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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内郡太守裴绍近来愁得慌,太行山不知从何处冒出大股山贼来,自号绿林好汉,半月前悍然出山,趁夜劫掠了平皋县的诸多牧场。

    牧场多位于郊野,人烟稀少,山贼又来无影去无踪,除了牧场的守卫和仆役,几乎没甚么百姓瞧见那伙山贼。

    据少得可怜的目击者称,那伙山贼怎的也有千余人,皆是骑着高头大马,抢了牧场圈养的马匹牲畜便跑,倒是未曾刻意杀人放火,只有少数不长眼的上前拦截,才被山贼宰了。

    裴绍看着那些供词,险些昏厥过去,若目击之人所言皆是属实,那就是有好几伙山贼同时劫掠平皋县的牧场,否则岂能在一夜间生生将诸多的马匹牲畜尽皆带走?

    每伙山贼千余人,那若全加起来,岂不是近万人?

    且那些山贼都骑着马,这特么哪里还是山贼,分明就是马贼啊。在中原腹地出现近万马贼,还毫无忌惮的大肆劫掠,这岂非是要造反么?

    裴绍哪里敢隐情不报,忙是千里加急奏报朝廷,同时不忘派遣都贼曹领着亲卫们去太行山南麓的诸县细细打探。

    他却不知晓,呈送朝廷的奏章刚入丞相府,尚未登入册籍,便被太子刘彻遣人取走了,包括丞相袁盎在内的大汉朝臣皆未看到那奏章。

    河内郡的都贼曹办事倒是利索,很快便查到些消息,那伙自号绿林好汉的山贼盘踞在太行山深处的某处山头,名为虎头山。

    山贼头目自称马大爷,座下还有二大爷,三大爷以及八位小爷。不过貌似二大爷不管事,此番劫掠平皋县牧场之事,是那位姓李的三大爷领着那群小爷做的。

    裴绍自是哭笑不得,想着既然已奏报朝廷,想来陛下不久便会下旨意出兵剿匪,忙是吩咐河内都尉操练郡兵,又让诸掾曹提前准备粮草,随时做好兵发太行山的准备。

    岂知过得数日,朝廷依旧未见回应,莫说圣旨,便连半卷公文都没有。

    裴绍固是心急如焚,平皋县的诸多世家豪强更再按捺不住,纷纷登门求见,几欲把太守府的门槛给踏破了。

    旁的权贵倒还好安抚,平皋候刘远却是难应付得紧,垂老待死之人,乘着车辇前来,在家老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登门拜访,裴绍不想见也得见啊。

    “若这老家伙死在太守府门前,本官这太守哪还做得下去?”

    裴绍心有戚戚,如是想到。

    当着刘远的面,裴绍亲手又写了道奏章,与刘远带来的万民书,一并装到密匣里,涂上火漆,盖上太守印篆,遣人快马送往长安。

    刘远也没太为难他,虽说河内郡的都尉执掌郡治和各县的府兵,但若无皇帝旨意,妄自动兵便是夷族的大罪。即便裴绍下令,河内都尉也绝不会听他的。

    然而万万没想到,刘远到太守府递交万民书的事被传扬了出去,后果着实相当严重。

    过得两日,又是夜黑风高,绿林山贼再度出山,将平皋侯府在周边数县的牧场及农庄尽数劫掠,临走后大肆纵火,所有牲厩田宅尽皆付之一炬。

    若非山贼不敢攻城,怕是连平皋城内的侯府都难逃此劫。

    翌日清晨,闻得这般噩耗,本就缠绵病榻的刘远呕血不已,险些丢了老命。

    待得缓过气来,他再不指望裴绍出手,亲笔写了几封书信,交由心腹家老,命他速速送往长安的数大世家。

    他却不知,那家老刚纵马出府,便是被人远远跟上,一路紧随到了长安城。

    侯府家老在长安城的所作所为很快便记录成册,呈报到太子刘彻处。

    太子府的书室内,刘彻细细阅看过那些整理出来的名簿,交代躬身而立的羽林右监仓素道:“查查这些世家权贵和平皋侯府有何关系,尤是姻亲之类的,但凡有与平皋候有半分血脉相连,皆要彻查清楚,五服之内不得遗漏半个,哪怕是未足月的婴儿。”

    “诺!”

    仓素应诺而退,刚退至门边,却又被刘彻唤住。

    刘彻沉声道:“等等,立冬已过,不日便要寒衣祭祖,故而孤王只能给你五日,可够?”

    十月初一谓之十月朝,为冬季起始,此后气候渐渐寒冷,汉人怕在冥间的祖先灵魂缺衣少穿,祭祀时除了供奉食物外,焚化冥衣,叫做“送寒衣”。

    刘氏宗亲亦选在此日至祖庙祭祀先祖,由老宗正主持,太常卿操办,乃是甚为重大的族祭,大多能动弹的刘氏宗亲都会回京祭祀。

    刘远那类被赐予刘姓的外人自是没资格参与,但有些事,祭祖之时处理最为合宜。

    “末将定竭尽所能,五日内将此事彻查清楚!”

