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三拢沙漠就是一望无际的戈壁,再往前就是楼兰海。这里的风景极其漂亮,除了辽阔的沙漠和戈壁外,还有成群的盐丘和土丘,一座座连绵起伏的山丘峰峦耸立、高低错落、鳞次栉比,远远望去,如同一条条蜿蜒曲折的巨大游龙,千姿百态,气势恢宏,让人叹为观止。

    断箭和项云站在驼背上极目远眺,如醉如痴。

    “这就是龙城雅丹,是楼兰海最壮观的雅丹。”向导一脸自豪地指着前方说道,“在楼兰海的北方还有一个更大的雅丹,就是白龙堆。在我们的身后……”他转身指着身后的沙漠继续说道,“在这片沙漠的北侧有一座魔鬼城雅丹。回去的时候,我可以带你们去看看,那里距离玉门关只有一百五十里,离家已经很近了。”

    向导叫阿巴顿,是一位年轻英俊的高车人(即铁勒人),皮肤很白,长着一头卷毛,说话的时候带着浓重的鼻音。他的汉语比较生疏,常常词不达意,不过他对汉文的兴趣很大,一路上不停地向断箭等人请教,和众人混得很熟。

    “我们留在这里,不回去了。”胡雷眨巴着小眼睛,摸了摸乱糟糟的胡须,突然叫了起来,“你们看怎么样?”

    “你如果想给突厥人做奴隶,你就留下吧。”李天暮一边用力拍打着风帽上的沙粒,一边冷笑道。他长得很瘦,冷笑的时候左颊上的一块刀疤随着扯动,看上去非常凶恶。胡雷不屑地撇撇嘴,摇着自己的大脑袋说道:“你以为我们还有命回家?”

    “你再说丧气话,老子揍扁你。”木瓜猛地从驼背上坐起来,两眼圆睁,扯着嗓子吼道,“你那么想死,要不要我帮你?”

    胡雷胆怯地看了看木瓜光秃秃的脑袋,闷闷不乐地低声嘟囔了几句,“不就是随便说说嘛,吼什么吼?”

    “他大概是给太阳晒晕了,说胡话。”李天涯拿着水囊摇了摇,然后毫不吝啬地倒在脸上,嘴里还不忘调侃胡雷,“你小子是不是沙子吃饱了,撑的?”

    “大雷,楼兰如果有成堆的漂亮女人,我就陪你一起留下。”徐大眼仰身躺在驼背上,笑嘻嘻地说道,“凭我们这几把刀,也不至于败给突厥人,至少可以做个来去如飞的马贼啊。”

    “楼兰的女人很多,漂亮女人更多,但你要有很多的钱,否则她们会把你踢出帐篷。”阿巴顿马上接着徐大眼的话说道,“如果你有足够的钱,你可以买一车女人回家。”

    “真的?”胡雷飞身跳下骆驼,三两步冲到了阿巴顿面前,兴奋地问道:“楼兰的女人贵不贵?一匹骆驼能换几个女人?”

    “那就不好说了。”阿巴顿笑道,“楼兰是各地商旅的集散地,帐篷林立,车马川流不息……”他还没说完,徐大眼就冲了过来,“卷毛,金发碧眼的美女要几头骆驼?我要买一个回家。”

    “你有骆驼吗?”李天涯没好气地问道。

    “没有我不能去抢啊?”

    “没出息的东西。”木瓜拎着马鞭走过来,冷笑道,“你有抢骆驼的力气,还不如直接去抢女人。”

    “对啊。”徐大眼、胡雷和阿巴顿互相看看,同时捧腹大笑。

    “光头,如果大家都去楼兰抢女人,那楼兰还有人啊?早成荒无人烟的戈璧滩了。”李天涯叹了一口气,拖长音调说道,“你家在江陵已经传了好几代,你也算是一个汉人,为什么就改不了你祖宗那一套?”

