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几天,凌月借着给爷爷奶奶送吃的为借口往老院里跑了几次,一直找机会悄悄的观察爷爷凌红军。

    果然发现他的表现有些异常,做什么事都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

    还常常会一个人蹲在角落里抽着烟发呆,看神情好似陷入某种回忆当中。

    有时候凌月叫他都没反应。

    凌月知道,爷爷这会估计已经见过那母子两个,并且有所猜测和怀疑了。

    不过爷爷平时也比较沉闷,跟孙巧珍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小叔更是个粗枝大叶的,所以除了凌月没有人留意到老爷子变得更沉默了。

    很快就到了孙倔头下葬的那一天,凌爸那一天特意给店里买完菜之后又回到村里帮忙。

    但凡遇到红白喜事,村里的人都会去给主家帮忙。

    凌爸这几年做菜的手艺也练出来了,做的菜味道很不错,所以这一次就在临时搭建的厨房帮忙。

    像这种席面一般都是大锅菜,没有太多讲究,只要滋味好油水足就行。一般就是找几个会做菜的人在后厨帮忙,他们这里叫居匠。

    按说凌辉掌勺也是不错的,不过他这人才不会为了别人耽搁自己赚钱。

    再说,给这种白事帮忙累得要死不说,还没有什么报酬,就是给盒烟,管顿饭菜。

    在他们这里出殡的时候还会请响器班子来吹奏,现在没什么娱乐,村里人都喜欢凑热闹来看。

    有些心肠软泪窝子浅的,看主家哭自己也会跟着在一旁掉眼泪。

    凌伟在厨房里忙的差不多了,主家的来客都吃上饭了,就该他们这些后厨帮忙的吃了。

    大家纷纷拿着碗或是盆,盛些自己喜欢的菜找个地方吃饭。

    有些爱占便宜又不讲究的人还会把自己孩子叫来,盛上一大碗肉菜悄悄的让孩子送回家去吃。

    这点小便宜凌伟不会占,可也管不着别人占。

    他就装作看不到的样子,端着自己的碗去前头边看响器班子的吹奏,边吃饭。

    在远离人群的一个角落里,他一下看见了自己的老爹凌红军。

    还躲躲闪闪的站在半截土墙后面遮挡住大半个身形,怕被人发现了似的。

    凌伟一愣,想起来孙倔头好像从来不搭理他爹。

    他也听说过,当年爹曾经跟孙倔头女儿订过婚事,不过后来却娶了他娘孙巧珍的事。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不太清楚,只知道是因为他娘孙巧珍横插了一脚,把他们给拆散了,当然还有他奶奶的插手。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孙倔头才不搭理他爹的。

    凌红军并没有看见凌伟,视线一直呆呆的盯着某处。

    凌伟觉得有些奇怪,顺着凌红军视线的方向看过去。

    见他爹的眼神落在丧棚那里,他们这里有个风俗,子孙和侄子外甥之类的要给去世的人跪棚。

    而女人则是在后面的丧室里哭丧。

    与其说凌红军的眼神看着丧棚那里,不如说他的视线盯在一个人的身上。

    凌伟仔细一看,被他爹眼神发直的看着的那个人,正是孙红杏的儿子,那个叫阿旺的。

    他看着阿旺面无表情也看不出多少悲痛的脸,那么的熟悉。

    再回头看看他爹那张布满抬头纹和鱼尾纹的脸,脑中猛然一炸,有些不敢置信,又觉得极有那个可能。

    难怪他会觉得阿旺的脸有种莫名的熟悉感,现在看到老爷子,心里才发觉,阿旺的脸跟老爷子的脸很像。

    凌伟心里有点乱,几口扒拉完自己的饭,跟厨房管事的人打了声招呼,就赶紧的回家了。

    一到家,他就拉开抽屉翻找着什么。

    没一会就从抽屉里的一本书里找到一张照片,这照片正是凌红军年轻时候的照片。

    照片是黑白色的,上面的凌红军大约二十多岁,浓眉大眼看上去挺精神。

    看着眼前的照片,再想想阿旺那张脸的长相和轮廓,跟年轻时候的凌红军竟然有七成像。

    若是个明眼人一看,肯定会说这是父子俩,比凌伟跟凌红军长得都像亲父子。

    凌伟除了脸型有些像老爷子,听姥娘说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巴都像他从未见过面的舅爷爷。

