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林巧被掌事搀扶着走过来,众人分开,为她让出一条路。
    她走到李伯辰面前,眼睛红红的,只唤了一声“李大哥”就要下拜行大礼。李伯辰不知她是感谢自己救了她的命还是为她赎身,慌忙将须弥胎抛给那修士,上前一步搀了她的手臂,道:“林姑娘,我受不起你这礼的。”
    他力气大,林巧身体虚弱,他这一搀,林巧一软,一下子倒在他臂弯里。隔着盔甲倒是感觉不到什么“温香软玉”之类,但心头仍是一跳,险些就把她给推开。
    旁人瞧见他这架势,倒以为是他将林巧一把揽过了,也不知人群中几个女人想到了什么,也跟着眼圈一红,还有一个一下子哭出来了。
    那掌事瞧见这情景,也跟着抹了抹眼,道:“巧儿,你命好,也算熬出头了——对了,你那契书……哎呀,在楼里了……还该到官府具结勾销的——”
    李伯辰不是很懂这些事,但晓得大概是改籍换户之类。可这些事情要处理起来,大概得等到天亮。然而这里动静这样大,官差随时都会来,他便道:“用不着这么麻烦,这些事往后再说吧。”
    “林姑娘,我即刻就要走,你现在能不能跟我一起走?”
    林巧抓着他的手臂站直了,道:“……能,李大哥,我再说几句话。”
    此时天光开始微微放亮,隐约听见城中几处传来些人声、呼喝声,不知是不是城里的差兵来了。但李伯辰想了想,道:“你说。”
    林巧便向身前这些人拜了拜,又对掌事道:“妈妈,我房里还有些银钱。票子之类的该是都烧了,你改日问秦家解库去。要是取不回,房里的金铤银铤合着还有九十多万钱,水儿和穗儿跟我这些年也过得苦,要是她们想走,你就留了那钱,也叫她们走吧。”
    李伯辰听着“九十多万钱”,吓了一跳,心道怪不得那掌事之前还犹豫了片刻——林巧攒了九十多万钱,还不能给她自己赎身的么?不,何止九十万?她说还有一些存在解库里的,该更多吧!
    掌事连忙答应,道:“好、好,都听你的,我过后去问她们。”
    林巧便转脸道:“李大哥,我们走吧。”
    这时那修士开口:“李英雄,前门该是走不得了,听外面的动静,是城里的差兵来了。你们随我来,从后门走,我那里还有一匹马!”
    李伯辰道:“好,多谢!”
    仆役居所、水火房、马厩之类的在更后一进,倒并未被大火波及。修士为林巧找了一匹三岁的枣红母马,又要为李伯辰寻一匹马,他便谢绝了。
    他那马在客栈,包袱里还有些钱、铁手套和长刀,长刀和马其实不甚重要,但铁手套是这宝甲的一部分,万不能丢了。还有钱——他眼下还有三千七百多的李钱,虽说与林巧的私房钱相比算不得什么,但今后几日,两人大概全得靠这些吃喝。
    他问林巧可会骑马,林巧答会。本以为她这会是闺房小姐的会,岂料她未叫人扶,将马镫一踩便翻身上去坐得稳稳,倒出乎李伯辰的意料。
    他牵马欲走,但修士将他拦下,站在马厩的阴影中低声道:“英雄,你如今是海捕文书上的人物,今夜院里不少人瞧见了你,我说句枉做小人的话——万一你走后有人想不开,去官府告了你……”
    此人与自己算是萍水相逢,如今说了这话实在暖心。李伯辰便向他抱了抱拳:“兄台的心意我明白。多谢!”
    修士松了口气:“我修行之前也是江湖人,在安州和营州一带有点名气。英雄往后遇着为难之处,便报我孤鹰岭箭神的名号——不是自夸——或许能叫人卖几分薄面。”
    他这名号听起来颇为气派,但李伯辰急着走,实在没有心思再寒暄,只道:“好,多谢!”
    便一拉枣红马的缰绳,牵着它出了后院。
    之前听着远处隐隐的人声、喊杀声,以为是差兵来了。可出了门却意识到不是这么回事——原来城中还有几处也起了火光,升起四五道浓烟。往街口看,正瞧见一队府兵匆匆行过,刀枪俱全。那带队的军官口中喊些什么“贼”、“匪”之类。
    李伯辰愣了愣,忽然想到之前听九三所说的事情——叶卢前些日子给附近的大小匪帮散了许多钱财,难道今夜的事情与那件事有关?他又是想做什么?
    可此刻不是思量这些的时候,李伯辰瞧见斜对过有一条小巷,正笼在阴影里,便将马牵过去,抬起脸对林巧道:“林姑娘,你在这儿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
    林巧忙道:“你去哪儿?”
    她声音里略有一丝慌乱,或许是在怕。李伯辰便放低了声音:“我原来在竞辉楼斜对过那家客栈落脚,有些东西要取回来——你悄悄的不要出声,在心里数五十个数,我就带你走。”
    尽管巷中光线昏暗,还是能看到她脸色煞白。但也只抿了抿嘴,道:“好,李大哥,我在这儿等你。”
    李伯辰便一纵身蹿出小巷,沿着墙边疾行而去。他落脚的那家客栈在竞辉楼对面,等他绕到前面那条街时,正瞧见竞辉楼院前来了一队兵。他如今着甲,大氅也落在楼里被火烧了,便在街口墙边停下来,看见掌事与修士迎出了门,同那带队的十将交谈。
    听了几句,知道果然是城中遭了匪——昨夜附近的几支占山为王的匪徒骗开北城门闯了进来,合约三百多人,一路烧杀劫掠,这会儿已快到南城了。城里的府军分头镇压,奈何兵力不多,那些匪徒也窜至城内,一时间人心惶惶、难以剿除。
    如今瞧了竞辉楼的大火,以为也遭了匪便来看,但掌事的解释说是有人不小心打翻了碳火,那队兵便很快离去了。
    李伯辰愈发觉得事情蹊跷——这些贼匪闯城,必然与叶卢有关、说不定也与自己有关。叶卢原本叫他们进城来做什么的?
    他一边疑惑一边过了街,翻进那家客栈后院。进屋取了自己的包袱,又在马厩中寻到他的白马,拨开门栓驰上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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