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璟这几日累得跟条狗一样,几乎是沾着床边儿就睡着了。她一觉睡得舒服,却不代表着别人也和她一样有那个福分。

    嬴政寝宫中,此刻就算是深夜也是灯火通明。男子依旧伏在堆满竹简的桌案前批阅谏文,虽然眼底已是一片乌青,但还是没有掩盖住身上帝王的气质。

    他就是横扫六国,一统天下的始皇帝——嬴政。

    “陛下,今日批阅的谏文已经够多了,还请注意身体。”赵高手执拂尘,在一旁侯着,见嬴政有些乏了,连忙向身后的太监使了个眼色,那个人会意,即刻奉上茶水来。

    “嗯”嬴政放下手中握着的竹简,将其摊开,提笔便在上面进行了审批,又批注了一些注意的地方,等到都弄得差不多了才接过茶来喝了一口。

    “这几日需要处理的事务较多,亥儿那边有你教导朕心甚慰,他可还好?”嬴政闭上眼睛,揉了揉眉间,这几日的确是过于操劳了些。

    赵高闻言,示意其他人退下,继而赶忙上前答话,“回陛下,小公子聪明好学,悟性极佳,臣不过是稍加引导,他就能懂个大概,实在聪慧过人。”

    赵高的话让嬴政挑眉,却是没有说什么,也算是默许,但对那小儿子胡亥到底是怎样一块儿材料也了解地差不多。

    “赵高”

    “臣在,请陛下示下。”赵高颔首低眉,付于地上。

    嬴政起身,将赵高扶起,继而转身立于案前背对赵高,“朕,记得你是去年进入咸阳宫的吧,算来也一年有余了。”

    “回陛下,的确如此。”

    他怎么会不记得?眼前这虚长他一岁的男子是怎样一个天纵之才,十三岁即位,即位二十五年便结束了春秋战国七百多年的分裂割据局面。

    上一年,秦灭赵,他由此而被虏,进入咸阳宫。

    “早前便听闻你精通律法,朕虽有心让你掌管典律,但帝国官僚制度严苛,文法官吏升迁多例行考核,积年累进,所以便先搁置了下来。”

    嬴政顿了顿,转身看着赵高,“这一年多里,少府诸多尚书卒吏才识皆逊于你,所以朕让你先总理宫廷之事,这总管一职,你倒没叫朕失望。”

    赵高眸子一挑,上前进言,“回陛下,臣侍奉于殿前,自当尽心竭力,尽到本职,陛下于臣已有知遇之恩,此恩情足以。”

    “赵卿自谦了,巡游一事或早或晚,你已入宫一年有余,朕意欲使卿为中车府令,如何?”

    俊郎一笑,国士无双,嬴政身上从来都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

    赵高自然知道嬴政从来都不是来征求他的意见,只是通知一声罢了。似是早有预料,面上虽有喜色,却不见得有多激动,“回陛下,甚好。”

    “哦?才称赞一句,如今怎如此不谦虚了?”嬴政佯怒,声音略有些沉了下来,赵高依旧进退有礼,不慌不忙,拜于地上。

    “陛下信臣,是你对我的信任与肯定。您又一向知人善用,既任臣为中车府令,自然是已三思而行,若我还自谦推辞岂不是拂了您的好意。”

    你以为赵高之后为什么可以权倾朝野,这曲意逢迎的功力会比别人弱吗?

    什么叫做拍马屁的最高境界,赵高算是给后人做了榜样。怕拂了君王好意,其实不过就是在说,您的决定和话我等臣子自然是唯命是从。

    这样说起来,每个皇帝身边的太监都不简单啊!

    嬴政听后自然懂他的意思,没有说什么,反而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眸子里带了点儿别的情绪。

    “你先下去吧。”没有任何情绪,似乎刚才说话开玩笑的不是他自己一样。

    “喏,陛下请早些歇下。”躬身缓缓退下,这才出了殿没,带好了门。

    “章邯”

    嬴政看着桌案旁那盏油灯,正好一只飞蛾扑扇着翅膀掉进了油灯里,下场可想而知。

    “陛下”章邯从暗处出来,单膝拜于嬴政身前。

    “这几日宫中诸事如何,又为何会出现上面的事情你最好给我交代清楚。”目光一横,案上一卷竹简正丢在了章邯的身前。

    章邯心惊,却还是从容地捡起地上的那卷竹简来,看了两眼,说的不是别的,而是咸阳宫外已出现病情,疑似疫病。

    “回陛下,疫情一事,各方都已在尽力研究药方。至于宫中,大公子已经染上了时疫,但已经控制下来了,据大公子殿内传来的消息,是大公子手下有得力之人,医术高超。”

    章邯暗暗为抹了一把汗。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刚才嬴政和赵高的对话他自然也听到了,但重点不是什么提拔赵高当中车府令,而是“巡游的事或早或晚”。

    嬴政怎么可能没事干提拔他为中车府令呢,可能的确有借着这个机会放权给赵高,但更多的原因还是因为要出巡,这件事已经准备了许久了。

    但是现在咸阳城中出现疫情,如果嬴政要急着巡游的话,势必会引起民众的不满。

    横扫六国一统天下,这不是什么简单的事,饶是聪明如嬴政,祖上打下的基础雄厚,物资丰富也经不起那么折腾,再有这一折腾可是折腾了近十年之久。秦国看着富饶,但连年征战,还不让人民修养生息的话,强大也只能是相对而论了。

    如果嬴政在咸阳疫情爆发的时候出巡,不仅于个人而言安全没有保证,于帝国而言,更是干了一件蠢得不能再蠢的事了。

    嬴政“嗯”了一句,章邯会意,这是让自己说下去的意思,于是又继续说道“这人臣在暗中瞧过两次,没有别的可疑之处,只是——”

    “只是什么?”眉目一横,皱着俊眉,章邯不由得感觉压力倍增。

    “只是据臣观察,那医术高超的人是个女子,应该是行走宫中多有不便,所以才弄成男子的装扮。”

    挑眉,“她和扶苏是什么关系?”

