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学士府,依然是书房,依然是黄昊和李永和这两个因为各种原因,自愿捆绑在一起的“师生”。
    只是,昨晚还老神在在的黄昊,此时非常惊讶:“太子,他真是这么说的?”
    李永和想着段誉说那些话时的理所当然,想着自己切身感受到的,那隐忍克制背后所蕴含的澎湃的激情,顿时就有些激荡:“太子就是这么说的,”
    黄昊呆呆的看着窗外,低声喃喃道:“竟然如此……”
    窗外花园里,花木被淅淅沥沥的春雨涤去尘埃,红者愈红,绿者愈绿,让人有耳目一新之感。
    感觉好像那雨涤去的,是人眼中的尘埃一样。
    李永和没有听清黄昊最后说的是什么,但他非常能理解老师的心情,他所接触到的太子,完全不同于大家印象当中的太子,而接见他时的太子,才很可能是太子真正的样子。
    而这样的太子,也有让人耳目一新之感。
    虽说有些锋芒毕露,并不像平日里一样圆融,因此有些时候,可能会让人有些不太舒服,但整体来说,真的非常让人振奋。
    段思廉正德年间出生,而今已至中年,宦海沉浮半生,高氏伪朝除外,先后历五任皇帝,真正的四朝老臣——在大理国,这样的四朝老臣不少就是,虽依然勤于任事,但在日复一日的繁复又枯燥的公务的消磨下,也免不了有些懈怠消沉的李永和,现在又感受到了久违的激情。
    现在的他,比当初第一天去衙署时还要踌躇满志,壮怀激烈,比初入官场时还要信心十足,雄心万丈。
    从心底里,他喜欢这样囧于常人,个性鲜明的太子,他从心底感觉,国内正需要这样与众不同的太子,这样的太子,才是可能——不,是一定会给国家带来巨大的、好的变化的太子。
    他有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太子就好像是春雨春风,所过之处,都会旧貌换新颜(所过之处全都绿了,还满树桃花开,隔壁老王十二万分的景仰中)。
    等太子能影响的人越来越多,局势一定会越来越好。
    他因此觉得,自己之所以这么激动兴奋,主要应该是从太子身上感觉到了希望,可以荡清国内弊病,改天换地,扭转乾坤,重现众正盈朝的盛景。
    过去的这些年,终于正统皇室的忠义之士,苦于高氏久矣!
    更苦的是,他们看不到希望,看不到可以彻底推翻高氏,玉宇澄清的希望。
    他不止一次的思量过,哪怕是当今皇上,怕也很难彻底压过高氏,如此一日日的此消彼长下去,后续的继任者,只会是更难有所成就。
    而昨天的太子,却给了他这样的希望。
    但这些话,他当然不能和老师说,老师是皇上的肱骨之臣,也只能是皇上的肱骨之臣。
    “老师,你是不是也觉得,太子,有些过于刚烈、激进?”他问道。
    黄昊看了他一眼,带着笑容:“永和啊,你无需忧心,太子能这么坦诚的和你说,这说明,他已经把你引为心腹,”
    这一点,李永和也早就意识到了,太子的那番话,可谓是不拘小节,推心置腹,这样的话,当然只能对心腹说。
    李永和又道:“然刚则易折……”
    黄昊微微摇头:“不,太子看来早有定计,”
    他想,这个计,还应该是大计,一系列的大计,这个,还真是看不出来。
    “谈何刚则易折?”
