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响后,韩晁方才放下手中一堆竹简,表情沉重的冲韩侯武摇了摇头。毕竟这些记录都是真的,又如何找的出假呢?

    想当初王室为了这花了不少功夫,朝堂之上也有大多数人持异议,不过在周扁的坚持下,还是每日一清,记录了下来。而这效果也是明显的,城上士兵看见死去的同袍都登记了,那分明是王室为了日后抚恤,自然是更加信服王室了,了了身后之事,士兵们敢不卖命?

    韩侯武自己找了半响,也是找不出一个问题出来,便只得叹了口气道,“既然洛阳王室伤亡如此之重,韩某愿意谢罪,不知王室有何要求?”

    在强大的事实面前,韩侯终于服软了,周扁心中一松,那宁越也是精神一振,一摆手准备继续发话,却忽听哗啦一声。

    转头一看,却是魏侯将手中的竹简扔在了地上那一堆竹简之中,眯着双眼沉声道,“寡人无知,敢问周室每日记录这些,又当何用?莫非特为今日索赔而记?”

    魏侯这是来刁难了,不过王室众人既然敢将这名录搬上来,自然早就商议好了应对方法。

    只见宁越拱手笑答道,“吾等当初哪知魏侯高义,肯效仿齐桓晋文之举,若无魏侯带吾等到此,又如何能与韩侯坐在这里,所以并非特为今日索赔而记。”

    “那又是为何?”心情平静下来的韩晁也笑问道。

    “自然是为了激励将士用命,而言称日后行赏而用。”宁越回头坦然答道。

    却听韩晁轻蔑的撇嘴说道,“不过多是些野人,又何须行赏?”

    先秦时期,地位的高低与居住地也有很大的关系,比如住在国都里的就是国人,而住在远离国都的乡下,便是野人。这个野人只是说他地位比国人要低,倒不是说没有开化没有形成文明的现代意义上的野人。并且,这国人也好,野人也好,都是这个时代的相对而言的自由人,并非完全都是奴隶。

    这些周扁穿越而来许久,自然也都是知道的。

    那韩晁话音刚落,便见宁越随手捡起地上一册竹简起来,正色道,“这册子上记得多是野人不假,但我王畿之民,多是宗室功勋之后,就如这刘氏,乃敬王麾下刘公之后,李氏,乃平王麾下李公之后,再如这姬氏,便不必再多言了。韩大夫今日也是功勋,莫非韩大夫忍见百年之后,子孙便死而不能安心乎?”

    话说到这份上了,韩晁也就无话所说,只得哼了一声,拱拱手又坐了下来。

    “言之有理。将这些册子先撤下去吧。”这发话的是魏侯,当下便将这个话题一锤定音了。

    宁越闻声忙招招手,那十名护卫便立即将那地上一堆堆的竹简收拾好,转身下土台而去,将空间留给了这些大人物。

    这收拾的空当过去之后,宁越便又开始发话了,“魏侯,韩侯,诸位大人,方才宁某已然说了,洛阳一战,王室损失青壮年两万五千有余,重伤及带伤六万,伤者或许自己能好,然死者已也。王室本就穷困,又少了这两万五千人服侍,以至于王室用度愈加匮乏。且这两万五千死者,六万伤者,当初王室为激其效死命守城池,许以抚恤,死者一千钱,伤者一百至八百不等,这些费用,再加上重建巩邑修复洛阳城池,秋收粮草受损,费用一万万钱不止。这些劳力,及费用支出,是否该由韩国承担?”