    “这女子对外只说是大公子的客卿幕僚,平日里待她也没什么与他人不一样的地方,倒是奇怪得很,这女子和赵高赵大人关系又颇为微妙,人原本是赵总管宫里的,但是大公子把人要了过来,应该是看上了她会医术。”

    嬴政脸上不挂表情,章邯就知道是听得有些不耐烦了,“说重点”

    “是,虽然那女子研究出了药方,但到底是没有推广开来,宫中疫情这才开始向宫外扩散了。”

    章邯一句带过,到的确省掉了不少内容。嬴政沉思了片刻,“扶苏什么时候醒了,你就什么时候带人去他那边,助他攻克时疫,至于准备出巡的事,不可懈怠。”

    嬴政的话让低头答话的章邯眸子眼前一亮,这话,相当有思考的空间啊。

    “下去吧”有些倦怠地摆了摆手,他这几日真的是累坏了。

    “喏,陛下帝国大业重要,然身体要紧。”

    章邯出了大殿,还在想着嬴政刚才的话,陛下说,“扶苏什么时候醒了,你就什么时候带人去他那儿,助他攻克时疫”,什么又叫做“至于准备出巡的事,不可懈怠。”

    这些话听着没什么,但是一个拿捏不好就是要倒大霉的,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呢。

    在外人看来,特别是从他们这些朝堂上的臣子们的眼光出发,嬴政的想法从来都难以揣测。

    嬴政自一统以来,就没有提过立继承人的想法。当然,自古都是立嫡立长,以后也肯定会是大公子扶苏登上那个位置,何况公子扶苏,举国都称赞其贤明,以后当是一位明君。

    与嬴政治国的思想略有不同,当嬴政还在让蒙恬挥兵北下,“击退匈奴七百余里”时,公子扶苏却主张使人民休养生息、安邦定国的治国思想。所以相对而言,人们也更中意扶苏一些。

    可问题又来了,公子扶苏什么都好,无论是治世的才能还是贤人君子的仁爱之心,人家都占全了,而且扶苏是长子,这意味着什么?名正言顺呗!

    但嬴政却一直没有过于表态,相反的,他倒是更喜欢天真烂漫的小儿子胡亥一点,甚至让自己的一向宠信的赵高来教导他,这多少让朝臣们捏了一把汗。

    陛下对大公子扶苏的尴尬态度,以及对胡亥的宠爱众人都看在眼里,这算怎么一回事?

    现在公子扶苏病重,嬴政也没有表个态说去看看,多少都是会让人寒心的,但他又派自己去协助扶苏管理好时疫一事,这才是章邯百般思量尚且不解的原因。

    朝中有心的人都知道,时疫这东西是挑战也是机遇。处理得好了,不仅会受到百姓的爱戴,更会让嬴政刮目相看,多留个心眼儿,所以当这种天灾发生了,人人都是巴不得往里面去的。

    把这种肥差交给扶苏,足以见得是对扶苏的肯定和培养,可若弄砸了,其结果也可想而知,所以才说这是一种机遇也是一种挑战。

    章邯为难就为难在,嬴政的心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让自己真的去帮扶苏呢,还是让他去监视着扶苏呢?这个,才是真正值得思考的地方。

    之所以说是监视也不无道理,因为扶苏喜欢养士。这无可厚非,但一些明眼人还是看得出来的,嬴政对养士这种事并不感冒,想来也可能是由于当年吕不韦的事多少有些反感。

    不知不觉中加快了脚步,又哪里知道这是实在没有头绪的结果。在陛下身边待着,不得不说是一件苦差事。

    ……

    赵高府上

    “大人,您猜得果然不错,那人没能杀得了端木璟。”孚栎站在赵高面前答话,赵高从嬴政那里回来不久就等来了这个消息。

    “嗯,淑子那小女子,若是真的是那么好杀的,她又如何能入了我的眼。”赵高束手而立,不知怎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全是刚才嬴政深深看自己一眼的情形。

    “哪里那么容易,当初是有大人护着淑子,李斯才没能得手,现在她又是公子扶苏的客卿幕僚,少不得有人护着她而已。”孚栎这话分析地也没错,但赵高立即给他泼了一瓢冷水。

    “那你当她身边为何有那么多人护着她?”赵高冷眼看了一下孚栎,轻视是一个人最大的弊端。

    “孚栎,看事情永远不要看表面现象。”赵高让孚栎下去,这件事他知道了就行,没必要去插手。

    就算是这样也迟迟没能入睡,胡亥心思单纯,公子扶苏贤德,这次刺杀的事,扶苏身边那个客卿一定不会以为是

    胡亥动的手脚。丞相李斯那里又一向不待见自己,至于嬴政——

    赵高深吸一口气,说到底还是君心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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