    仓素向来不会妄言,盘算片刻,觉得有把握做到,方才答道。

    刘彻颌首道:“好,速速去办!”

    仓素躬身应诺,旋即转身离去。

    翌日早朝,数名朝臣纷纷出列上奏,言及河内郡有山匪作乱,大肆掳掠百姓,更是四处纵火滥杀,弄得民不聊生,河内百姓已是民怨沸腾。

    “竟有此事?”

    刘彻故作惊怒,狠声道:“那河内太守裴绍为何隐匿不报?”

    一位老臣出言道:“殿下,据说那裴绍曾数次遣人千里加急上奏朝廷,却皆如石沉大海,了无回信。”

    “哦,那太仆丞又如何得知此事?”

    刘彻略带疑惑的出言问道,心下却是冷笑,这太仆丞彭壤乃是太仆卿辅官,分掌马政及畜牧事,过往不知给平皋候刘远行了多少方便。

    彭壤没料到太子会问出这么一句,愣怔片刻,方才答道:“老臣执掌马政和畜牧事,河内郡内多设牧场,此番遭山贼劫掠后,便收到了所部牧师苑令的回报。”

    “哦?孤王记得唯有六大边郡方设有牧师苑,为朝廷蓄养战马,河内郡地处中原腹地,何来的牧师苑令?”

    刘彻扬眉,心道老家伙你是找死啊,虽说小爷还没当上皇帝,治不了你欺君大罪,可这妄言蒙蔽储君之罪,足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了。

    彭壤浑身微颤,怨自己忘了太子殿下曾入中央官署协从理政,对各府司的管制颇为了解。

    “殿下有所不知,我大汉边郡的牧师苑虽蓄养战马,但数量终是有限,难以供应朝廷诸多骑军,故常派牧师苑令巡查内郡牧场,适当从民间购置些好马,引入马苑繁衍。”

    彭壤毕竟阅历甚深,心底虽慌乱,面上却分毫不显,瞬间便想好了应对的说法,倒还真圆得上。

    “既是如此,不妨宣那牧师苑令,孤王亲自询问于他。”

    刘彻唇角微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吩咐躬身侍立的掌印太监孙全道:“宣那人上殿!”

    孙全正待躬身应诺,却见得彭壤噗通跪伏在地,浑身抖若筛糠。

    殿上群臣尽皆哗然,虽尚不明就里,但也瞧出里头必有猫腻。

    刘彻却是故作讶异道:“太仆丞为何行此大礼?”

    彭壤重重顿首,颤声乞求道:“殿下,请恕老臣妄言之罪!”

    刘彻轻笑道:“何来的妄言之罪?”

    “殿下,臣之所以得知河内山贼作乱之事,非因牧师苑令的回报,而是收到平皋候刘远来函请托,方才上奏。”

    彭壤此时自身难保,毫不犹豫的将刘远供了出来。

    “原来如此,那太仆丞先前如实说来便是,何必妄言诓骗孤王?”

    刘彻满脸恍然之色,复又略带猜疑道:“莫不是太仆丞和那平皋候暗地作了甚么见不人的勾当,不想让旁人知晓你二人过从甚密?”

    朝臣们显也想到此节,又联想到太仆丞的职守,已然心里有数。

    太仆卿石奋已是古稀之年,少时曾随侍高祖刘邦,堪称四朝元老,地位超然。

    往日上朝时,石奋和刘通皆是半梦半醒的模样,鲜少发话,但此时他却猛地睁开半阖的眼睑,一对浑浊老眼散发着森冷的微光。

    他颤颤巍巍的起身离席,行至大殿正中,对御阶上的刘彻躬身道:“老臣请殿下准允御史府与廷尉府彻查太仆府属官,自老臣以降,但有徇私枉法,贪赃舞弊者,尽皆严惩不贷!”

    “老太仆言重了,事不至此。”

    刘彻是真惊到了,万没料到石奋的脾性会如此刚毅。

    石奋执拗道:“殿下,老臣蒙历代天子看重,添居九卿之列,每每反躬自省,皆觉才德不堪,唯持身以正,尽忠职守,方才有脸立足朝堂,若此番不能证得清白,老臣无颜再为朝廷效忠!”

    彭壤是他的辅官,此时涉嫌舞弊渎职,若不彻查清楚,草草处置了事,旁人只会以为是弃军保帅之举,他这太仆卿也是同谋,甚至是主使。

    他石奋清白一世,岂甘晚节不保,背负这等污命。

    若真如此,百年之后,他还有何颜面去见高祖,惠帝和文帝?

    刘彻沉吟片刻,沉声道:“好!御史大夫刘舍,廷尉汲黯,此案交由你二人亲自彻查,自太仆卿以降,太仆府属官尽皆查个清楚,给大汉朝野个明确的交代!”

    “诺!”

    刘舍和汲黯忙是起身离席,躬身应诺。

    “谢殿下!”

    石奋躬身道谢,复又冷冷看了脚边颤抖不已的彭壤一眼,浑浊的双眸中杀意凛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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