缚。朝廷可不能容忍这些个武艺高强而又生性洒脱之人,能搅得一州一郡天翻地覆而又飘然离去。只要是不受朝廷控制的,不能乖乖听从的门派,早就被几万将士给踏平了山头,哪个门派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天龙宗当初何等气派,两座并连云雾缭绕的高山皆为其宗门所有。其弟子人才倍出,哪一个不曾是惊才绝艳之辈?要独领下一甲子的风骚?现如今这个两座山是朝堂堆放兵戈之处,那些苦练武学的弟子死的死,逃的逃,行走江湖再也没有什么报天龙名号的人了。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江湖再腐朽,可他还是江湖。各个幸存的门派,在这一年迎来了新生。武学奇才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民间那些高手新武学也层出不穷,这一切都一切都仿佛在迎接着什么。

    京城中,两人凭栏远眺。

    “这天下终还是有生气的好,乱象丛生愈是有机会造就一代豪杰。”年轻人潇洒地说道。

    年迈那位提起酒壶猛然往嘴里倒,长叹一声道“天下大乱,王朝兴亡,说到底还是老百姓受苦。”说罢,佝偻着身子离开。

    武当山上,剑声凛然,一稚童在拓印着阴阳两极之图的演武场上,以两指施展离手剑。剑随指动,迅疾无声,稚童眼中澄澈,毫无自满之意,殊不知他已完成他人十几年也未能完成的事情。一袭白衣悄无声息的到来,稚童连忙收起木剑负于背后,恭恭敬敬地道了声掌门好。且看那武当掌门,年轻得令人难以置信,若不是确认他只有二十几的年龄,谁敢信这自古流传的悠远门派的掌门竟如此年轻。

    他缓缓背过身去,往外走去,稚童便埋着头急匆匆地跟上,与掌门步伐一致,相隔五步。

    突然他停下脚步,解开了腰间的玉剑,顺手交给了稚童。“剑道将兴,将兴于你陈禹陶。”稚童有些疑惑地抬头,发现掌门已飘然离去。

    北方某一山势险峻之处,突兀地有一深谷,深谷中是一片森林,森林蔚为壮观。幽暗的峡谷里面郁郁青青,柞木成林。忽而有一声起,惊起一片鸟儿。

    近看是一少年练枪,他本就年岁不大,又蓬头乱发,眼眉细长,笑容灿烂,全然看不出是有强大爆发力的人。那枪也不是什么贵重玩意儿,估摸着仅是某个村头打铁的师傅几枚铜钱的劣质产品。枪头早就磨得圆润极了,枪杆看也知道是刚刚砍的树木做成的。那满地断折的木棍如若不仔细看,极大可能会踩在上面然后重重地摔下去。摔下去不可怕,可怕在于摔下去就会面对那白骨森森的动物残骸,不在身上划几个痕迹是起不了身的。

    少年衣裳还算整齐,但算不上整洁。身上卧着常年于林中练枪锻炼出来的肌肉,线条分明却不夸张,因森林中难以见日光,他的肤色也略显白皙。

    “四年练枪,我也算是个小高手了吧。”少年暗自盘算着,觉着自己这四年没白受苦。自四年前师叔将自己丢到这森林中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半本书籍和一张纸条,那纸条上清楚写着“学完即可自行离开。”这可愁坏了这少年,这秘籍最是深奥,看着就令他痛苦万分,竟要他学完,早些时候他还想着逃跑,发现这深谷要往上爬困难重重。几处险峻的地方正好需要枪法精准而又臂力出众才能恰好抵住,借此往上爬。少年又暗骂一声师叔腹黑,又只好专研那个苦涩难懂的半本书籍。

    当初还没有到这渺无人烟的森林的时候,少年就听说了师兄些谈论武学境界,那真叫个令人神往。武随功法有不同界定,总的来说就三种全然不同的风景。估摸着也就是前人偷懒,武学境界就分为三重、二重、一重。以三重为顶一重为底,每一重还分七阶,两阶之间差距看似不轻不重,只要不是遇到妖孽天才,或是武学世家,一阶差距足以压得对手喘不过气来。至于再往上走是否还有境界,师兄些便都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了。

    要从这深谷出去,至少得有个一重四阶的本事,这本自师叔传下来的半本书籍应该是杂糅着枪法与内力心法的武学。运用起来虽算不上内力深厚,气韵悠长,但能于刹那间爆发极大的力量。这便是少年的困惑,极大爆发力换来的是一段时间的疲弱,而这出山谷的路可是连续几段需要爆发的陡峭,若不能一鼓作气就只能重头再来。这样算下来,没有个一重五阶的能力,休想从这里出去。

    少年将枪往一旁一扔,用脚踹开那些残余的骨头残渣,舒舒服服地躺在了地上,叼着草根,觉着自己应该是快越阶了,四肢百骸有一丝丝暖流流动。暗脉,这是每一个习武者武学功底象征,也是辨别一个人的境界的依仗,当自己的品阶越高,暗脉的运转速度越快,这时候战斗比对手那多一些的速度便就能决定一切。可暗脉的运转需要一个人气机牵动,如果长时间战斗只会让自己精气神越来越萎靡,这也是那些以一对百高手最后竟然被耗得灯尽油枯的原因。到了二重后,暗脉就有了新的质变。凝于下丹田,功法运转仅需一念所引。三重境界也只有这少年师傅粗略提过,也就是意为上中下丹田均可算作一世界,呼吸即是功法运转。

    倏尔,少年猛然站起身来,提起长枪向上一挑,筋脉均似泉涌,暗脉流转似乎在少年身上蕴结龙影。

    顾不得欣喜,少年迅速冲向峭壁,一枪入壁,身随枪动,一下子跃起脚落于一突出石材上。身上略一黯然,少年皱眉后再次迸发出惊人的力量,腾空而起枪声凛冽,再一刺山壁得以借力。双手向下一按,枪身断折,少年顺势抽出枪头再向上一截。这时候少年也早已汗如雨下,最后一截路程不需长枪却也险恶无比。随着一声怒吼,少年终于跃出深谷,单手扣住崖边,吃力地攀爬至地面。

    躺于地面良久的少年终于站起了身,望着充满生机的树梢才刚刚够到自己脚尖,袅袅烟云于自己身边漂浮,心中突然冒出了师兄所说的豪情壮志,于是便在一旁的大石头上,用枪头书写

    少年出深谷,天下应俱惊。

    这一天,吴鹿出深谷;这一年,天下失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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