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出租房,林宽打开电灯,照亮了漆黑压抑的客厅,裸露地管道和冰冷的水泥墙反而让显得更加抑郁。两个房东的卧房,房门依旧紧闭,唯有门缝里泻出微弱灯光,昭示房内有人。

    和房东并不热络的林宽,没有任何打招呼的打算。他心头微微松懈,拿钥匙打开卧房的门,把沉重的单肩包放到桌上,懒得动身把家居服换上,就这么躺倒床上。背部贴着床,缓解着心中浓重的疲倦。

    糟糕的一天,终于结束。

    整整一个白天,林宽奔波在清州市的大街小巷。搭乘廉价的公共交通,如果不算太远,还要依靠自己双腿步行。临近中午,去超市打包十五个馒头和两瓶一元钱的清水,坐在街心公园,默默吃了午饭。

    食量是正常人的五倍。如果是正常人的饭量,这是十七块钱,在清州市,也能吃上两顿有荤有素的快餐,而不是悲惨地啃白面馒头。

    也许应该感谢那日天雷轰顶,意外得来的良好体能,使他有足够的力气,奔波整整一天,而不至于瘫倒大街。

    辛苦未必有成果,一天跑断腿的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满身疲倦,并并非行走一天,身体肌肉酸累所致。更源自在找工作的过程中,牵扯着笑容,面对各种面孔,黑脸白脸红脸,暴躁的冷淡的热情的,翻来覆去,对于林宽这个不擅长和人接触的家伙来说,完全是一件折磨人的苦事。冒昧询问,直接拒绝或者是漫长等待之后被拒绝。

    回想自己在图书营销公司工作的两个月,那种滋味也不比今天好过。居人之下,受雇于人,养家糊口,有多少人都是这么生活的。除非……

    林宽自嘲笑笑,早过了异想天开的年龄,又有什么好除非。万般艰难,只能靠着自己奋斗。

    林宽放在肚皮的手无聊地摆弄着。模仿已经深入记忆中的三个手势。这是郁闷的一天里,林宽找到的新游戏,在等待面试,或独自步行的时候,便下意识地学着梦境中那双手,模仿梦境里看到的手势。

    这花费不了他太多的精灵。甚至在公共汽车上,他也坐在角落的位置,玩手指玩得不亦乐乎。

    虽然这些手势,林宽能够在脑海中几乎一丝不差的模仿,但手指却不配合大脑指挥。经过一天的练习,他已经可以精准不差地做出和梦境第一个和第二个手势,第三个难度是最高,还需要一点时间。

    这些手势有什么意义呢?

    林宽也不清楚,也许只是人在压力和紧张之下,下意识找到排解的方式吧。

    在床铺上,闲躺十来分钟,林宽的肚子,又发出响亮的抗议。

    林宽精神不佳地爬起,六个小时前,刚塞进十五个馒头的铁胃,又在不断催促着主人进食。林宽来到简陋的厨房,看到所剩不多的鸡蛋,和约莫仅够食用两顿的大米,脸色更加阴郁。

    量米煮饭,炒鸡蛋,米香飘散,林宽没工夫多想,盛了满满一盘,堆如山峰的米饭,就着炒鸡蛋和充斥化工添加剂的榨菜片,转眼山堆变平原。

    “嘭!”重物摔打声,从房东的卧室传出。

    林宽刚吃到四成饱,正准备继续添饭,被这声惊响一下,差点一个哆嗦,碗筷落地。

    没等林宽反应,那扇卧门,骤然传出女房东疯狂的咒骂,饶是林宽隔着一个客厅,也声声刺耳。

    “你这该死的窝囊废!只会吃饱了睡觉玩游戏,你还像个男人嘛!靠你爹娘的养老金,你还不如找个下水道跳了,省的老娘我还要伺候你穿衣吃饭!!”

    这声量,尖锐高亢,波及四邻。

    林宽一愣,撇撇嘴角,不再理会,径自又装了满满一个小山堆的饭,继续填饱肚子。大约是林宽父母性情都是温和厚道,林宽自小就不待见这种疯婆子般的癫狂行为。

    人家两口子关在房门里的嚷嚷,他这外人还是别插手了。

    门内女房东如同诅咒般的叫骂,喋喋不休,持续了将近十分钟。听着不堪入耳的叫嚷,破坏这两日一向良好的胃口,林宽吃饭的滋味也不香了。

    他正犹豫,是否端起饭碗,躲回自己房间,却听到套房铁门仿佛给女房东配乐,传来激烈的“咚咚咚”撞击声。

    谁在敲门?

    林宽放下碗筷,打开铁门,只见一个身穿家居服装的中年妇女,一脸怒容,双手握成拳头,看样子像是憋着一口气往门上砸。

    看到林宽开门,中年妇女才急忙收住挥出的手臂,脸色却也没见好转。她看了一眼林宽,气势凶猛地挤开林宽,冲进房子,找到房东紧闭的卧门,又抡起拳头砸了起来。

    中年妇女冲进来后,林宽才看到,门外可还站着几个人,对门的套房,大门敞开,灯火通明,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女孩,瞪着眼睛从对门探出头来。

    “你是刚来的租客吧,没事,我们找房东。”一位头顶中部光亮无比的中年男人,脸上横肉纵横,身披黑色铜钱纹睡袍,两手叉腰,开口说道。

    在中年妇女愤怒的锤门声中,女房东终于停止怒吼,卧门也警惕地开了一个小缝。

    “啪!”