    他也在姥娘那里见过一张民国时期全家福的老照片,自己的确跟那个穿着长衫温文儒雅的舅爷爷像了七八分。

    凌伟吸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关系到老爷子和叫阿旺的那对母子。

    这会儿他不止是心有点乱,脑子也有点乱。

    想着,万一那孩子,真的是老爷子的私生子该怎么办?

    他把照片依旧夹进书里,放进抽屉里关好。

    晚上,凌月发觉到凌爸的异常,老是走神,眼睛盯着某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转念一想,凌爸今天去孙倔头家帮忙了,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见女儿盯着自己若有所思,凌伟回过神来。

    猛然想起,前些天凌月似乎问过他一个问题。

    说假如老爷子有私生子的话,他会怎么做。

    这会儿一想,他有些疑惑的看了眼凌月,心想是不是她知道些什么,要不然怎么会突然问自己那样的问题。

    于是凌爸站起身,跟凌月使了个眼神,凌月跟着凌爸一前一后走到院子里。

    “小月,前几天,你怎么忽然会问爸爸那样的问题,是不是你知道些什么?”

    凌伟也没有绕圈子,直接切入正题。

    凌月也没有装傻,心想爸爸果然是发现了什么,不然也不会问她。

    还好自己早有准备,于是她跟爸爸撒了个慌。

    说孙倔头临去世前那几天,自己无意间在一个背人的地方听到过孙倔头和他的一个老朋友说话。

    她因为正好从那里经过,就听了几句。

    也没听太清楚,好像是说他女儿孙红杏这辈子过的不容易,出嫁这么多年也没回来过娘家。

    命也不好,本来以为会嫁给本村的凌红军,谁知道最后没成。

    等凌红军成亲后,他女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事情已成定局只能把苦果自己兜着,不得已只能找了个人家远嫁。

    好在她丈夫对他们母子很好,还把那个私生子当做自己的亲儿子来疼。

    可惜就是好人不长命,竟然会因为救人出了意外事故死了。

    剩下他苦命的女儿孤儿寡母的,一个妇道人家守寡苦巴巴的拉扯着孩子长大。

    孙倔头说,他最放心不下也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女儿。

    当初就不该让步,就该用强硬的手段让凌红军娶了他女儿。

    可在那个年代,女子未婚先孕是一件丢人的事,人家不会说男人的错,只会把错误推到女人身上,骂女人不守妇道。

    所以自己死后不希望她回来奔丧,免得被人发现什么节外生枝,母子俩本来就挺不容易,不希望他们因为未婚先孕和私生子的名声被人瞧不起。

    凌月心里道了句对不起,借用去世老人的名头说出这件事。

    不过这事早晚都会被大家知道,她只是让事情提前了一些被凌爸知道,好让他心里有个准备。

    因为她只是希望家人因为爷爷的这件事,受到的伤害和影响降到最低。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让爷爷跟前世那样闹着离婚,闹到最后把这件事给闹了出来。

    其实这是最不明智的做法,老爷子那时候真是鬼迷了心窍。

    这件事是当年孙巧珍的介入造成的。

    因为她,造成那对母子的命运坎坷,可这件事要真的论无辜和对错,还真不好论,大概这就是所谓的造化弄人吧!

    但人都有护短的心理,虽然凌月知道这事是孙巧珍干的不地道,可她造下的孽凭什么让他们这些小辈来买单?

