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虽是薨逝,然为全福全寿全终的“喜丧”,且遗诏居丧从简,又是年节将近,故除皇亲国戚需素缟三十六日,旁的大汉臣民无需居丧,寒食三日即可。

    不管太皇太后过往为争权夺势用过何等阴狠手段,她在大汉百姓眼中,着实是位历经三朝的贤后,即便在隆冬腊月寒食有些难捱,然百姓鲜少心生埋怨的。

    不少老翁老妪更自发多寒食数日,至于给太皇太后立牌位,日日焚香供奉的百姓,那就更多了。

    正朔大朝自是要往后推延些时日,天子居丧未满,欲上殿朝贺的臣子岂非脑子进了水?

    外邦使臣们更是躲在蛮夷邸的馆舍里,不敢轻易外出晃悠,免得惹眼,召来大汉皇帝的迁怒,闹个举国诛绝的下场。

    因是喜丧,故大汉天家也没将场面弄得太过悲凄,皇亲国戚中的成年男女虽是寒食,但未满十五的少男少女仍是可吃些热菜的,不食荤腥即可。

    皇子刘沐遗传了老刘家的饮食偏好,向来顿顿无肉不欢,然已醒事的他晓得曾祖母薨逝,日后再不得见,伤心得嚎哭数日,莫说素蔬无味,便是山珍海味也难以下咽。

    皇后阿娇更是屡屡哭得背过气去,闹得整个椒房殿的宫人皆不敢大声踹气,走路都是踮着脚尖,缓步趋行。

    刘彻守灵三日,暂且回椒房殿梳洗歇息,见得自家的傻婆娘和傻儿子皆双目无神,眼睑红肿,不禁多有心疼,硬是给娘俩灌了些牛乳,哄着两人赶紧好生歇息。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朝政仍需打理,虽暂且休朝,奏章还是要批的,刘彻却也没心思再召各郡县仆射长官进行策论询答,不合格的便直接下了批语,打回重写。

    各郡县仆射长官也晓得皇帝陛下心情不好,没迁怒与臣子已是不易,故他们重写策论时皆比往年更为用心,绞尽脑汁还不够,不少封疆大吏还趁着参加政令讲席之时,抱团谈论撰写。

    诸多能臣彼此互相参照,查漏补缺,写出来的策论质量自然颇高,尤是有过往数年的经验,皇帝陛下对策论有甚么要求,他们皆已心知肚明了。

    公府各署对各郡县的政绩核计评鉴也颇是迅速,不管是中央官署还是入京述职的官员,皆爆发出极大的潜能,硬是在年节前就将大多政务理顺。

    依过往惯例,每岁正月乃是大汉天子最繁忙的时日,然今岁因着公府各署官员的努力,非但未因正朔大朝推延而造成时承混乱,反倒预先将诸多不大重要的政务预先处置清楚,好让皇帝陛下正月能轻省些。

    天家居丧三十六日,期满正好是来年的上元节。

    因太皇太后是喜丧,故太上皇刘启下旨,待得上元节于长乐宫摆宫宴,宴请群臣皇帝刘彻亦是下旨,太皇太后向来爱民如子,今虽薨逝,然仍遗泽万民,来年上元节即大赦天下,除谋反,欺君,杀人,奸淫,余犯皆赦,且来年丁口税和田税皆减半。

    大农令东郭咸阳闻得皇帝要再减税,虽颇是肉疼,却也没出言反对,盖因陛下没说要减免商税,近年来商税才是国库岁入的大头,丁口税和田税减半,顶多少个二十余万金的岁入。

    依照大农府计司推估,来年岁入仍会大幅增长,应会逼近三百三十万金,故足以填补丁口税和田税的亏空了。

    皇后阿娇更是颁下懿旨,着长秋基金从即日起,替太皇太后普施万民,赐孤寡冬衣被褥,广设粥棚赠饭施粥,同时向各地的慈济道观提供赀财,让他们办些道场,向周边贫苦百姓布施,主要是赠与些许年货。

    此笔开销着实不少,虽说大汉愈发富强,然各郡县的贫苦百姓仍为数不少,且即便是最为富足的京畿百姓,闻得长秋基金和慈济道观乃是为太皇太后布施,就算家赀丰厚,也想着去讨碗热汤喝,以此感念太皇太后的“遗泽”。

    真正的爱戴追慕皆发自内心,装不出来,也逼不出来,老百姓心里自然有杆秤。

    长秋基金却不缺钱,不说多年积攒下的善款,便是诸多世家宗妇闻得皇后下旨代太皇太后布施,皆是纷纷向长秋基金捐赠大笔赀财,光是刘氏王侯的王妃和候夫人,就足足捐了三十万金。

    若再算上关中世家,还有各郡县尚未及送来的善款,应是会超过百万金的。倒不是说各大世家都对太皇太后如此敬仰,然旁的世家大族皆捐了大笔善款,你若不捐,或许天家也不屑理会,但若传扬出去,让大汉臣民得知,那这个家族的名声就彻底臭了。