    木瓜狠狠瞪了李天涯一眼,不满地“哼”了一声。木瓜的祖上是鲜卑人,曾是大魏(北魏)骑卒,因兵败被掳,辗转定居于江陵,繁衍生息了好几代。江陵失陷北迁长安,他又回到了北方。对于木瓜来说,他是一个汉人,如果有人说他不是汉人,他会用狂风暴雨般的拳头让对方记住,自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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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箭抬头看看天色,脸显焦急之色。

    清晨,高颎带着四个亲卫率先出了沙漠,说要到龙城雅丹去一趟。他只有简单的一句话,而断箭也没有问。现在日过正午,已经过了约定时间,却迟迟看不到高颎回来的身影。

    “我们一直等下去吗?”项云有些不安。西域对他们来说是个陌生的地方,在陌生的地方做一件至今还是毫不之情、毫无头绪的事情,不能不让人心生惧意,“要不要派两个人到前方去看看?”

    “不能离开,哪里都不能去。”阿巴顿忽然出现在两人身后,语气非常坚决地说道。

    断箭和项云对视一眼,脸露疑惑之色。一路行来,这位阿巴顿除了虚心求教汉语汉文外,对自己的来历只字不提,而高颎对他比较客气,休息的时候两个人经常坐在一起低声说话。阿巴顿的身份显然不仅仅是向导,他的来历有些可疑,对高颎要做的事可能略知一二。

    断箭对项云使了个眼色。项云心领神会,转身问道:“这是昭玄公的命令?”他一边说话,一边走了两步,站在了阿巴顿的身侧。阿巴顿意识到说错了话,又是摇头又是摇手,连连否认。断箭霍然转身,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把他凌空举了起来,“告诉我,昭玄公到龙城雅丹干什么?说……”

    阿巴顿大惊失色,极力挣扎,“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李天涯、胡雷等人听到断箭的吼声,飞一般狂奔而至。

    “锵……”断箭左手后举,握住了系在背上的环首刀,拉出了半截刀身,冲着阿巴顿暴声狂吼,“告诉我……”

    阿巴顿魂飞天外。这七个人是刚刚流放到敦煌的罪犯,听说都是杀人如麻的悍卒,如果他们想乘机逃走,顺手抢劫这批财物,自己算是死定了。他还在犹豫的时候,项云的战刀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刀刃上的寒气只钻心肺,“说……”

    “他去见一个人。”

    “谁?”

    “阿蒙丁。”

    “西北狼?”断箭吃了一惊。项云也下意识地收回了战刀。李天涯等人也面面相觑。西北狼是大漠西陲最负盛名的马贼,杀人越货,无所不为,闻者皆寒。据说此人是柔然汗国的王室后裔,柔然汗国被突厥人灭亡后,他就带着一队人马活跃在金山(今阿尔泰山)东西两麓,成为大漠上最强悍的马贼首领。

    阿巴顿看到西北狼的名字镇住了断箭等人,脸上惧色尽失,得意洋洋地说道:“是不是可以把我放下?”

    断箭冷笑,缓缓松开了握刀的手。高颎对自己说过,此行的目的地是楼兰,他要自己冒充武泉公李丹和那个人见面,显然,阿蒙丁不是那个人。那么,高颎到龙城雅丹会晤阿蒙丁的目的是什么?阿巴顿好象知道更多的事情,一定要弄清楚。如果高颎死了,财物给阿蒙丁抢去了,自己这七个人就完了。

    “你是谁?”断箭浓眉紧皱,冷声问道。

    阿巴顿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张了张嘴没有说出来。

    “你是谁?是不是阿蒙丁的人?”胡雷紧张地问道,“卷毛,你是不是想打劫我们?”

    项云战刀再起。阿巴顿急了,连声大叫,“不是,不是……没有阿蒙丁的指引,你们就见不到莫缘国相。”

    “莫缘国相?”断箭若有所思地望着阿巴顿。

    “蠕蠕(柔然)都灭亡十几年了,哪来的国相?”李天暮伸手拍拍阿巴顿的脸,好奇地问道,“卷毛,你们蠕蠕还想复国啊?”

