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禄曾经说过,人老奸,马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拿。
    像夏原吉这种老奸巨滑的部级大佬愿意指点几句,别说是杨少峰了,就算是朱瞻基和张辅等人也是一起竖起了耳朵。
    “这兄弟两个在一起搭伙过日子,有些磕磕碰碰的也在所难免,是吧?”
    指了指跟过来蹭饭的纪纲,夏原吉又接着道:“正所谓一样米养百样人。凡察这个人呢,好歹还有几分人样子,浑不似猛哥帖木儿那般狼心狗肺。
    老夫听纪指挥使说,凡察私下里对猛哥帖木儿多有微词,这次反对猛哥帖木儿迁移阿木河的人里面,就数凡察的态度最为坚决。
    像这种对大明忠心的,再多的奖赏也不为过,而像猛哥帖木儿这样儿的,哪怕给他一粒粮食,老夫这心都揪着疼。”
    一听夏原吉提到了凡察,张辅便嗯了一声道:“招抚杨木答兀之时,凡察便多有出力,较之其兄猛哥帖木儿,确实要强上许多。
    去岁之时,杨木答兀矫诏作乱,肆行剽掠,裹胁千余口至阿木河近地东良北,又屡拒招抚,拒还所掠人口,当时凡察便要起兵征讨,只不过被猛哥帖木儿所阻,故而没有成行。”
    两个大佬都表了态,纪纲也拿起手巾擦了擦嘴角的油渍,点头道:“根据锦衣卫发回来的情报来看,猛哥帖木儿属于无可救药的那种,宰了喂狗是最好的选择。
    倒是凡察这个人还可以试着拯救一下,有他在,对于朝鲜和胡里改部也是一种牵制,不至于让他们太过于膨胀。”
    杨少峰顿时就明白这三个人的意思了。
    大明身为天朝上国,多收狗是大明的责任,只要不给狗子们反咬一口的机会,就该任由这些藩属成员去狗咬狗。
    尤其是猛哥帖木儿和凡察兄弟两个,明明通过诱使他们自相残杀就解决问题,那么就没有必要像杨少峰这样儿把事情搞大。
    然而杨少峰却不可能同意这种玩法。
    因为大明最后就是被狗咬的,而且还是七大恨这种狗屁倒灶的咬法——
    “四月十三日,八固山十万兵征明国,作书告天曰:
    吾父、吾祖,于明帝边境,不折其草,不扰其土,而彼无故生衅于边外,杀吾父、祖,此一恨也;
    虽杀我父、祖,吾乃仍欲修好,曾勒誓于碑曰:无论尼堪、女真,若越帝境,见之即杀,若见而不杀,殃及于不杀之人。如此誓言,明国背之,遣兵出边,护卫叶赫,此二恨也。
    自清河以南,江岸以北,每年明国人出边,入女真之地侵夺,我以誓言杀其出边之人,彼不顾前誓,责我擅杀,拘我往广宁叩谒之使者刚古里、方吉纳,系以铁索,挟令吾献十人于边上杀之,此三恨也。
    遣兵出边,为叶赫防御,致使吾已聘之女转嫁蒙古,此四恨也。
    将吾数代看守帝边居于柴河、齐拉、法纳哈三路之女真所种田谷,不容收获,遣兵逐之,此五恨也。
    听取边外天谴之叶赫所言,备书恶言,遣人对吾施以种种侮辱,此六恨也。
    哈达助叶赫,两次来兵侵吾,吾报之往征,天将哈达赐吾,而天赐之后,明帝又助哈达,挟令吾必送还原处,叶赫将吾所遣之哈达掳掠数次。夫天下各国互相征伐,天谴之人败而亡,天是之人胜而存,岂有使死于锋刃者更生既得之俘虏复还之理乎。明国助天罪之叶赫,如逆天然,以是为非,以非为是,妄为判断,此七恨也。
    明国对吾欺凌羞辱甚多,实难忍受,故以此七大恨兴兵。祝毕拜天焚表。”
    这七大恨,便是《满文老档·太祖》卷六所记载的七大恨,与其攻卢龙誓师安民谕版七大恨的内容大同小异。
    然而实际上,这所谓的七大恨,根本就没有任何一条能站得住脚。
    比如老奴所说的其父其祖在大明边境不折其草,不扰其土——他老祖宗可没少干!
    真要算起来,杨少峰倒是也有四大恨:
    一恨李成梁养狗成患,误杀老奴其父塔克世与其祖父觉昌安后未曾斩草除根,反倒赔偿其战马十匹,并让老野猪皮袭任建州左卫都指挥使。
    二恨大明朝堂上下从皇帝到大臣尽是圣母白莲,居然收容走投无路的狗奴才还让他们居住在辽东,以至于老野猪皮把辽东当成了自己的地盘,不许大明百姓居住!