    而且,若是没有孙巧珍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凌爸,没有爸爸更不会有她和弟弟妹妹的出生了。

    否定了老太太,就是否定他们自己。

    所以尽管知道自己的做法有些自私,凌月还是这样做了,至于那对母子,能弥补的就尽量弥补,因为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算事!

    凌伟听了凌月的话点点头。

    看来,那个叫阿旺的,真的跟老爷子有关系。

    要不然,老爷子也不会躲在一边用那样的方式和眼神偷瞧他。

    因为这事,做没做过只有当事人心里清楚。

    之前凌月打比方问自己的时候,凌伟还觉得可笑。

    可现在,他一点也笑不出来了。

    摊在别人家还能当个笑话来听听,摊在自己家是讲都不知道怎么讲了。

    唉,这都什么事啊!

    怎么这种只有戏文里才会出现的狗血故事,就发生在他们家了?

    “爸,你也别烦恼了,那天问你的时候,你不也说了你的立场和想法了吗?所以说,这件事不是你该烦的,要烦也是爷爷,我想他这会心里估计都乱成一锅粥了!”

    凌伟想着,还真跟凌月说的那样,他爹现在心里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呢!

    “唉,也不知道你爷爷心里咋想的。”凌伟可以想象的出,他爹心里作难的样子。

    不认,他心里肯定过不去那道坎。

    认了,不知道以后怎么面对两边的孩子。

    而且,人家那边想不想认还不知道呢!

    算了,不想了,女儿说得对,这是老爷子的事,他就算烦恼也于事无补。

    最多以后有啥需要善后的,他再过问也不迟。

    凌月跟爸爸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最好是让凌爸找机会跟爷爷透透话,说他已经猜出来了阿旺跟老爷子的关系。

    让他做决定之前先想想后果,这事要是闹出来的话对两家人来说会怎么样?

    凌月觉得,前世的爷爷在处理这事的时候太冲动也太感情用事了。

    他可以为了弥补自己心里的亏欠不顾一切,却不想想后果,以及会对家人造成的影响。

    说完这个,凌月便转移了话题,又问起爸爸买地皮的事,价钱谈的怎么样了。

    她白天要上学,也没有机会操心这事,只有晚上见到凌爸才能问他一下。

    而且这事还要背着妈妈,毕竟这是父女俩瞒着她做的。

    一提起这事,凌爸的精神总算好了起来。

    他说找那个印刷厂的老板谈了两次了,第一次的时候说最多便宜五千块。

    五千块也不少了,可凌爸觉得还能磨磨他再便宜点,于是第二次在自己的店里请他吃了顿饭。

    开始的时候那老板不肯松口,几杯酒下肚后,最后那老板一咬牙再给便宜一万五,不过要一把清。

    也就是说,那块地皮的最后价格是十八万,就是要全款。

    这点倒没什么,凌月手里的钱加上家里的,一共有十五万多不到十六万,再找银行贷三万块的款就够了。

    凌爸跟那老板已经约好,先给了他一万的定金打了个收据,等筹够了钱就去相关部门办理土地转让手续。

    对凌月来说,这是个好消息。

    对凌爸翘起了大拇指。“爸,你真厉害,没想到能让那老板给降了两万!”

    凌爸看着女儿毫不吝啬的夸赞,倒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只会呵呵的笑。

    “爸,别看现在花了十八万觉得很多,等以后收到大回报你就会知道,别人到时候都会羡慕你,夸你有头脑有眼光。”

    “什么有头脑有眼光的?你们爷俩不赶紧回屋睡觉,在外面叨叨啥呢?”吴秋玲出来倒洗脚水,正好听见凌月的最后一句话,凌伟还在那里傻呵呵的笑。

    “妈,我在夸我爸有眼光有头脑当初娶了你呢!要不哪能生出这么聪明可爱的儿女,还能赚钱,我妈就是个旺夫的,所以我爸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我说的对不对呀爸?”