    “至于激进,这正是少年人难得的心性,”黄昊的话说得很慢,显然也是在思量:“更何况,太子显然知道轻重进退,”
    毕竟连他这个老师,都不知道太子竟然有这样的想法。
    “永和啊,太子的这些话,你和我说就已经不应该,其它人就……”
    李永和忙站起来:“学生不过是希望像往日一样,能得到老师的指点,我是断然不会和其它人说的,”
    黄昊点点头:“这就好,便是连段都督,也不能说,”
    李永和也点头,因为太子并没有让他转告段都督,想来,太子应该已经和段都督谈过,或者将来会和段都督深谈,反正和太子谈过之后他就非常相信,太子办事,自是非常有章法。
    这一点,黄昊也有同感:“少年人,又乍处高位,暴虎冯河易,有勇知方则实难,”
    “太子……”他的声音又低了下去,“……桑弧蓬矢,天地四方……”
    “太子说得对,通海都督,着实关键,永和啊,我看,回去之后,你不妨向段都督进言,在应对善阐的进逼时,可以更强硬些,更主动些,并不只有善阐能图谋我们,”他看向李永和。
    李永和听出了他的未尽之意:“当前的大势是,高氏,也不敢和我们开战,所以即便有一些小摩擦,我们图谋善阐的地盘,也不会激化整体的局势,”
    “嗯,”黄昊抚须:“这事你也要保密,接下来,高氏内部,丞相一系和善阐一系,也会有摩擦,”
    李永和忍不住拍手:“如此甚好!”
    原因,他暂时还不太清楚,但既然老师这么说,那想来高氏内部,接下来一定会有争斗。
    届时,通海如果和善阐有摩擦,那丞相一方,就不一定会强力介入。
    “我们现在更强硬,更主动,这样一来,便会让善阐将来不会对通海过于觊觎,”
    他是无条件的相信,太子的筹划要是施行,必定能给通海带来几个让人非常眼红的厂子。
    “正是如此,所以永和啊,太子交待你勘察的那些矿产,让你征调的那些工匠,得抓紧办好,”黄昊叮嘱道。
    其实对段誉的交代,他也有些不理解,探铁矿和征调瓷器匠人,他大概清楚是为什么,但石灰矿?那能干什么?
    他不相信,段誉是想烧石灰。
    “学生谨记,”李永和站了起来。
    他突然就有些想念和太子谈话的那种氛围,虽然直接,虽然激烈,虽然有些于理不合,但是,轻松啊,尤其是不用再三去想说的话背后的意思。
    “还有,行事要慎重,你的官职越高,无论做什么决定,影响的人就会更多,所以,万不能轻率。”黄昊又道。
    李永和诚心实意的称“是”,他知道,老师这话,也是肺腑之言,只是,他又觉得,老师这么说,好像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我们因为要考虑的更多,所以才不能像太子那么洒脱随性。
    这当然有些道理,但李永和觉得,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虽然并不知道太子的全部筹划,但他猜度,太子的解决办法,就像是太子之前对一些事的看法一样,不是依着老规矩,而应该是跳出现有的窠臼之外。
    因此总的来说,这并不是慎重或轻率的问题,这是眼界的问题,这是能力的问题。
    …………
    回到因为朝廷的赏赐,而一片欢声笑语的家中,李永和马上吩咐管家,帮他收拾行李,他要尽快赶回通海。
    他夫人不解:“老爷,京中好些人家,遣人送礼祝贺,难道不……”
    “你安排着回礼就是,”李永和道:“宴饮之类,不办也罢,”
    他现在,满是做正事,做大事的心思,那些迎来送往的,纯属耽误时间。
    再说,只要自己办事得力,就会愈加受到皇上和太子的看中,那还何愁没人逢迎巴结?
    “我意已决,明日就走,夫人,家里劳你你好生管束着,切记,万不可娇纵!”
    他夫人想说,你不过只升为演习而已,京中权重过你的,比比皆是,家人哪有娇纵的资格?
    李永和也没和他细说,他是相信,自己将来,一定会有让子侄辈娇纵的成就。
    而在东宫之中,段誉的手在舆图上一处处划过,好地方多啊,好多好地方,只是,这些好地方,现在大多都是高氏的封地,头痛!
    还让他头痛的一件事,是李永和这样的人放走了,该到哪里去找更多合用的人才?
    得好好想个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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