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有想到,最先替大将军向韩侯求情的,却是一直在朝中深得韩侯看重的魏国逃亡大夫,公孙颀。这两人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交集,没想关键时刻,最先站出来说话的,却是他。或许,公孙颀还真的是为了公事。

    但韩侯却似乎并不领情,一偏头道,“公孙颀,你的建议,寡人一向听从,尤其是此次攻打洛阳,寡人终于领会到了你的话确无虚言,寡人只恨晚了,应该早些攻打洛阳的。所以此次,韩虎已然无计可施,那便只有换人了。”

    公孙颀一拱手便不再说话了。

    韩侯又转过头来,望向自己正前方跪倒在地的老将军,“虎,本想这次攻下洛阳后,再让汝告老还乡,安度晚年,无奈竟是如此。若是其他事项,尚还可再等,但攻打洛阳事大,至今一有月余,尚且无功,寡人实在不能再等,汝可怪寡人?”

    韩虎忙摇摇头,“误了君侯大事,臣万死不辞,何敢再怪于君上?君上折杀臣下了。”

    “也好,虎,你就安心回家安享晚年吧,一应爵位不变,卿仍为我韩国上卿。”

    “多谢君上,臣下,告退!”韩虎长出了一口气,将头上的头盔摘下,双手托着前移两步,放在了矮几之上,尔后退下几步,方才转身就欲离去。

    帐中一片静悄悄,虽然众将心中也有些不忿,但君上在场,谁也不敢相送,但众将均是坐直了身子,有的拱手有的点头,不管大家之间平日有无矛盾,但对于老将军,却都是一样的爱戴。若不是看到君上已经铁了心了,今日还不知要有多少人提老将军求情呢。

    不过韩虎倒是豁达,一边走还一边冲两旁将军点点头,的确,有的都是并肩奋战十余年的了,这会说走就要走了,韩虎真心有点舍不得,但真像君上说的那样,人老了,怎么办呢?能以上卿身份回家养老,真的已经不错了。

    然而走到帅帐大门口处时,却还是有一道年轻的身影站了起来,“大父,让孩儿送你回去吧。”

    韩虎顿时便有些怒了,“君上还在这里,你怎可擅自相送?需知你身为后军将军,如何能罔顾国恩,还不快快坐下。”

    韩进却是不干,“大父告老,孩儿怎能不送?”竟是迈步走了过来。

    这时,沉沉的声音从后方正中矮几后传了过来,“就让他去送送吧,韩进明日回营即可。”

    “多谢君上!”韩进从后一拱手,尔后上前扶住老父亲,两人缓缓离去,帐外一片夕阳红,斜斜的光线将两人的背影投入帐中,更显一片萧条。

    就连韩侯都忍不住说了句,“可叹,可悲啊!”

    虽然没有明说,但帅帐之中,谁都明白韩侯说的是什么意思。的确,若是老将军韩虎能打赢这一仗,再告老安享晚年,对于一个将军来说,那该是多么的完美啊。

    片刻后,还是中军官公子劲开口了,“君上,老将军走了,军中主帅可是何人?”

    没想韩侯却是言到其他,“今日早晨,寡人接到河北探子回报,魏国十万大军今日动了,出安邑向东北。”

    众将一惊,这是魏侯要插手了么?公子劲忙追问道,“可是又要攻打我武遂?”

    要知武遂离着安邑只有两天路程,乃是韩国防魏的前线,去年韩军便是在武遂被魏军打的大败。

    韩侯摇了摇头,“早就有消息说魏侯放出话来,要攻打邯郸,又听闻去岁齐魏交恶,齐侯不肯善罢甘休,魏军多半是为了这两国,当不是为我韩国而来。并且魏军方向为欲绕过武遂,武遂应无危险。不过我大韩为了防守魏国,也抽不出更多的兵力了,昨日寡人带来一万精兵,攻打洛阳,还要多靠诸位了。”

    “为我主效力!”整齐的呼声在帅帐中响起。

    伸手摆摆,待帐中声音小了些后,韩侯又开口了,“此次攻打洛阳,实为我韩人不得已而为之,且不得不为之,洛阳,必须要在我韩人的控制之中。诸位,寡人也为尔等找来了一位新的主帅,统帅三军,协力攻城!”

