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凝是个聪慧的女人,虽然两耳不闻窗外事,还是女人最不擅长的军事,却是一下子抓住了皇上心中最为敏感和最为在意的一点,这是他无法与先辈们齐肩的一个短板。文强武弱是汉人的特点,偏偏皇上却是一个尚武的满人,整个大清帝国全部都是建立在血流成流的战争之上,却是到了他的手上,皇族好像是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懦夫一般。
    被一个女人嘲笑为懦夫,还是自己最在意最看重最心爱的女人,想必任何一个男人都难以接受,更何况皇上只是与其它兄弟相比更偏文气一些,骨子里到底还是流淌着嗜血民族的血液,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
    此时此刻在冰凝的眼中,皇上眼底的怒意已经在波涛汹涌般地翻滚,额头上的青筋也是突突地跳着。士可杀,不可辱,这个道理冰凝怎么会不知?然而她也是没了办法,要给三阿哥找个出路,不被过继给廉亲王的法子,除了去军营中历练,她实在是想不出来更好的法子来。然而这个法子的提出,首先淑清会想当然地认为是冰凝暗地里捣鬼的结果,其次还会揭了皇上的短。
    两个恶果都是冰凝早就预料到的,但是她只是恳请皇上替她向齐妃保密,却没有向他事先讨要一个免责金牌。因为她是个心思通透之人,向皇上讨要免责金牌那是在她身享荣宠的情况下,才有向他撒娇献媚的手段,若是没了受宠这个前提,她受罚还是受责还有什么关系呢?打入冷宫对于一个女人而言已经最大的处罚了,没有任何一样处罚会更重过此等情形,所以她是否讨要免责金牌已经然是没有任何的用处。
    透过这件事情,皇上算是清清楚楚地看明白了,冰凝对他的心灰意冷到了何种程度,她宁可在意淑清的怨恨也不在意他的感受。对此皇上也是觉得份外委屈,不就是冷落了她两个多月吗?又不是冷落了两年,怎么就这么大的气性呢?而且他也不是故意为难与她,完全是事出有因,还是因为国家大事,绝非出于他的本心,冰凝不是最善解人意吗?最为心思通透吗?怎么这一回就看不明白,非要铁了心地要跟他对抗到底了呢?
    自从皇上登基之日起,冰凝就看清楚了自己的未来,如果还是在从前的王府,或许她还会自欺欺人地骗自己,他会待她一心一意、天长地久,但是当他的身份变成帝王之后,就算是对她爱恋依旧,然而他又怎么可能一声令下废除选秀制度?只要有女人源源不断地进了这宫中,只要子嗣的压力依然巨大,就算是他真心真意只爱她一人,而她又怎么可能背负上断绝皇家子嗣的罪名?
    残酷的现实让冰凝早就泂悉了一切,现在只不过是因为三年孝期这个缘由而将矛盾暂时压制下来,而这个问题是永远恒更在两个人中间不可逾越的高山,冰凝不想再自欺欺人地与他得过且过。他是眼睛里揉不得砂子之人,冰凝何尝不也是这样的人?既然早早晚晚要有分开的那一天,还不如早些分开,给自己留些脸面。
    然而世事难料,就在冰凝打定主意与他彻底分手,将自己的这颗心封闭起来,为自己挽回些颜面的时候,皇上竟然主动出手了!不但将她打入冷宫,还让她丢尽了脸面。原本是想借着自己占据分手的主动权,维护她那可怜的一点点自尊和脸面,却不成想皇上连这个主动权都不肯给她,都要被他无情地剥夺。冰凝的这颗心彻彻底底地冷透了,没有了半点热乎气儿。
    主动分手不成,又凭白无故遭他冷遇,冰凝已经被皇上逼到了绝境,都说绝地逢生,偏偏感情的事情哪里是想逢生就能够逢生的?更何况她面对的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而是威严的帝王,若是嫁到普通人家,冰凝此刻怕不是早已经不堪受辱自尽而亡了,偏偏是做了什么劳什子的贵妃娘娘,就连自己这条命都不能由自己来做主。若不是有福惠阿哥需要她这个额娘,若不是为了抚育婉然的遗孤湘筠格格,还有这最后的一口气在支撑着她苦度时日,现如今的冰凝怕不是要万念俱灰,没有半点求生的欲念。
    于是两个人陷入了僵持局面:冰凝是铁了心地不想继续再与他有什么瓜葛,免得深情错付,一而再再而三地丢尽了脸面;而皇上则是好言好语哄劝一番不但半点都不秦效,反而落得个连淑清都比不上的下场,从来都是自负又骄傲的他更是觉得委屈不已,气氛一下子又冷到了冰点。