    大汉最重家风名誉,若是家族名声坏了,无论在官场还是在民间,皆是寸步难行的,还真不似后世华夏般“笑贫不笑娼”。

    皇帝刘彻虽是心内哀戚,然年节将近,不欲见得臣民因此事误了年节,更不愿见得正在起步阶段的大汉工商业迎来“寒冬”。

    年货要买,年节也要好好过,否则为年节准备数月的商家们皆赔得血本无归,只怕许久都难以恢复元气了。

    太上皇刘启闻得儿子的忧心,也觉着是这道理,想必母后的在天之灵也不愿见得民生衰微。

    他与馆陶公主刘嫖和梁王刘武商议后,以三姊弟的名义共同通传天下,太皇太后生前最喜热闹节庆,又是喜丧,今岁年节百姓当好生欢庆,以慰太皇太后在天之灵。

    喜丧的说法,仅是民间风俗,在大汉礼制中是没有的。

    不少较为保守的世家权贵乃至朝臣皆觉着此举不宜,然太上皇执意如此,他们也不好再多劝,总不能将不孝的大帽子扣到他们三姊弟的脑袋上。

    若真如此,别说刘氏宗亲不答应,大汉臣民都敢将他们活撕了,生啖其肉。

    窦氏为太皇太后的母族,故也最早响应动作,各郡县的清河百货都将货品大幅降价,其余三大商团连带永和商团等诸多附随商家也迅速跟进,以为太皇太后积德祈福的名头,暂且下调货品价格。

    虽是利润低了些,但若依照近年不断增长的出货量,薄利多销也能赚到不少的。

    如今四大商团及其诸多附随商家已然涉足大汉百姓的衣食住行,再加上少府尽力从旁支应,此番年货大幅降价的风潮迅速席卷各郡县。

    各地百姓便是感念太皇太后“遗泽”,边是大肆购置年货,着实是那价钱比平日便宜太多,就算暂时用不到的,买下来存着也好的,譬如那些物美价廉的成衣,趁着大降价,多买数身日后换着穿,就挺划算的。

    要说最为感念太皇太后恩德的,还是在常山王府静养待产的少妃裴澹。

    太皇太后遗诏有云:常山王刘舜的长子封侯,长女封翁主,无关嫡庶。

    这意味着裴澹只要诞下孩儿,无论是男是女,都已等同于常山王的嫡子嫡女,可得封侯或封翁主。即便裴澹日后无法得正妃位,却也已有了坚实的倚靠,可母凭子贵了。

    裴澹虽从未有幸得见太皇太后天颜,却也多有听刘舜提到的,此时真真感念在心,且不由生出敬仰之心,同样出身卑微,自个终日多有自怨自艾,太皇太后却是坚韧奋发,怎不教她汗颜?

    刘舜在守灵间歇也曾回府,发觉裴澹隐隐有些不同了,脸上少了些怯懦,多了些释然,乃至过往鲜少瞧见的淡定神情。

    他虽有些诧异,想想却也寻常,皇祖母弥留时,乃是他与泰安在侧侍疾,经过此事,他的心态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或许正是太皇太后离去前,留给这对最宠溺的孙儿孙女最后的遗赐,让他们能更成熟些,天家子女殊不易,少了她的庇佑袒护,刘舜和小泰安可不能再如过往般娇纵或是懵懂无知了。

    汉七十二年,正月十五,上元节。

    天家居丧期满,汉廷开大朝会,群臣登殿朝贺过后,太上皇于太寿宫大开宫宴,宴请王侯及百官。

    经过年节的洗礼,太皇太后薨逝带来的哀戚沉郁已渐渐淡去,大汉仍是大步向前迈进着,不断揭开新的篇章。

    小皇子刘沐已虚年五岁,正式开始修习射御武课,恰好滇国使臣进贡了不少滇池驹,正好供他试着驾驭。

    滇国傍池而建,故先有滇国,后有滇池。滇池有神马,或交焉,即生骏驹,俗称称之曰滇池驹,善骤弛,奔行时步伐稳健,日行五百里。

    滇池驹或许比不得千里名驹,但胜在性情温驯稳定,对初学骑马的孩童最为合宜。

    皇后阿娇亦是在刘彻的多加宽慰下,渐渐恢复往昔的欢颜,与南宫公主和楋跋子两位好闺蜜时常相聚谈笑。

    皇帝刘彻则远眺东北,筹谋朝鲜半岛多年,终归到了该了结之时。

    朝鲜王卫长自腊月抵京,在蛮夷邸呆了月余,该是让大行令窦浚再度接见他,此番应是这位舅祖父最后一次为朝廷处理外邦事宜,不久他便会告老致仕了。

    正如刘彻当日对太皇太后所言,窦氏为大汉立下的功绩,他皆会谨记在心,好生庇护他们的。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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