    “我们是茹茹,是柔然,不是蠕蠕……”阿巴顿大怒,朝着李天暮的脸上狠狠吐了口口水,“如果不是你们这些卑鄙无耻的索虏(泛指北朝人)背信弃义,我们柔然怎么会灭国?无耻……无耻……”

    “你找死啊……”李天暮一拳打下,“你们蠕蠕人自己无能,被突厥人打得抱头鼠窜,和我们有个屁关系。”

    “吵什么?”项云瞪着李天暮,怒声吼道,“幢主有话要问,你打什么岔?”李天暮本想再打,闻言收回了拳头,凑近阿巴顿,朝他脸上“噗”地吐了口唾沫,“还给你。”

    “这小子学的挺快,我昨天才告诉他索虏是什么意思,今天他就用上了。”徐大眼抬腿踹了阿巴顿一脚,“快说,见你们国相干什么?帮你们复国吗?”

    “不知道,我不知道。”阿巴顿气得面红耳赤,喘着粗气怒气冲天地叫道,“我听昭玄公的意思,好象和阿柴虏(吐谷浑人)有关。”

    “吐谷浑?”断箭吃惊地看看众人,然后转目四顾。

    “这里就是阿柴虏的地盘。”李天涯担忧地说道,“昭玄公会不会有危险?”

    断箭用力把阿巴顿摔到地上,一脚踩了上去,“告诉我,你还知道些什么?”

    阿巴顿痛得龇牙裂嘴,两手抱着断箭的脚连连摇晃,试图把断箭的脚推离胸口,“没有了,我只知道这些。”

    “昭玄公去龙城雅丹有没有危险?”

    “当然有了。”阿巴顿吃力地说道,“昭玄公之所以急着进关,就是因为阿蒙丁被锻奴(突厥人)和阿柴虏发现了。昭玄公和阿蒙丁见面的地方距离这里不过二十里,如果一切顺利,昭玄公早该回来了。”

    断箭骇然心惊,冲着项云等人连声大叫,“快,上马,上马……”

    项云、李天涯、木瓜、胡雷、李天暮、徐大眼轰然应诺,向战马飞奔而去。

    “穿上明光铠,戴上兜鍪,双刀双矛,三把角弓,五具手弩……”断箭丢下阿巴顿,转身向自己的战马飞速狂奔,“带上副马,把所有的长箭都带上,快,快……”

    断箭声嘶力竭地叫喊着,惊恐而愤怒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荒漠上。

    阿巴顿从地上一跃而起,竭尽全力追上断箭,“不能去。如果阿蒙丁和昭玄公都中了埋伏,阿柴虏的人很快就会过来。我们要想活命,只能掉头逃进沙漠。”

    “昭玄公死了,我们还有性命吗?”断箭气得大吼一声,一拳打倒阿巴顿,“你留在这里,等我们回来。”

    “你认得路吗?”阿巴顿栽倒在地,扯着嗓子叫道,“你如果在龙城迷了路,那就只有等死了。”

    断箭猛地停下脚步,指着阿巴顿高声狂吼,“你带路,快,快……”

    “驼队怎么办?”

    “不要了。命都没有了,还要什么驼队?”

    号角声响,木瓜一马当先,率先冲进了龙城雅丹。断箭等人随后跟进,密集的马蹄声霎时打破了荒漠上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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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楼兰海过去又叫蒲昌海,也就是今天的罗布泊,在它的周围是著名的雅丹地貌。

    “雅丹”又名“雅尔丹”,是维吾尔族对“陡壁的险峻小丘”的称呼,这种地形在罗布泊周围的雅丹地区分布面积最广,最著名的就是白龙堆雅丹、龙城雅丹(最壮观)和三拢沙雅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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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光铠:

    明光铠是一种在胸背装有金属圆护的铠甲。腰束革带,下穿大口缚裤。这种铠甲到了南北朝末年,使用很广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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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车(铁勒):

    高车是北朝人对漠北一部分游牧部落的泛称,因其“车轮高大,辐数至多”而得名。原始居地在今贝加尔湖一带。自号狄历,春秋时称赤狄。

    西晋以后,塞外各民族称之为“敕勒”。漠北人称其为“敕勒”(敕,音:赤chi)、“铁勒”、“狄历”等。南朝人称其为“丁零”。北朝人称其为“高车”。十六国时期,崔辽曾建立短暂政权“翟魏”(386~391),他就是丁零人。

    从源流上考究,高车与漠北其他各族区别很大,其内部分歧也多,主要是因为漠北其他各族基本上都源于胡(即匈奴)或东胡(鲜卑、乌桓等),高车则不然,他们的语言属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异于东胡各族(一般认为属阿尔泰语系蒙古语族)。