    “你的意思,朕都清楚了,只是朕还要再考虑考虑再决定,不过,不管是不是好法子,你都大可放心,朕都不会跟你李姐姐透露半个字。朕已经耽搁了不少功夫,老十三和张大人他们都还等着朕商议事情呢,你的身子也不好,尽早传了太医过来应诊,否则世人还以为是朕故意刻薄于你。”
    皇上千哄万哄还哄不好冰凝的心,更不要说现在他自己反倒摆出一副万分委屈、极其冷漠的面孔,那么冰凝就更是不可能再端起一张笑脸去献媚于他。他的冷脸子不会对冰凝产生半点作用,而且她的脸子会比他更冷。
    “多谢万岁爷恩典,臣妾感激不尽,耽搁了您的公务,臣妾也是愧疚不已,还请您以国家大事为重,臣妾自会爱惜身子,不给您添后顾之忧。”
    面对再度恢复了冷脸冷面冷心的冰凝,皇上不知道事情怎么会绕了一圈又重新回到了原点。他过来的时候冰凝就是用这副模样来迎接他的,好不容易在用尽了法子绞尽了脑汁总算是稍有起色,哪里料到中途那么多的曲曲折折,特别是福惠阿哥前来请安这个插曲还一度令两个人的关系甚至是有了那么点儿好转的迹象,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峰回路转并不意味着柳暗花明,最终这些好转这些回暖又全都还原回了原状。
    他不想要这样的结果,他想要那个会对他哭的冰凝也好过现在这个冷冰冰的女人。会哭说明她还拿他当作感情的依靠,当他是避风的港湾,现在她连泪水都统统地收了起来,舍不得流下半滴,这样子的冰凝让皇上顿觉她的心离他越来越远,似流砂般从掌心滑过,留不下半点温度。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可是他是谁?是自负又高傲的帝王,若是两个人打情骂俏他还是能够舍得下这张脸来,任由冰凝欺负,然而现在不是在胡闹中秀恩爱,而是感情陷入了僵局,哪一个也不肯放下自己那点儿可怜的自尊,哪一个都不想委屈求全,哪一个都自认为没有做错。
    “好,您若能够管好自己,朕也就确实是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说完皇上即刻就起了身,连看也没有看冰凝一眼就抬脚朝门外走去。
    皇上可以一走了之,冰凝却是不能孰视无睹,虽然两个人彻底闹了一个不欢而散,但是君臣本分她还是不会忘记,于是在皇上离开的同时她也赶快起身相送,只是她刻意地落后了两步,而皇上本来个子就比她要高许多,又是怒气冲冲地大踏步向前走,一下子就将冰凝落下了许多,待冰凝慢吞吞地送到宫门口的时候,皇上早已经不见了身影,只有几缕似有似无的檀香味道飘荡在空气中,令冰凝自己都分不清是欢喜还是悲伤。
    皇上余怒未消地走了,守在门口候命的高无庸和月影两人自然是被吓得心惊胆战,不知道两个主子怎么最终又成了这个样子,但是他们做奴才的自然是不敢多说,于是全都一脸担忧却又三缄其口地追在各自主子的身后。
    月影服侍了冰凝这么多年,多多少少也学到了不少察颜观色的本事,此时见她家小姐的神情格外地冷静,她的心里也是格登地一下子,因为她知道这个时候的冰凝是心灰意冷到了极点,不是她这个当奴才的劝两句就能够劝得好,相反还可能引发冰凝的情绪失控,因此平日里那个叽叽喳喳的月影不见了,换来的是主仆两个人守在春寒料峭的宫门口,望着空空荡荡的长长甬道,沉默无言。
    呆了有将近一刻钟的样子,月影终是不忍,开口说道:“小姐,有些起风了,再这般吹下去,怕不是真的要病了身子呢。”
    “好,月影,咱们回去吧。一会儿几个格格也要下了学堂回来跟我说说今天的功课,屋子里还乱乱的,都没有准备呢,赶快把屋子收拾收拾吧。”
    见冰凝神态自若地回了她的话,月影这心里头总算是稍稍踏实了一些,于是忍不住又问道:“小姐,万岁爷还从来没有这个时候过来看过您呢,看来万岁爷是真的担心您的身子……”
    “万岁爷过来是办公务,既然是办公务,不在这个时候还能在什么时候过来?”
    “公务?”
    “对,公务,因为钟粹宫生了一个小格格……”
    “钟粹宫生了小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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