    凌月张嘴就来,说的吴秋玲晕晕乎乎的,还一边对凌爸眨了眨眼。

    “是是是,小月说的对,你妈就是个旺夫命!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娶了你妈生了你们姐弟三个。看看这村里,现在哪一个不羡慕咱们家羡慕我的?”

    “就你嘴贫!”吴秋玲嗔了凌月一眼,不过脸上却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眉眼间倒是掩不住的笑意,又嗔了凌伟一眼。

    “你也是,当着孩子的面没有一点正形!快进屋吧,洗脚水给你准备好了!早点洗洗睡觉,累了一天了明天还要早起,别到时候又没有精神!”

    吴秋玲念念叨叨的,其实还是心疼自己的丈夫。

    凌伟笑着说好,跟在吴秋玲身后进了屋,还一边跟凌月使了个眼色。

    刚才真是好险,差点就暴露了,以后父女俩再谈这个话题的时候可得小心点。

    要是被发现了他们干的大事,估计耳根子一天天别想清静了。

    还好吴秋玲现在不怎么爱看存折了,还不知道上面的钱已经被他取走另存了。

    刚赚钱的那一年,吴秋玲最大的兴趣就是有事没事就拿出存折来看两眼。

    不看一下就觉得夜里睡不着似的!

    这两年随着赚的钱慢慢多了,存折上的数字也越来越多,她却不怎么看了。

    因为她觉得那些钱放在银行里最安全又不会跑,除了每次去存钱的时候才会看一下。

    吴秋玲现在还不知道,她锁在柜子底的那本存折上的钱已经长了翅膀飞走了。

    给钱安上翅膀的,正是她最信任的好丈夫和好女儿!

    贷款下来的也很快,凌月让凌爸找了林建新做担保人,用自家的两个房子和店铺做抵押。

    林建新听说他们想贷款,就三万也不多,说自己周转一下可以凑出来,不用贷款那么麻烦。

    凌月说还是贷款吧,林建新的厂子几个月前刚扩建好,盖了新的厂房,还加盖了员工宿舍和食堂,另外还引进了一批流水线的机器没少投入,估计这几年赚的钱这一折腾都投资进去了。

    而且现在春装已经上市,凌月给他画的夏装也马上要投入生产,这些都是需要钱来周转的,所以凌月让爸爸谢绝了他的好意。

    资金到位,那块地皮的各项手续也很快办好。

    凌伟名下又增加了一块十多亩的土地。

    凌爸问凌月地皮买来了,他们手里也没钱,不知道能干啥,难不成就闲置在那里?

    凌月跟凌爸说,那些厂房可以作为仓库先租赁出去。

    至于地皮的话,她已经有了计划,不过现在手里没钱,所以等过两年再说。

    凌爸听了,觉得也只能暂时这样。

    反正地皮已经是自家的了,放在那里也飞不走,手里没钱啥也干不成。

    下一步,他得加把劲多赚点钱了!

    这天放学后,凌月推着自行车如常走出学校。

    小霍盛被学校安排下个月要去市里参加个学习竞赛,放学后老师都会多留他一会做些资料,所以这几天都是凌月去学校门口等他。

    刚走出校门口,就有三个女子拦住了她的去路挡在车前,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不善!

    三个女人最大的那个看着有二十来岁,剩下的两个一个十七八岁,还有一个十五六岁。

    凌月轻挑眉梢,还没等她开口,年纪稍大的那个女人就指着她的鼻子不客气的问。

    “你就是那个叫凌月的?”

    凌月眼神一冷,啪的一下拍开她的手。

    “我最讨厌别人用手指着我!”

    “死丫头,敢打我?”被拍了手,虽然不太疼,但那女子还是觉得失面子。“知不知道我是谁?”

    “你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你是谁?再说,你是谁干我何事?”

    “你……“那女子气的脸色一青,接着扬起脸骄傲的道。“我爸是镇长,我们是石峰的姐姐!”

    “所以呢?”凌月勾着唇角,睨了一眼。

    原来,这就是远近闻名的石家三姐妹。

    也不怎么样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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