    学术界一般都认为,丁零、高车、铁勒是今日维吾尔民族的先民,丁零、高车、铁勒的历史是今日维吾尔民族远古史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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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柔然,亦称蠕蠕、芮芮、茹茹、蝚蠕等等。

    柔然人的来源,由于史籍记载歧异、简略,有东胡、鲜卑、匈奴、塞外杂胡诸说。

    “柔然”名号始于其首领车鹿会的自称,而“蠕蠕”之名则是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对柔然侮辱性的改称。北魏后期柔然又以“茹茹”作为自称或姓氏。“柔然”一词,有认为是“聪明、贤明”之意,或认为含有“礼义、法则”之义,或认为源于阿尔泰语的“异国人”或“艾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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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柔然的起源:

    公元3世纪中叶,柔然郁文闾氏之始祖木骨闾,是力微时被拓跋鲜卑掠获的奴隶,后免为骑卒。3世纪末,猗卢总摄拓跋三部时,木骨闾恰因“坐后期当斩”罪,“亡匿广漠溪谷间”,并集合逃亡者百余人,依附游牧于阴山北意辛山一带的纥突邻部。

    木骨闾,一说为“首秃”(或指髡头)之意,由于“木骨闾”与“郁文闾”声相近,故后子孙以“郁文闾为氏”。木骨闾死后,儿子车鹿会不断兼并其它部落,拥有不少部众和财富,成为世袭贵族,以柔然自称,并成为拓跋鲜卑部落联盟的一个“部帅”。

    柔然、拓跋、秃发均有一个共同祖源,皆由鲜卑与匈奴融合而成。柔然贵族是从拓跋鲜卑中分离出来的一支。

    拓跋鲜卑南下后,柔然逐渐占据大漠,立可汗王庭,后人称之为柔然汗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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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柔然的最高统治者称为可汗,相当于匈奴的单于。其下设大臣,辅佐可汗管理内外事务。大官的官职有国相、国师、俟力发、吐豆发、俟利、吐豆登、俟斤等。

    国相,柔然汗国文官之首,相当于中原诸国的丞相。

    莫缘,圣人之意,是国相的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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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索虏、岛夷:

    索虏原是南北朝时南朝对北朝的蔑称,《资治通鉴?魏纪》文帝黄初二年:“宋魏以降,南北分治,各有国史,互相排黜。南谓北为索虏,北谓南为岛夷。”元代胡三省注:“索虏者,以北人辩发,谓之索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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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吐谷(yu)浑。阿柴虏:

    本为辽东鲜卑慕容部的一支。西晋末,其首领吐谷浑因为于部落单于不和,率部西迁到枹罕(今甘肃临夏)。后扩展,统治了今青海、甘南和四川西北地区的羌、氐部落,建立国家。至其孙叶延,始以祖名吐谷浑为族名、国号。

    南朝称为河南国;邻族称之为阿柴虏或野虏;唐后期称之为退浑、吐浑。

    吐谷浑最盛时有王、公等号及仆射、尚书、将军、郎中等官职。王公服式略同于汉族。使用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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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厥。锻奴:

    据《周书?突厥传》载,柔然可汗阿那瓌曾骂突厥首领阿史那土门为“锻奴”,由此可知突厥部落曾是柔然奴役下的铁工。

    据十九世纪末在漠北鄂尔浑河畔发现的突厥文〈阙特勤碑〉和〈□伽可汗碑〉即《毗伽可汗碑》的记载,突厥属于铁勒族系,是铁勒族的一支。

    铁勒在突厥兴起之前,已经发展成为一个庞大的族系,分布于大漠南北、东起贝加尔湖、西至中亚一带的辽阔地区。

    南北朝时期,突厥人迁移到高昌(今新疆吐鲁番)的北山(今博格多山),这里是一个盛产铁矿的冶铁手工业地区,突厥人在这里学会了锻冶铁器的技术。公元五世纪中叶,柔然汗国征服高昌,突厥人被迫迁居于金山(今阿尔泰山)的南麓,成为专为柔然族从事冶铁生产的“锻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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