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对于冰凝而言就像是一座迷宫,特别是心事重重的她因为一直都在想着心事,从来不会迷路的冰凝竟然不知道怎样就转到了皇上的面前。皇上的出现令一直有些昏头涨脑的冰凝即刻清醒了过来,在狠狠地告诫自己一番之后,赶快稳了稳神儿就朗声开口道:“臣妾给您请安了。”
    对于有大半年时间没有见到的冰凝,今天突然以这样的心情相见,皇上的心情可以说是相当的沉重。即使过了一个多时辰,他的心情仍然不能够平复下来,他不能容忍冰凝对他的背叛,也有对自己付出的真情心有不甘,更不知道如何处置这个令他又爱又恨的女人,如此复杂的心情下,一向以铁腕手段著称的皇上也有了现如今不知所措的时候。
    从前一见到冰凝,他连想都不用想,仿佛是条件反射般地立即上前将她拥入怀中,一亲她的芳泽,然而现在,不能说对她避之如蛇蝎,但也没有了拥她入怀的冲动,不过一想到有朝一日他或许不得不亲手扼杀掉眼前正在盛放的娇艳花朵,他又没有足够的勇气,甚至是连想都不敢去想。
    在如此复杂又矛盾的心情之下,皇上强忍下心中的冲动,故作镇定地开口道:“起来吧,到朕跟前来回话。”
    直到这个时候,皇上终于体会到了他的先祖努尔哈赤为什么会在驾崩之前要求他最受宠爱的大妃阿巴亥陪葬了,或许努尔哈赤与阿巴亥之间也有着世人所不知的一段恩恩怨怨吧,所以才不得不做出如此安排。而他们之间的这段爱恨情仇呢?将来会以怎样的情形收场?皇上再是聪慧睿智却仍是无法预测他们的未来。既然猜想不出来将来如何,那就先把眼前的恩怨了结清楚再说吧。
    “今日回府省亲,你有什么话想要跟朕说吗?”
    皇上采取了先发制人,从前他一惯擅长用长时间的冷场制造巨大的压力,有时候甚至是长达一个时辰的一言不发,不但令对方无从猜透他的心思,更是在他强大的心理攻势之下瞬间就土崩瓦解,根本就不用他开口审问,全都犹如竹筒倒豆子般交代了个一清二楚。不管是当年审理竹墨,还是后来审问清风和青莲,无不被他的气势所震慑,全都被他一言不发就举手投降。可是当他面对冰凝的时候却是半点气势都做不出来,结果率先缴械投降的不是被他审问的冰凝,而换成了他自己。
    从来都是谁付出的感情比对方多,谁就会是最受伤的那一个,谁就会是最先举手投降的那一个,不知道皇上与冰凝相比谁比谁的感情付出的更多,但是只说现在,连半秒钟都坚持不到,连冰凝的心理都来不及揣测半点,他就率先破功了。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皇上想后悔已经是来不及,于是只得是暗暗地安慰自己,先发制人历来都是兵家制胜的关键,他可不能被她掌握了先机,再被她牵着鼻子走,从前可是没少吃过这方面的亏,现在的他清醒了,就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这边皇上为自己的主动出击自我开脱,那边冰凝格外诧异于他的如此坦诚,要知道皇上可是一个心思缜密之人,从来不会这般采取主动,难不成他早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要她主动交代吗?可是就算是被他看穿了心思,冰凝也要为了她最亲爱的二哥奋力摶上这一回,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才能够问心无愧、无怨无悔。
    “启禀万岁爷,臣妾今日能够得以回府省亲,完全是您的恩典,对于这个恩典,臣妾先行谢过。”
    说着,冰凝又深深俯身一拜,然后不待皇上开口,她又紧接着继续说道:“今日回府,臣妾确实是有话要向您说,只是开口之前,臣妾想先说一句万分惭愧。”
    这个“万分惭愧”实在是大大出乎皇上的意料之外,因此这一回还不待冰凝继续说下去,他又一次忍不住地发话道:“怎么一个万分惭愧?说来给朕听听。”
    “回万岁爷,您一直都是最讲规矩,最讲礼数的英明君主,臣妾自幼生长在乡野,边疆荒蛮之地,没有规矩,无拘无束,后来在您身边耳濡目染这么些年来,终于在您的教诲下渐渐地学会了规矩,懂得了礼数,受益匪浅,甚是感激。”
    冰凝的这一番话再度大大出乎了皇上的意料之外,想来冰凝这般骄傲之人竟然能够难得向他低头认个错,实在是太不容易了,面对她的这个巨大的蜕变,他当然是说不出的喜悦,可是偏偏却是现在这个两人渐行渐远的时候,令他不禁叹息,若是她早些醒悟,早些认错,早些坚定地站在他的身边,那该有多好!
