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阶梯教室,全校期中成绩分析大会,教务处戚冷主持会议。

    表扬成绩优秀班级,表扬成绩优秀学生,表扬成绩优秀教师,但是——

    所有教师都知道,成绩分析大会的重点不是表扬,而是后面给出的问题和意见。

    教务处两位副主任分析了高一、高三教学中存在的问题,并给出了改进意见,还算委婉中肯,并没有指名道姓。朱毅、熊朝忠两位分管校长,在鼓励的同时,各自提了三点要求。

    高二年级的成绩分析放在最后,这多少有些出人意料。

    熊朝忠校长发言结束后,戚冷将话筒摆正,神情郑重的分析高二教学存在的问题。

    戚冷在教务处工作八年,担任正职主任三年,按照他的年纪,已经没有升到副校长的可能。戚冷主任一直在一中工作,教龄二十五年。在一中的所有中层领导中,戚冷的资历当仁不让的排在第一位。

    即便几位副校长,商谈一些事情的时候,也会征求戚冷的意见。可以毫不夸张的讲,戚冷虽然不是副校长,却拥有与副校长一样的威信。

    在所有的中层处室中,教务处无疑是核心。学校的一切工作,最终都是为教学服务。一个学校能不能有长久竞争力,也全看教务处主任的能力与魄力。

    人如其名,戚冷很少笑。即便偶尔笑一笑,也只是抽动几下嘴角。分析成绩,原本就是费力不讨好的活。想要让学校进步,那就必须直面痛处,谁的教学有问题,那个班级有问题,教务处都需要开诚布公的点出来,不能遮遮掩掩做老好人。

    两位副主任资历尚浅,说话做事都很收敛,戚冷就不一样了,因为他不需要看任何人脸色,因为他是教务处主任,一个可以将教师调离到学校任何岗位的执行总裁。

    戚冷准备发言了,那些先前低声交谈或者玩手机的教师都变得严肃认真,高二年级教师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神情紧张的盯着发言台,不希望听到自己的名字。

    戚冷分析成绩,向来都用数据事实说话,而且,从来都不会给任何人留面子。即便副校长教学有问题,戚冷也会讲出来。

    “自家人,那我就不说两家话。我们这届高二学生将会是老高考的最后一届,形势严峻。这也意味着学生一旦考不好,他们将很难通过复读的方式重新考取理想的大学。而且,站在教育改革全局的高度,让老高考完美收官,也是众望所归。”

    “在任何高中,高二年级都是教育、教学管理的难点,甚至,可以不夸张的讲,高二年级强则学校强,高二年级稳则全校稳,高二年级乱则全校遭殃。”

    “高二年级取得的成绩,前面已经提到过了。我只想说问题,或者说,我们任教高二的教师扪心自问,我们高二教育教学管理有没有问题!我们高二的个别教师有没有问题!”

    “开学那件事,大家都知道,让全校蒙羞;这次期中考试怎么样呢?十校联盟考试,我们高二年级各项数据全面跌出前三名,这是偶然的吗?我们高二教师难道不敬业吗?不——绝对不是,不是不敬业——而是太敬业了!”

    “教师整天蹲在教室里的管理模式,值得效仿吗?加班加点学习,连学生吃饭上厕所都要规定返回时间,这是教育,还是劳改?周六上午补完课,下午还要求学生留在学校自习,甚至学生晚上睡觉,还要传照片给班主任证明,我想请问,你是教师,还是保姆?”

    “同志们啊,我们的确需要抓成绩,的确要为孩子的未来负责,可是,我们永远都要记住自己的身份,我们是顶天立地的教师。天地君亲师,我们的地位崇高,我们就是孩子的第二任父母。可是,我们不能包办学生的一切。”

    “起早贪黑搞教学抓成绩,这没有错,可是,你不要弄错了方向,不要违背教学规律。早到学校的教师,应该专心备课,而不是上完课之后,连教案都拿不出来。晚点儿离开学校,尽心尽力管理班级没有错?成绩呢——倒数第一!”

    “在战场上,功过不能相抵,在教学领域也是如此。我不会因为某个人取得了一些荣誉,便无视他犯下的错误。我只希望高二年级好,临县一中的学生好,仅此而已。下面,我再提出几点改进意见,希望高二年级全体教师记在心里,期中考试之后,教务处会加大对高二年级的监督力度!”

    ……

    阶梯教室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了,高二教师满脸通红,最红的当然是白小海!

    上周五,因为科研论文获奖,白小海成了全校教师的焦点,享受掌声,并留下了豪言壮语离场。这才过了一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白小海被批的体无完肤。

    傻子都听得出来,戚冷说的那个人,那些违背教学规律做法的就是白小海!如果不是白小海乱来,其他高二班主任教师也不会效仿,这口黑锅当然要由白小海来背。如果不是白小海周六下午留学生在学校,周日返校自习备考也不会取消。

    临县一中可以比杭城二中差,却不能输给临县二中。这次期中考试,高二年级的各项数据,居然输给了二中,实在太丢脸了。

    屈辱!

    白小海双手握拳,十根手指指甲几乎都扣进肉里,戚冷实在太卑鄙了,居然在这样场合公开批评。就事论事也就罢了,居然还将开学的事情也拿出来说事儿!

    戚冷!你大爷的!