    话说的有点多,韩侯忍不住又轻咳了两声,但帅帐之中,却是一片哗然。

    “敢问主帅何人?”众将纷纷问道。

    “寡人。寡人亲自指挥攻城!”韩侯的声调一下拔高了许多。

    四座皆惊。

    “大军明日休整一天,后日继续攻城,寡人督战,诸军不得懈怠!”韩侯语气坚决。

    “诺!”又是整齐的答应声,韩侯亲自指战,谁还敢懈怠?

    望见座下诸将斗志高涨,韩侯满意的点了点头。其实韩侯也不想亲来啊,但仔细一想,越想越觉得公孙颀说的有道理,若是任由周王室发展,地处韩国腹地的洛阳必将成为韩国的大患,所以,韩侯拖着微微有些不舒服的身体,还是亲自来了。

    不过韩侯掩饰的好,洛阳城中的王室,此时只知道韩军又增加一万兵力,这一万兵力用来攻城,真的还是不够看,所以也没引起王室多大重视,因为王室真的有十分重要的事要去做。

    翌日,洛阳城内依然平静,和往日一样,没有因为城外韩国大军而城内恐慌不已,而虽然韩军今日没有攻城,不过城中的大量民夫仍旧来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忙碌了起来。虽然今日没打仗,但砖石什么的还是要准备的,坏掉的投石器还是要修理的,所以,王室还是需要大量的民夫的。

    夏日的清晨,太阳刚刚露出笑脸,天气便开始热了起来。洛阳城东南的一处破落院子里,数百名汉子已经开始干起活来,他们今日的任务是拆掉这一座砖石砌起来的房屋,然后将所有的砖石整理好后搬到定鼎门旁挨着城墙摆好,那里需要大量的砖石。

    王室也是没有办法,没有那么多石头了,只能拆些无主的房屋或者低价买些破败房子来拆,幸好洛阳城底气还在,城中房屋多为砖石结构。

    显然,城东南这里便是其中之一,突然,高呼声在院子里响了起来。

    “快来,吃早饭了!”

    院子里顿时沸腾了,若要问当民夫最大的好处是什么,那肯定很多人回答,管饭。

    今日依旧如此,王室里又有人送来了早饭,有黍米饼子,管饱。其实做饭的也都是些民夫,不过看着那些个长的胖的厨子,还是有人忍不住要在心中骂一声,不知偷吃了多少好东西。

    而今日却又有些不同,早饭过后,几个管事的却将数百人都召集了起来,有领头一年轻人大呼道,“这些时一直打胜仗,大王很高兴,前些日子过问了一下洛阳的民夫有多少,白大夫竟说只统计到了半个月前来的,大王说,最近来的也要记着,好算工钱,大王真是个好主子啊。所以为了清算人数,今日再点一次名,没有点到的便是最近半月里新来的,现在开始点名,点过了名字的就到后面干活去。”

    不过这也是经常的事,王室不可能每天都登记,所以一般十来天到二十天重新登记一次,并且还规定了,若是今日点名没到的,可是要扣除这多少天的数额的。于是大伙还是很积极的。

    说着,这名管事的便取出一卷竹简来,的确,大王要求,可是将人名和住址都登记了的,着实浪费不少好竹简。

    六百多人,人数倒是不多,点一个名就划一笔,又清理出一些冒名顶替想要答两遍到的,也花费了小半个时辰方才点完名字,最终场子里剩下了十一人。管事的一声招呼,从人取出漆笔,便开问起来,“名字,哪里人,干多少天了?”

    “刘丁,成周东沸乡人,来干活五天了。

    “下一个。”

    “周雉,巩邑人,来干活十二天了。”

    管事的顿时抬起眼来了,盯住了眼前这名高大汉子,足足比旁人高半个头,肩宽背直,双眼还透着彪悍,一看就不是个寻常庄稼汉子。

    “巩邑城内哪儿的?来洛阳前是干嘛的?”管事的追问道。

    虽然很奇怪为什么多问了自己几句,但这汉子还是想了想后回答道,“巩邑南街的,帮人挑担子干活的。”

    管事闻声大怒,一把丢下手中的笔,“你这是瞎编,巩邑哪儿有南街?”

