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正恒没有太在意那些对段誉的到来,表示真心欢迎的人,他注意的是那些明显不情愿在晚上还有这样的活动,却依然不得不遵从的子弟。
    他们这竟然是,对段誉已经有了足够的敬畏?
    他在京中一系列那么鲁莽的举动,最后竟然真的让这些子弟就这么敬畏?
    他又一次恼火起来,如果我有这样的机会,我一定会做得更好,一定会让这些子弟,都发自内心的拥护我。
    他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想让人明白的看到自己眼中的渴望,我如果能把这么多子弟纠集在一起,那该是多么强大的一股力量啊。
    这一刻,一直端着的段正恒非常的平易近人,他不像弟弟段正坤一样,坐在段誉的旁边,也不像姐姐和妹妹一样,坐在段誉身后,大概选了一下,走到一个看起来挺有实力的小团体旁边,“兄台,”
    那位兄台抬眼看了他一会,才道:“小王爷,”
    段正恒笑着指了指他们旁边,“我能否在这挤一挤?”
    赵卓然无奈的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的意思已经表达得非常清楚,但既然段正恒依然这么直接问出来,那当然也不好拒绝,不看僧面,还得看他哥的面子呢。
    他带着身边的龚祺伟等,往旁边让了让,“王爷请,”
    他和段正恒中间,隔了四个人,这样一看就特能折腾的,但无论城府手段还是本事,一定都会比段誉差太远,偏偏又自以为是的小屁孩,他是一点都不想沾惹。
    段正恒怎么会察觉不出他们的冷淡?但他毫不在意,想成大事的人怎么能在意这些小节?
    只要能在这里拉拢到一些人,那么,这点小小的冷遇,就是值得的。
    “各位辛苦,”他说道,“我是来了庄园才知道,各位竟然白日里都要在工地上做工,对此,我真的深感不安,”
    赵卓然抬头看着天上灿烂的星河,啊,月亮,你为什么那么的暗?
    还是有人客套了一下,“谢小王爷,”
    “诸位如果不嫌弃,叫我贤弟就好,”段正恒一脸的谦虚和歉意,“大哥他……”
    这时,他大哥咳了一声,马上,连刚才敷衍段正恒的那位子弟,都不在看他。
    不只是他,窃窃私语声霎时全都消失,众人俱都恭恭敬敬的看着段誉那边。
    原本轻松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肃重起来,段正恒有些讶然的住嘴。
    他再一次吃惊于段誉对这些子弟的影响力。
    “其实,我个人非常理解大家,”段誉说了句有些不明不白的话。
    赵卓然对此就非常不理解?你理解我们什么?
    你如果是真的理解我们,那么现在就做出一些能让我们也获益的事,或者是放我们回京城,继续过那逍遥快活的日子,而不是把我们拘在这个农庄里,整日里和那些士卒、民众一起做苦力,甚至是劳累了一整天,晚上还不得安生。
    赵卓然此时都没有意识到他自己的进步,放往日,他称呼御林军和那些庄户匠户,一定是那些莽汉以及泥腿子,说的时候多半还要配上一个非常轻蔑非常不屑一顾,好像提到他们就有损自己身份的表情。
    但经过这些天的同劳动共进餐,通过这些天的接触,他对这些原来非常看不起非常鄙夷的群体,已经做到了在一定程度上的以礼相待。
    不止是他如此,很多纨绔都是如此。
    这些天,那些士卒和民众对他们的尊重,那些士卒和民众所表示出的那些他们接受和并没有接受的好意,如在干重活时主动提供的帮助、一碗水、一个果子……
    已经潜移默化的让他们有了很大的改观。
    就比如,那边此时名副其实的热火朝天的习字班,一开始,他们自然是各种嘲讽,他们这是想考秀才还是想当官?
    但这些天下来,看着那些不少都在三四十岁的人,都在一天比他们更繁重的劳作过后,依然坚持不懈的主动来参加,并且是那么的认真和专注,他们又如何不会没有触动?……
    类似这样细微的、他们都没有意识到的改变,还有很多很多。
    包括段誉一直坚持的晚上一定要举行的活动。
    虽然他们更想晚上的时间能自由支配,虽然庄园里没有多少可以用来休闲娱乐的设施和场所,但哪怕是躺在床上吹牛或者是干脆发呆睡觉呢?
    但其实,他们很多人在内心里,对晚上这样的活动,又充满着期待。
    段誉说的不少话,都给他们带来了很大的震撼,让他们去思考一些此前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比如,人生的目标和意义。
    只是,这样的思考,很难得出结论,以及,他们都是怀着很高的期待,怀着很快能沾光的期待,其实有些悲壮的跟着段誉来到这个庄子,但目前,想象中的能沾光的事,能让家里获益的事,看不到一点影子,反而是吃苦受罪这方面,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所以私下里,反对段誉,对段誉有意见,那又是一种政治正确——一种类似于学生对严厉的班主任,下属对有本事的上级的反对那样的政治正确。
    一种带着叛逆,透着无奈,心里渴望拥抱,但又担心被同伴奚落,所以才表现出的反对——一如此时的赵卓然和其它不少人。
    他们其实非常期待段誉接下来会说什么,但在此时却都表现出这样的反对和不爽。
    段誉接着说道:“家里都是高门大户,富贵荣华不缺,锦衣玉食随意,但自己呢,才情平平,文吧,想写出李杜那样的诗篇来,很难;武呢,想马上封侯,那也没可能;仕途,想超越自己的父辈,那是一点底都没有,”
    他是笑着说的,但周围真是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
    哪怕他们都知道太子说话的风格,也都不止一次的领教过,但这样赤果果的把大家的心里话,就这么无遮无掩的公开说出来,真的好吗?
    “所以,各位才会那样放飞自我,沉迷于享乐,反正就是努力发奋,可能对家里有没什么帮助,那为什么不让自己的日子过得舒服点呢?对吧,”
    对,倒是对的,但怎么听起来,就这么不爽呢?
    段誉的怪话还没完呢,“有句话说得好啊,努力不一定成功,但不努力,那一定很舒服啊,”
    “噗嗤,”有女孩子的轻笑传来,纨绔们的顿时都觉得非常臊得慌。
    这话虽然俗,但说起来,真是把我们的心路历程,总结得非常到位。
    只是,这样的话,怎么好这样说出来啊!
    段正恒听得目瞪口呆,自己这大哥,竟然毒舌如此?
    这么说来,往日里,他还真是在让着我。
    不是的,不是他让着我,是我没有这样的缺点让他奚落和攻击。
    他也非常不解,他都这么说了,你们怎么还这么无动于衷?
    他扫了扫那些作低头沉思状或者抬头望天状的人,你们真让我失望,你们真不是爷们。
    段玉馨此时轻轻的在段誉背上推了一下,段誉的话,是让她觉得挺好笑挺可乐,但这样子对这些子弟,她觉得很有些不妥。
    但段誉之所以这么做,还真不是随着自己的性子来,作为纨绔中曾经的一员——虽然他当初的级别,和眼前的这些,差得很远,他当然非常了解这些纨绔。
    这么说吧,他们还真不是顺毛驴,你顺着他们,还真不会有多少用,反之,你要是表现得比他们还狂,比他们还桀骜,要紧的是,你在各方面,还真的比他们都强,没准他们还真的佩服你,真的能听你的。
    “所以啊,我这些天才一再跟大家说,要把眼光放远一点,放长一点,这个世上,除了你们觉得可能不会有什么成就的方面,什么诗词科举、军功仕途,就没有其它可以努力,还一定会有能在青史留名,被无数后人敬仰的方向吗?”
    “当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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