    怒气冲冲的中年妇女,可不管其他,冲上前,一脚踢开房门,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开门的男房东的鼻子,破口大骂:“刘子叶!吕丹丽!我可不管你们两口子什么龌龊坏事!这大晚上的,你这破嗓子嚷嚷给谁听啊!你们爱哪吵哪儿吵去,我家闺女今年初三,左邻右舍哪家孩子这时候不要学习,有点良心你就给我管好嘴巴!”

    “你……!”

    女房东蓬头乱发,没有上妆的脸上坑坑洼洼,她不愤地推开男朋友,想和中年妇女一较高下。

    “你啥你啊!别以为你们家做的亏心事没人知道!你在这么鬼吼鬼叫的,别怪我们邻居不顾情面!”中年妇女毫不示弱,仰头顶回女房东未开口的话。

    “就是就是!”

    “太过分了!”

    门外邻居,皆神色不满的附和。

    不知这女人说中了什么,两个房东顿时脸色苍白,连刚搬来没几日的林宽,都感觉到两人极力掩饰的心虚和恐慌。

    “哼!”中年妇女双眼一横,扭身招呼门外众人离开。

    林宽看到,有人走上楼梯,有人走下楼梯,而中年妇女和中年秃头男子,则回到对门的套房,“嘭”的关上防盗门。

    林宽有几分尴尬,毕竟是他开的门,而一向小心眼的女房东吕丹丽微微呈三角的眼睛,明显散发出记恨的目光。

    正想说些什么,林宽突然看到男房东刘子叶扯了扯女房东吕丹丽的衣角,自以为隐蔽的往林宽房间一指,他女朋友的脸色更难看,转身摔门,却再也有没争吵声传出。

    林宽坐在厨房的小桌子边上,回想邻居意有所指的言语,和房东古怪的反应,百思不得其解。继续吃完晚饭,在空荡的客厅,狭窄的厨房,凌乱的卧室,都仔细查看了一遍,却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蟑螂有些多,卫生有些差,房间有些乱,幸好他租住的卧室,刚刚装修,崭新非常。大约房东贪图小便宜,粉刷过墙漆的墙壁角落,居然透出暗红的痕迹。

    林宽没有太在意,洗刷完毕,躺到床上,又有烦恼思虑,重新袭来。

    生活太过窘迫,想到将来,如果没有意外地话,他需要继续工作将近四十年,每日为了赚取养家糊口的微薄薪水奔波,为了竞争偶尔的提薪机会勾心斗角。现在为了父母,以后还要加上妻子儿女,无论如何,都得努力打拼。

    父母的养老,妻子的生活,儿女的教育,毫无虚妄的现实将他拖入难以排解的焦虑中。林宽的心情越来越沉重,如有推不走的沉石压在心头。

    可是除了这样,还有什么办法呢!

    老一辈,这一辈,下一辈,所有普通人,都是这么一辈接着一辈,一代换着一代,生活没有本质的区别。

    这样的生活,想象一下,其实比黑暗还要可怕。

    人在黑暗中还可以闭上眼睛安静休息。而那样的日子简直就像是将一个好动孩童塞到狭小的棺材中,那种感觉,仿佛是从骨髓中透出的沉苦抑郁。

    林宽觉得心脏仿佛被重担沉沉压着,两肩也沉重不堪。

    窗外路灯昏暗,老城区的夜晚异常安静,竟不闻半分声响。

    他还没有想到什么方向。或者说他所受到的教育从来没有告诉他如何摆脱这种生活。教育只是让他更深地钻进去而已。最多不过就是找到一点大的棺材,找到一块好点的墓地、

    但是这有什么区别呢?

    也许因为思虑太过沉重,也许因为近日睡眠太多,林宽脑海还十分清醒。不愿再黑暗中独自胡思乱想,他下意识地活动手指,练习起三个手势。

    重复不知多少次的动作,使得他的手,几乎是在进行一种无意识的惯性活动。

    机械的手指运动,反而让林宽内心趋于安宁,逐渐沉入梦乡。

    细微的鼾声响起,但林宽的手指并没有因主人的沉睡,停止运动,反而在慢慢加快速度。

    十指筋骨,变得柔软异常,肌肉控制着手指发力,让手指的姿态,控制在为最准确的状态,不偏离分毫。

    如果林宽此刻清醒,就会惊奇地发现,人的潜力果然是无穷,他竟然已经能够将第三个动作很连贯的接在第二个手势之下。

    他的手在这种奇妙的舞蹈下,带上了梦境中那双手的灵动和优美。三个连续的手势串联在一起,就像舞曲的前奏已经展开。

    只是,和梦境中那双手略有不同,林宽十个手指的在韵律般的旋动中,仿如带动如丝气流,气流流转,在手势的拨动下集中到他每个指尖的纹路中。这种细细的气流就像是温软的发丝一般,顺着他的指纹,一圈一圈融入到他的皮肤中。

    现实中的林宽,无知无觉,面部的表情,却诡异地呈现出困惑和犹疑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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