    冷静!冷静!白小海真想立刻站起来,打断戚冷的讲话,然后与他当面对质。

    可是,白小海没有底气。戚冷任教班级的成绩,无论均分,还是高分,全都是学科第一。戚冷的批评虽然过分,但他并没有歪曲事实。

    期中考试惨败,的确与自己的管理班级模式有关,可是,自己班级任课教师配备合理吗?

    别的不说,那位生病的王老师,隔三差五请假,文科班数学原本就不好,需要任课老师多付出。可是,王老师呢?有时候,甚至都会讲错题目。

    其他四位主课教师,在学科教学当中,也都是中等偏下水平。高二七班学生不服气,成绩不稳,难道与师资配备没有关系吗?

    直到大会开完,白小海的脸都是滚烫的,犹如烧红的烙铁。张莹莹做了总结发言,更多的是检讨反思和保证,然后大会就寂静尴尬的结束了。

    从始至终,朱小侠校长都不在,应该是去局里开会了。上周六那件事,校长开会的时候,估计也会提起。不知道朱小侠校长,现在是不是也满脸通红。

    “戚主任,我想跟你谈谈!”教师陆续离场之后,白小海快步追上返回办公室的戚冷,边走边讲,“你的有些意见,我不敢苟同!”

    “你的意见?你主管教学,还是主管德育?白老师,请你搞清楚自己的位置,不要对我指手画脚!”戚冷甚至都没有扭头,右手拿着茶杯,摇摆着身躯迈步向前,傲慢的像孔雀。

    “——”白小海的脸都掉在地上了,脑袋嗡嗡响,突然怒吼道,“戚冷,你怎么说话呢?我连提意见的权力都没有?”

    白小海只想聊一聊七班师资的配备问题。自己可以背锅,可以为高二七班的成绩负责,但是,总应该实事求是吧!这次被批,自己认了。可是,下次不能还这样吧!自己可以在语文教学上花时间,争取做到高效。可是,数学呢?英语呢?文综呢?

    乐苗说的对,班级不是自己一个人的。那为何戚冷批评的时候,所有责任都落在班主任头上。的确,自己管理班级有些问题,可是,高二七班已经不那么乱了,三项竞赛周周都拿红旗,戚冷为何没看到?

    自己主动交流,只是想把工作做好,戚冷什么态度?

    是可忍,孰不可忍。压抑两个多小时的怒火迸发了!白小海快速上前,挡在戚冷身前,迫使他停住脚步。

    “权力?你有什么权力?在我眼里,教师如果不能将学生管好,培养好,他就没有任何权力!搞笑——”戚冷停住,后退两步,高高昂起头颅,轻蔑的盯着白小海。

    “你——欠揍!”白小海怒了,右手扬起拳头——

    “小海!”胡天华、乐苗瞧见两人发生争执,快步冲过来,胡天华手疾眼快,抱住白小海向后拉,白小海的拳头砸在戚冷茶杯上。

    “蓬——”玻璃茶杯掉在石板路上,发出一声闷响,茶叶飞溅出很远。

    “你——”戚冷也怒了,盯着白小海,那张脸涨得通红。从教这么多年,戚冷还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情。

    “戚冷,你管不住自己老婆,拿我当出气筒是不是?你离婚那是你的事情,凭什么欺负我?高二七班成绩整体不好,你凭什么将所有责任推到我身上。”盯着戚冷,白小海获得大量信息,一怒之下,白小海直接喊了出来!

    “你——我跟你拼了!”戚冷那张脸瞬间变成猪肝颜色,猛然挣脱乐苗手臂,直接冲向白小海!

    胡天华正抱着白小海,哪料到戚冷会突然冲过来。白小海也未曾想到戚冷暴怒,盯着发狂的戚冷居然忘记躲闪。戚冷的拳头对准了白小海面门,如果砸中,白小海别想见人了。

    “蓬——啊——”可是,那拳头飞走了。不对,确切的说,戚冷那肥胖的身躯飞了出去,并且发出痛苦的叫声。

    香风袭来,齐巧儿出现在身前。齐巧儿似乎还不解气,三步并做两步,又快步冲过去。

    “不许动手!”乐苗快速挡在戚冷身前,脸颊苍白,呼吸急促,却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你是谁!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松开我!要出事了!”瞧见表姐来了,白小海反而冷静了。戚冷被表姐踹飞,现在还躺在草丛里,吭哧半天没起来。胡天华立刻松手,并快步冲到戚冷面前保护,愤怒的盯着齐巧儿。

    “我是白小海女朋友齐巧儿。那死胖子打人,我出面制止,有什么问题?”齐巧儿瞄了乐苗几眼,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美女,我警告你,不要对我男朋友有想法,否则,下次我踹的就是你!”

    “你——”齐巧儿的突然出现,完全打乱了乐苗的计划。“你胡说八道!我与白小海只是同事关系!”

    “那就好!”齐巧儿笑了笑,目光再次落在戚冷脸上,“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齐巧儿,杭城交警大队办公室副主任。你刚才意欲行凶,我及时出面制止。如果你有什么疑问,或者投诉,直接去我单位。记住,带着监控视频过来哦!如果没有证据,呵呵——”

    齐巧儿笑了,机灵妖媚的那种笑容。说完之后,也不管戚冷什么反应,转身拉住白小海右手,眨眨眼,“亲爱的,我们去领工资,然后吃饭、看电影。”

    戚冷被打,完全出乎白小海意料。本想上前道歉,瞧见戚冷正愤怒的盯着自己,犹豫一下放弃了。事情已经这样,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一刻钟之后,白小海领完补发工资,坐上表姐的警用摩托车上离开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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