    “哦,我说错了,是巩邑北街的。”那汉子也有些紧张了。

    “哦。”那管事的捡起手中的漆笔,想要接着写字,那自称周雉的汉子也松了口气。

    没想那管事的却突然退后两步,一抹袖子大喊道,“就是他,快些抓住此人!”

    这下来的极为突然,那汉子明显没有反应过来。而更突然的是那管事的身后跳出五人来,抽出腰间别剑就刺了过来,显然是事先就约定好了的。

    不过此时生死关头,那名汉字也爆发出了极大的潜力,或者实力。眼看那五把剑就要刺过来了,那汉子不退反进,抢在铜剑刺在自己身上之前,夺过方才那管事写字的小木桌,抡起来就是一圈,逼退了五把剑。

    但此时五名武士已经将那汉子围了起来,再加上管事的年轻人不住的高呼,“此人乃韩国探子,大家围住,别让他跑了啊!”情形顿时对那汉子尤其不利。

    对于韩人,洛阳不管是城中的走夫还是城外的种田人,都是深恶痛疾,呼啦一下就上来团团围住,更有些中年人抄起扁担等物,抽空就是一下。

    结局不出意料,没多久,那汉子自己就支撑不住了,身上并未中招,却有鲜血流下,身子也渐渐的软了下来,武士们一拥而上,很快就五花大绑起来。

    这时那年轻的管事才笑呵呵的走了上来,掀开那汉子衣角一看,便又笑了,“倒是条汉子,身上这么多旧伤,居然还撑了这么久,不错。是那天晚上逃掉的吧?”

    那汉子虽然身体不支,但仍旧仰起头,反问道,“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很简单,因为巩邑并没有南街,也没有北街,从来都没有。据我所知,新郑倒是有,而我又恰恰去过宜阳,宜阳正巧也有北街和南街,莫不是你以为天下所有的城邑都有这两条街?”年轻人笑了起来。

    那汉子地下脑袋,“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随意。”

    “走,带走,今日我们可是大功一件。”年轻人的心情特别的好。

    那五名武士立即推拉着韩国汉子就欲离开,没想早已围在四周的民夫们却纷纷扔出了手中能找到的小东西,砸在韩国汉子身上,场面一时有些混乱。而就在推拉之中,忽然从那汉子身上掉下一物,年轻人捡起一看,竟是一块饼子,藏在体内。顺手将之扔掉后,年轻的管事大呼数声在前开道,方才顺利离开这间小院。

    小半个时辰后,王宫之内,一脸喜气的太师小跑着奔向**。

    “大王英明!大王,那作恶的韩人找到了,果然藏在制作投石用的砖石队伍中,是杜赫杜大夫家的公子杜齐带队抓住的。那厮是上次韩军夜袭之后逃脱的,身上还有旧伤,被抓住后走在路上就招了,是他将投石器的模样画在布上送出去的。现在正关在宫外牢中,赵骈负责拷打,看能不能再问出些韩军信息来。”

    杜赫也是周威公旧臣,朝中大夫,为主子谋划出策,短时间担任某项事情,倒也没有什么具体职务,所以周扁一直没怎么与此人打交道,不过他的儿子这次倒是立下大功了,只是这名字,杜齐,听着好别扭啊。

    想了想周扁点点头道,“那倒是要好好奖赏一下杜齐了,他是在民夫队中干事吗?”

    “回大王,杜齐因为能写字算数,所以一直充当管事,记录民夫账目,这次按着大王的吩咐,所有的管事都忙下去了,没想倒让杜齐给抓到了。这也是多赖大王福泽深厚,先王保佑,不然哪会如此顺利。不过杜齐这小子也多亏了大王,若不是大王令洛阳各世家公子务必参军或办事,那杜齐也不会立下如此功劳。”今天高兴,太师的话也多了起来。

    “洛阳的公子哥们都闲着,让他们为王室效力也是为他们好,当然王室也好。如今还早,不若我们去看看那韩兵如何?说实话,本王也没想到竟如此顺利,本来也只是没有更好的办法才这样找的,本王还担心那韩人见消息传出去后便不会再出现的,没想那人竟还在,说来还真是先王保佑啊。”

    大笑几声后,周扁当头,二人快步向宫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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