    冰凝的主动认错打了皇上一个措手不及,依照他的想法,以为倔强又骄傲的冰凝这一次仍是会像从前那样与他横眉冷对、针尖对麦芒,可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冰凝带给他的不仅仅是惊喜,还是犹豫不决。因为他知道冰凝定是会向他替年二公子求情的,难不成这是她以退为进的策略?
    睿智的皇上这一次确实是又猜对了,冰凝知道以往的自己太过坚硬,遇到比她更加坚硬的皇上,虽然不是以卵击石,但却是两败俱伤。鱼死破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想要的是能够真真正正地帮上她二哥,或许年二公子有做得不合皇上心意的地方,但也不是罪大恶极、罪该至死,不能因为功高盖主,不能因为利益集团的纠葛就被当作牺牲的棋子,不念及半点君臣情分就被毫不犹豫地舍弃。
    皇上的性情跟她一样,都是吃软不吃硬之人,如果她能够率先软下来,不再与他硬碰硬,或许她二哥的事情还有转机,只要能够保住性命她就知足了,至于高官厚禄,冰凝从来都认为那是身外之物,想来她二哥也应该认清形势,认清皇上的心思,不再做不切实际的幻想,能够回乡安然度过余生就是最好的结果。
    皇上明明知道冰凝救兄心切的心思,明明知道她耍了一个小手段,可是他竟然破天荒地没有怒不可遏,为什么呢?如果这一切都是梦,那么他宁愿在梦中也不想醒来去面对残酷的现实,如果只能是在梦中才可以看到她向他示弱向他服软的模样,他只想从此长梦不再醒。所以尽管知道冰凝说的这些话全都是言不由衷,全都是投他所好以求为年二公子换个好结果,他仍是全都相信了。
    见皇上一直都在耐心地听她回复,没有流露出半点怒意来,冰凝原本捏了一把汗的心稍稍踏实了一些,可是如此心平气和的皇上又令冰凝稍稍踏实的心又忐忑起来,如此反常的皇上怎么能够让她安心呢?可是事到如此,犹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冰凝别无选择,就算前面是万丈深渊她也必须勇敢地跳下去。
    “这一次回府,臣妾心中极为不安,先从府中的陈设说起,极为富丽堂皇,虽然年家有这个能力,但是年家毕竟是官宦之家,而不是鸿商富贾,如此铺张奢侈实在是与年府的身份不想适宜。所以臣妾第一个想对您说的就是万分惭愧”这四个字。”
    原来是这个“万分惭愧”,皇上当即心下了然,依着冰凝的性子,即使是没有替年二公子求情这个事情,想必她也是会因为年府如此铺张而万分惭愧,对于这一点,他不但十分了解冰凝,而且格外地信任她。想到这里,皇上的心情又好了几分。
    见皇上虽然仍是沉默但也没有说令她难堪的话,冰凝此刻终于算是彻底地放松了下来,字斟句酌地说到了重点问题上。
    “年家铺张之事违了您的心意,令臣妾万分惭愧,而更让臣妾惭愧的,是臣妾二哥。”
    冰凝才说到“二哥”两字,就见皇上脸色瞬间就变了。皇上也注意到自己的脸色突变,当即有些不自然起来,而冰凝则没有任何回头路,只有装作没有看到,咬着牙继续走下去。
    “臣妾这次回府省亲见到了二哥新娶的嫂子,新嫂子端庄贤淑、品貌出众,实在是世间难得的女子,臣妾的二哥能够娶到她,真是三生修来的福份。只是,新嫂子可是西海贝勒的格格呢,臣妾的二哥虽然是您亲自授封的抚远大将军,但官职再高,功劳再大,也还不足以有资格娶贝勒爷的格格为妾,连臣妾都懂的规矩,臣妾的二哥竟然忘到脑后,目无宗法,擅娶蒙古王公之女,实在是罪大恶极。所以臣妾恳请万岁爷禀公执法,还格格一个清白之名。”
    皇上知道冰凝这番话是为了给年二公子求情,也知道她采取的是以退为进的策略,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冰凝会将她二哥“强抢民女”的传言坐实,令皇上一时间骑虎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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