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过于安静,以致于张舟敏锐的察觉到,岸边密林里出现的一丝异常。两处相隔不过十余丈远的距离,让他非常确定自己的判定。手慢慢地扶握刀柄,轻声道“出来吧!”

    过了片刻,不见动静,张舟缓缓拔出腰刀,月光下寒芒寸寸出鞘。

    “再不出来,我就要喊人了!”

    林中终于有人搭话。

    “朋友,我没有歹意!”

    “那就出来说话!”

    对方没有回话,应该是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才身形晃动着走出幽林,顺着湖边小路,绕到亭子,张舟这才看清那人,怪不得身形有些熟悉,原来竟是白天在全羊馆遇到的那个络腮汉子。张舟暗中保持警惕,淡淡笑道“还没有出京都?”

    那人没有回答,满脸说不出的愁伤萧索,走到栏杆边,看向水面,黯然道“没有,想不到在京都这里,和你这样有缘!”

    “嗯,一天见上两次,绝对算得上缘分了!”

    汉子似乎很纠结,最后还是说道“实不相瞒,京都我可能一辈子都出不去了,你我既然有缘,能否帮在下一个忙?”

    张舟寻思一下道“那要看怎样的风险,如何的好处!”

    汉子苦笑道“如果几两银子算好处,我到可以给!”

    “那还是兄弟自己留着吧!我还不缺这几两银子。”

    那个人没有觉得意外,后背靠在一根亭柱上,有些无力地顺势滑坐到地上,深深叹了一口气道“不管你能不能帮我,我都想说出来,不然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

    神态很是消极。而张舟不置可否,手扶刀柄,坐在对面栏杆上。汉子也不管张舟愿不愿意听,自顾说道“我叫呼延东篱,是南平州呼延部的少头领!因为受到司马家族的不断挤压,现在整个部落已经退无可退,危在旦夕!我这次来京都,就是想见一见征西将军司马敬岩,没有想到对方根本不接受我们的条件,而他们的条件我们也无法接受,今天本来想离京,再图打算……”

    呼延东篱又叹息一声。

    “想不到,竟然有人去刺杀司马敬岩的小儿子,我们被怀疑成了幕后主使,几个兄弟为了掩护我,已经被捉了去。现在禁军满城搜捕,我实在无路可走,才躲进这里!想不到又遇到了你!”

    张舟仔细观察他的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抱怨,只有一脸的心灰意冷。张舟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

    呼延东篱掏出一个物件,轻轻抛给张舟,张舟接过,发现是一个玉佩,有掌心大小,一面雕刻骏马,一面刻着呼延二字。

    呼延东篱又道“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我没有选择了,如果我被抓到,这个信物就一定会落在司马家手里!那样还不如给你,哪怕你随手毁了也好。”

    张舟看看手里的玉佩。

    “这是信物?”

    “是的,是我们部落的信物,可以代表我的身份,甚至调配我们族人的行动,你如果有机会,把它交给我的妹妹,她会报答你的恩情。如果不能,就别让它再出现了!”

    不需要张舟同意,他就自顾交待后事一般的说着。

    “司马家族的条件是什么?”

    “条件就是让我们并入他们家族,成为他们的附属!”

    “投靠司马家比死了还让你难以接受?”

    呼延东篱望着张舟,态度坚定。

    “祖先留给我们的姓氏,是我们的骄傲和生命,我们又怎么可以低下头颅去被人奴役?司马家这些年来不断挤压我们,让我们已经没有了生存的空间,他就是想霸占我们呼延铁骑,但那是痴心妄想!我的祖父,还有一个叔叔就死在司马家族手里,我们怎么可以忘记这样的仇恨,接受仇人的奴役!”

    “铁骑”两个字让张舟不由自主的心跳一下,但很快就平静下来。他知道,这个让人热血沸腾的名词,不是他现在可以沾染的事物。

    “你们为什么不去别的地方生活!”

    “大唐针对我们南平州所有家族有铁律,擅出南平州即是造反!”

    两人不再说话,各想心事。过了片刻,张舟起身,让呼延东篱稍候,他回楼,取两壶酒和一些吃食,顺便确认一下戏水楼的四周,并没有发现异常,才再次来到凉亭,把东西递给呼延东篱,呼延东篱也没有客气,接过食物大口吃了起来,显然是饿了。不多时候,就吃光食物,还喝下一壶酒。然后两个人开始了不疾不徐的交谈。

    张舟通过呼延东篱的讲述,知道了南平州的一些情况。南平州是大唐帝国的西北门户,依靠占据地势天险,大多数边境一直相对安稳,唯一强大的敌对势力,就是戎国,也称西戎!西北第一雄关大雁关,就是大唐防御西戎的重心所在。但这些年两国几乎没有发生任何摩擦,西北的边事也算消停下来。

    南平州地域极阔,但人烟稀少,南平州以十倍河州之地,寄养人口不到三十万户,大都以放牧为生。

    水草资源就成了部落生存的根本,大家族为了扩张势力,势必会挤压小家族的空间。南平州历史上有十七个大姓氏家族,百年来,这种弱肉强食的吞食兼并,让近半数的姓氏在历史长河中,就算逃过了天灾,也抵挡不住阴险的人祸!最终烟消云散、彻底消亡!

