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六日清晨,香山县县衙。
    古人有“官不修衙“的传统,那衙门看上去极为破旧。
    县令宁登云是天启二年的进士,此时已有五十岁高龄。他身体不太好,到巳时才起床,正在衙门后面的住人院子里逗鸟,却看到一个仆人上报衢门关巡检司的巡检王光行求见。
    巡检司是明代从属于州、县的行政机构,设置于关隘和繁忙集市中。每个“巡检司“配从九品”巡检“官一员,另有从乡民中佥点的弓手若干,负责维护关键地方的治安。
    衢门关是香山县通往广州府官道上的一个重要关卡。从香山县要去广州府必须通过这个衢门关,渐渐就形成了一处集市。所以这里设置巡检司一处。
    这里的巡检可以敲诈集市上做买卖的商贩,可以说是一个肥差。而这里行人商贩南来北往,这里的“巡检“官也是整个香山县消息最灵通的人物。
    宁登云不知道王光行这个时候来找自己做什么,便回到了二堂。不久,王光行就在仆人的引导下走进了二堂。
    王光行在巡检位置上疯狂敛财,并没有少给宁登云银子,更是经常没事就往县令衙门跑套近乎,所以两人颇为熟悉。宁登云随手指了指,让王光行坐下喝茶。
    “明公,出大事了!”
    宁登云愣了愣,问道:“何事?”
    王光行说道:“插云峰上的那伙盗贼,被仁厚坊的村民给剿灭了!”
    听到王光行的话,宁登云顿时瞪大了眼睛。
    插云峰上有盗贼的事情他当然知道,这些盗贼勒索百姓,甚至屠杀黄家村他都知道。但如今这风雨飘摇的世道,这样的强盗他根本管不了。县里面的衙役、弓手不是强盗的对手,而如果想调集正规营兵剿贼,那些营兵里的守备、游击便狮子大开口地勒索地方。
    明代原实行卫所制度,以军户卫所兵为军。这些卫所军兵的身份是世代固定的,军户生的孩子还是军户,不但要练军阵,还要种军屯田缴纳比民户多的军田子粒,地位低下。到了明朝后期,这些卫所军户大量逃亡和消极抵抗,失去了战斗力。为了保卫江山,明廷在明代后期开始招募按月给军饷的营兵。营兵和后代的士兵制度类似,每月发放饷银。在明朝后期,营兵士兵和卫所军户同时存在,但营兵是明廷真正依赖的唯一战力。
    守备、游击都是营兵下的官职。
    到了明末事情又不一样了,皇朝末年百弊丛生。营兵的战斗力也变得不堪一击,真正能大战厮杀的则是将官的家丁。
    强盗其实颇有武力,而且在山顶上据险力守,即便是营兵的兵马想要攻上山也不容易,不知道要伤亡多少。而这些强盗一直敲诈的是地方上的农民,料想油水也不是很多。
    香山县距离守备、游击的营寨较远,大规模集结人马过去不知道要花多少辎重物资,不划算。而如果以精兵袭山的话,插云峰的强盗们肯定死守寨门。一个能战的家丁起码要养几年才能养出战力,每年都要花几十两银子。如果为了一、二千两的银子死伤几十家丁,当真是不划算。
    因为这样的原因,插云峰的强盗在仁厚坊无法无天,根本没人管。
    不过,现在秦家村的人攻上插云峰劫了寨,事情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宁登云眼热的问道:“秦家村缴获了多少银子?都落入何人口袋?”
    王光行一拍大腿,懊恼地说道:“回明公,听说缴获了一千多两银子!被秦家村的人连夜分了!”
    “那些刁民甚至都没有和明公打一声招呼,就把一千多两银子全分到了村民口袋里。秦家村家家户户都分了几两银子。那些出力的壮汉得了五两银子,做头领的几个人得了几百两银子。”
    宁登云吸了口气,说道:“银子已经分了?倒是可惜。”
    宁登云是什么人?他做人那叫雁过拔毛,那是绝对不会漏掉一分可取的银子的!既然秦家村得了战利品,他现在已经琢磨要不要勒令秦家村上缴战利品了。只是秦家村的人把银子分到村民的口袋里,从那些刁蛮村民的口袋掏出银子是很难的事情。
    不过事在人为。
    宁登云有些焦心,突然问道:“秦家村有什么武力?为什么能攻入插云峰?”
    王光行恭声说道:“明公,我听到可靠的消息,那秦家村的人是在一个唤作秦昭少年的率领下,五十多人齐用力,用火药把强盗们炸死的。”
    宁登云愣了愣,站起来踱了几步,沉声问道:“火药?这乡民竟有火药?”
    王光行点头说道:“正是,这些乡民也不知道在哪里搞来的火药。”
    “具体是怎么炸死强盗的?”
    “小的这就不清楚了。”
    宁登云脸上泛出一片阴云,在二堂上来回踱步。他踱了好一会,走回茶几边端起了茶杯,却又没有心情喝,只把茶杯抓着站在那里。
    “这叫秦昭的少年好手段。”
    县令恨恨地问道:“现在这秦昭在哪里?”
    王光行说道:“明公,这秦昭不得了啊。他炸死了盗贼以后就把插云峰给占了,每日带着村子里最强大的三十壮丁在插云峰山上操练,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咬了咬牙,王光行问道:“这龟儿子占了插云峰,不会是想做和强盗一样的没本买卖吧?”
    听到这里县令的手一抖,差点把手上的茶杯摔到地上。
    县令的脸上黑得和阴天的云一样,好久都没有说话。
    过了好久,他才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他占了山,看来这秦昭看来也不是善类。”无奈地往椅子上一坐,宁登云长吁了一口气,说道:“我们要是逼秦昭交出战利品,恐怕这个秦昭也不会答应。说不好他就要学一只虎一样做盗贼了。”
    这兵荒马乱的世道谁怕谁?县令宁登云也知道,秦家村既然有武力剿贼自然就不是好打交道的。秦昭既然带领村丁驻扎在插云峰上,恐怕已经打定了守护战利品的念头,自己去勒索他肯定会激起他的反抗。
    能炸死一群强盗的人,还真让宁登云有些害怕。这秦宁要是做了强盗,说不定要比一只虎危害更大?到时候香山县更乱,宁登云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政绩更难看了。
    摇了摇头,宁登云不爽地啐了一声。
    王光行小声问道:“明公,我等要不要试探一下这秦昭,看他怕不怕官?”
    宁登云骂道:“试探个球!他都占山了,还需要试探什么?“咬了咬牙,宁登云说道:”今日我就一封奏章发到巡抚处,就说在本官的指引下本县已经剿灭了插云峰积年老匪。这是本官为官的政绩,要浓墨重笔的书一笔。“
    掩着鼻子,宁登云说道:“至于这个秦昭,有功!县里赏他良弓一把,让他好生休养生息,绝不能为匪!“
    王光行看到宁登云的沮丧模样心里好笑,拱手说道:“明公真睿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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