    三恨大明大明眼瞎,原本在辽东是谁敢跳就打谁,可是眼瞎了的大明偏偏就没打建奴,帮着这些辽东野生女真发展也就算了,还想着让辽东诸部都相安无事,以至于劫掠其他部落成性的老野猪皮以所谓的七大恨起兵,荼毒神州三百年不止!
    杨少峰阴沉不断的脸色还有止不住的杀意吓了夏原吉一眺,就连杀人如麻的张辅和纪纲都暗自心惊。
    朱瞻基伸手推了推杨少峰,喝道:“你又在想些什么?”
    回过神来的杨少峰瞧了瞧夏原吉和张辅,冷笑一声道:“凡察倒也罢了,还有三分抢救的价值,可是猛哥帖木儿必须死!谁也保不住他!这一次,我就要斩草除根!”
    张辅瞪着杨少峰道:“有仇?”
    “现在没仇!”
    杨少峰倒也光棍,干脆利落的就承认了自己和猛哥帖木儿没仇没怨:“可是辽东有金矿,而且那里土地肥沃无比,是座天然的粮仓!”
    张辅道:“那你也不该……”
    “不该什么?”
    夏原吉道:“反复无常,畏威而不怀德,该杀!”
    张辅一脸懵逼的瞧着忽然跳反的夏原吉——这和说好的不一样!来的时候不是商量好了么,这次放任斡朵里部和朝鲜两方狗咬狗,大明只要先护着凡察和胡里改就行了。
    然而有了倭国石见银山的例子在前,夏原吉丝毫不觉得自己忽然跳反有什么不对:“魏征曾言:夷狄人面兽心,非我族类,强必寇盗,弱则卑伏,不顾恩义,其天性也。以内地居之,且今降者几至十万,数年之后,滋息过倍,居我肘腋,甫迩王畿,心腹之疾,将为后患。
    如今观之,斡朵里部反复无常,时降时叛,不正是应了魏公所言之弱则卑伏,强必寇盗之言?”
    不满了瞧了杨少峰一眼,夏原吉又接着道:“状元公也是个不晓事的!
    似猛哥帖木儿这般反复无常的小人,正当趁着国库之中有些余钱之际兴兵讨伐,以免为后人留下祸端!还用什么离间分化之计?
    既然辽东土地肥沃无比,我大明国库之中又没有甚么余粮,便正该移民以实边,若能使得国库充实,岂不快哉?当浮一大白!”
    陈洽傻傻的看着夏原吉从自己眼前抢走剩下的半瓶神仙醉在那里自斟自饮,过了好半晌之后才吐出来四个字:“好不要脸!”
    夏原吉呵的讥笑一声,又将目光瞧向杨少峰,语带威胁的道:“你可别忘了,这皇家学院刚刚划了地,真个要兴建起来,需要的银子可不是一星半点儿的,没有金矿,这国库……”
    “我先敬夏部堂一杯!”
    杨少峰端起酒杯,敬了夏原吉一杯之后才道:“国库空虚不空虚的再说,倒是夏部堂能和下官在辽东的事情上达成一致,该再饮一杯!”
    又敬了夏原吉一杯,杨少峰才接着道:“金矿这玩意儿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找到的,想要开采淘金也很是费功夫,夏部堂还是要早做打算才是。”
    张辅忽然开口道:“兴兵辽东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这领兵之人……”
    夏原吉道:“自然非你莫属!论到知兵,本夫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谁能强过你英国公,回头等陛下问起来了,老夫一定保举你英国公,如何?”
    张辅这才点了点头,又将目光投向了陈洽:“陈部堂怎么说?”
    陈洽黑着脸道:“老夫能怎么说?你们还让老夫怎么说?
    不过,这卫所的军械是不是该换了?总不能让将士们拿着洪武爷年间的兵器上战场吧?
    哪说,兵仗局里新造的火器比之从前所造要强上许多,可是兵部永乐二十一年的预算里面……”
    “额外拨款!”
    夏原吉毫不犹豫的道:“兵者,国之重器也,该换新的就得换!
    正好户部还有一笔备用应急的款子,这次可以先给你兵部,趁着这次的机会把将士们用的兵器都换一换。
    不过,回收回来的那些旧兵器得交回户部,你兵部不能自己随便处理。”
    陈洽刚想点头,忽然又反应过来:“凭什么?兵器自然该归兵部,什么时候轮到你户部了?莫不是你准备拿去卖?”
    夏原吉顿时有些扭捏:“户部出钱给你换的兵器,收回来的自然该归户部。不过,等回头把这些旧兵器都卖掉之后,钱和你兵部三七分成,如何?”
    陈洽冷笑道:“你瞧我像个傻子么?我问你,谁三?谁七?”
    夏原吉道:“自然是国库七,兵部三——你还要不要更换新的兵器了?”
    陈洽冷哼一声道:“五五开!要不然老夫不会跟你们掺和到一块儿!”
    眼看着夏原吉和陈洽就要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谈成这么一大笔生意,朱瞻基顿时就急了:“夏部堂,咱们是不是跑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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