    司马家族从建国初开始,就毋庸置疑的占据第一大家族的位置,控制近二十万户人口。家主司马敬岩,又担任当朝二品下阶的征西将军,常年居住京都,皇恩隆重。家族麾下号称精骑十万,哪怕实数已不足六万,但在南平州,无论地位、势力都是绝对的霸主,无人可以撼动!还有胡力家族、端木家族等二流家族,人口都是两万户左右,诸事都以司马家族马首是瞻!

    呼延家族大约一万户左右,虽然人数不多,但其善养大马,精于骑射,名冠南平州。但因为族小势微,备受排挤,这些年一直生存在最恶劣的地域,其强大的生存能力也得到极好的印证,其它家族战力逐年衰退,而呼延家族的骑兵却被锤炼的更加英勇善战。也正因为如此,成了司马家族铁了心要吞并的目标。

    双方矛盾越发激烈,呼延东篱的祖父和一个叔叔,就因为极力抗拒司马家族,惨遭毒杀,双方为此还发生过大规模冲突,最后朝廷出面进行处置,没有发言权的呼延家族被降罪,迁离故地。毕竟力量相差悬殊,又得不到朝廷的公正对待,也只能含恨退却。

    去年大雪,为了一处草场,对方又起冲突,司马家族干脆断了朝廷下发的雪害补给,最后导致呼延家族只能杀马充饥。司马家族则不给其丝毫喘息的机会,在朝堂上大肆宣扬呼延家族乱杀战马的罪过。大唐的战马,主要来自蒙州和南平州两地的供应,因为战马养育不易,帝国又所需甚大,便有了不得私杀战马的律法!皇帝震怒,再次降罪处罚,直接没收了他们最后的草场。

    谈判?道歉?根本不存在!因为那都不是司马家族想要的,司马家族给出的条件只有一个,抹去呼延姓氏,全员归附于其族下。呼延东篱这次来京都,就是想见一见司马敬岩,希望达成和解!实在不行,就想办法面见皇帝,进行申诉,可惜他的能力根本无法逾越司马敬岩这座高山,满朝文武谁又会为了他“这点冤屈”,去得罪皇帝都不能“轻易得罪”的司马敬岩?又怎么可能有机会见到皇帝?如今又背上寻仇刺杀的罪名,呼延家族已经看不到任何希望了。

    张舟心里盘算,如果就是两三千人,自己倒是可以想想办法,这拖家带口的两三万人,自己也无计可施。尽管他有贪心不足的欲望,却没有狼吞虎咽的本事。

    讲述完过往的呼延东篱,似乎又想到了草原骑马的样子,脸上有了一丝落寞的笑意。

    张舟突然道“大唐有没有法律说,你们不可以被招用,从事别的行业!”

    呼延东篱摇摇头道“那到没有!也曾有不少人去别的州寻生计,这一点朝廷并没有禁止。但南平州人并不善于经营,有限的那些经营也都被司马家族垄着,出门做事也多受欺凌,得不到公平的待遇,还不如留在南平州活着痛快些。”

    张舟在心里又盘算了半天,说道“我和你做个交易好不好?”

    呼延东篱已经看不到未来,现在哪怕只看见一棵稻草也想抓住一试,忙问道“什么交易?”

    “如果,我可以帮你离开京都,并安全回到家乡,我要你给我两千名战士,做我商队的扈从!”

    “扈从?两千人?”

    “对,不是当奴隶,这是一份差事,我会付给你合理的报酬!”

    “可是我们有两万多人!”

    “对不起,这已经是我可以为你的最大帮助了!而且你想过没有,保留下两千人的姓氏,你们才有机会图谋翻身,如果不然,翻身的机会都不一定有!”

    呼延东篱低头沉思。张舟继续说道“你如果死在京都,你的部落就完了,什么家族荣耀都会化为乌有!回去,和我合作,就可能多一个以后翻身的机会!想必你们的祖先,最初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几万人,也是一点点发展才有了现在的规模!还有一点,那些消失的家族姓氏已经说明,对方一旦得手,就不可能给你们留任何翻身的机会!所以,你可以考虑的时间并不多!”

    呼延东篱想了很久,道“可不可以收留一些孩子!我可以不要工钱!”

    张舟想了想道“可以,男孩女孩都可以,但是不能超过五百人!工钱我会照付!但是孩子,必须由我来安排如何生活!不过放心,我不会奴役这些孩子,而是让他们学习!你看如何?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呼延东篱思虑许久后,喟然长叹,点头答应!

    在张舟的规划中,九州商业会迎来一个发展爆发期。因为随着泽香的推出,和河州烈高歌猛进的销售势头,将有大笔的银子入账,极大缓解资金周转上的压力。而张舟认为,现在绝对不是积攒银子的时候,急需做的,就是进一步推进九州商业的发展规模和能力,这自然需要大量的人力。上次商队招收的人手,解决了一时之需,但也出现了不少问题,如今因各种原因被辞退的,已经不下三百人,但他并不打算在招收和管理制度上松口,这就大大增加了在本地进行雇佣的局限性。他帮呼延东篱的目的,也是为了解决自身即将面临的人员紧缺问题,与其从河州民间招用,不如用这些想法更为单纯、品行上更为忠诚的呼延家族人,更便于约束管理,而且还能大幅提高商队的武装能力。如果发展理想,他希望可以吃下更多。

    张舟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自己要安分的做一个富家翁,不然也不会极力的去研制连弩、组建“夜叉”、隐瞒钢的存在!也不能说,就是为了某一天去造反、打天下,他要的就是能够拥有强大的自保能力,司马敬岩无疑给他证明了,这一方向的可行性!司马敬岩凭什么可以得到今天的一切,就是因为他有足够的力量,让朝廷不敢为难他!

    这次唐雨儿的事,也让张舟认识到,自己面前的实力还太弱,还需要走很长的路。但思前想后,让他也着实不想放弃这个染指“铁骑”的机会!只要这两千人到手,他就有把握从中获取一些他想要的东西。

    还有一点,他很想在南平州插上一脚,因为他通过大唐地域志,发现南平州有一个尚未被人发觉的巨大商机——粗盐!一种未经过过滤和提纯,会食之有毒的粗盐!

    张舟拜见了曹意,曹意很高兴,来京都这些日子,这个学生给自己书信问候不曾断过,每一次都有一份孝敬不说,更有真心实意的关怀,两个人聊了很多,吃过午饭才离开。

    顺手还办了一件事,让人把清霖道长的私生子给接到河州,晚上又找到那个纨绔子弟李寅。

    李寅现在活的很滋润,张舟大把给他银子,就是让他接触高门子弟,本来一开始很多人还嫌弃他没有背景。在京都,一个富家子弟的确很难打入官家子弟的圈子,可是李寅知时务,懂交际,善于联络,一来二往,还真的交了不少身份高端的酒肉朋友。

    “我说张哥,张爷,我可没有乱花您老的银子啊!我可是一心一意按你的吩咐办事!”

    张舟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这个家伙,说道“行了,少卖乖,我不在乎你花的那点银子,可是你不尽心办事,就说不过去了!”

    “这怎么会呢?你看看这些,我打听的消息都在这里!”

    话完从一个隐秘的柜子里,取出一摞写满漂亮小字的纸张,递给张舟,张舟简简单单看了几眼道“这些东西,为什么不送给我?”

    “这些东西,我倒是想马上送您手上,可是这个事被人发现,绝对不是小事,除了你,我还真的不敢随便交给别人!”

    张舟点点头,这李寅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这份小心翼翼没有错。当然,他也不会承认,这是自己预想不足,思虑不够严密的问题。

    “看来的确冤枉你了!放心吧,只要你安心做事,定然不会让你白白辛苦!我准备在京都给你置个自己的宅子,管家、下人什么的,你不需要操心,我都会安排!这些东西,你只管写好,到时候交给管家就可以了!”

    李寅哪能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也可以说是被张舟监管起来了,脸和苦瓜似得。张舟笑了笑道“别那么委屈好不好,我已经计划好,在京都开始销售河州烈,这京都酒坊的经营,我交给你打理。还有,过几年我就会还给你自由,但在这之前,我希望你好好体现你的价值!”

    李寅马上恢复了笑脸谄媚,河州烈的价值他是知道的,京中贵门子弟都是通过高价,从外地买回来的,负责河州烈在京都的经营,那面子、银子可都有了。

    李寅除了纨绔作风、好逸恶劳,吃喝嫖赌都沾点以外,并没有欺凌弱小的恶习,为人又知时务,这种人张舟还真的恨不起来。两个人又聊了很多,张舟又告知他一些名字,让他重点掌握,李寅一一应下,心里却想,你一个河州提刑主事,竟然关心那些大人物,是不是吃饱了撑得,又一想,自己好吃好喝,管他到底想干什么呢!活在当下,享受是真!

    在福祥的帮助下,皇后娘娘为九州商业凤笔亲题了“泽香”二字,作为招牌,店铺也已经顺利接手,就等开业大吉了。还有几家酒坊和家具坊的铺子,或有曹意关照,或有福祥撑腰,也开始了紧锣密鼓的筹备!

    让张舟开心的是,“泽香”商铺还没有正式开业,三十两一块的香皂,就已经预定出了一万多块!而且只是零售,概不批发!是福祥把香皂的价格又提高十两,张舟想想也是,目前用得起香皂的,还真都是些不差钱的人。再说物以稀为贵,趁现在产量少,应该好好赚一笔黑心钱!也算为以后推出更高档的香皂打个基础吧!因为产能问题,面对寻常百姓阶层的低端香皂产品,暂无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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