    需知这战争赔款,可并非后世才有,在这个国家制度和基本社会形态已经完全具备的时代,这种战争赔款同样十分流行,且有一定的定论。所以由战胜国向战败国要求赔款,那自然也是十分合理的。

    虽然王室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战胜国,但韩国作为战败国却是毫无疑问的,于是在魏侯的撑腰下,宁越理直气壮的提出了索赔要求。

    面对这合理的要求,本来在前面就已经被打压了气势的韩侯一干人,都忍不住表情沉重起来,只听韩侯沉声说道。

    “宁大夫所言,我韩国既然认罪,自当赔偿。只是人死不能复生,要我韩国陪两万五千男奴,却也是我韩国承担不起的。再说那费用支出,一万万钱太多,我韩国国小民微,若损国力,则民不聊生,还请大王看在黎民百姓生活不易,多怜惜我韩人。”

    这话说的可怜巴巴的,不过王室一方却并不买账,周扁继续不做声,宁越则大声答道,“你韩人生活不易,我周人便生活容易了么?死两万五千人,伤六万有余,我王畿之民,一共方才二十万,近半伤亡,便是我王仁慈,减免了洛阳城内外杂税,仍旧不知多少户挨饿受冻,孤儿寡母难以度冬。”

    说到此,却见半响不语的魏侯皱起了眉头,趁宁越这句话说完,便不耐的摆了摆手,“多的话,就都不必说了,就由宁大夫先说王室想要什么补偿?直接说罢。”

    魏侯不耐,宁越自然从谏如流,马上止住了话头,拱手说道。

    “其一,王室势弱,穷困,皆因地少,故而此番王室想要河洛四周六邑,洛水以南的缑氏、九里,伊阕以南的高都邑,洛阳以西的蔷邑,大河以北的刑丘、陵观,吾等已仔细算过,这六邑的总人口在两万上下,不足三万,比其我王室损失的两万五千壮年男子,还是略有不足的。”

    后来听闻齐军有出动的迹象,周扁与宁越等人商议过后,主动放低了目标,所以这里首先开口的便是六个小邑。

    然而宁越这话刚刚说完,韩侯那一方的人脸色都有变化,公子庆更是一下子站了起来,粗暴的打断了宁越接下来的话。

    “开口便是六邑,周室胃口也太大了,我韩国可付不起。”

    其实这是周王室的人第一次提出对土地的要求,与以往韩国君臣商议的赔偿奴隶,还是相隔甚远,所以不由年轻的公子庆不激动。不过魏侯听了宁越这话本来还有些吃惊于王室的胃口的,这一下子却全让公子庆的激动给打搅了,于是魏侯将不悦的目光投向了韩人。

    魏侯讨厌在他面前不守规矩的人,所以韩侯不知道的是,虽然魏侯开始时也有些不满于王室的胃口,但被公子庆闹这一下,魏侯的心一下子就全偏向周室了。

    而那宁越也是说的正上劲,那个其二马上就要说出来了,却被打断,宁越的脸色也不好,便冷声道,“不知韩国是公子庆当家,还是韩侯当家?”

    这话问的可就有些严重了,不过听在魏侯耳中,却是感觉说的十分到位,于是魏侯也一样望向了韩侯。

    果然韩侯武那年轻的脸庞有些微微气愤,不过他身后的老臣韩晁却是一把拉住公子庆,后者一拉之下,竟一屁股坐下。

    只听韩晁站起拱手说道,“宁大夫言重了,我韩国自然是韩侯作主。公子庆年少无知,勿怪勿怪!”

    有老臣韩晁出马,宁越这才脸色放缓,拱了拱手道,“好说。既然韩国还是韩侯作主,那宁某便要接着往下说了。”

    “其二,方才已近说过,我王室为死守洛阳,对满城将士许以抚恤,死者一千,伤者一百至八百不止,再加上重建巩邑及修复洛阳,秋收粮草受损,费用远远不止一万万钱,我王大度,就取一个整数,一万万钱。”

    其实宁越还是说少了的,因为当初为了守城,周扁作为天子,不光许了抚恤,还许了立功的赏钱,不过在这个时代有抚恤就已经不错了,若再公开说给士兵们发军功赏,只怕会被许多人接受不了,魏侯和韩侯显然就在此列。

    所以周扁和宁越商议的是,这个当初许下的军功赏,只能由王室自己承担了,不过王室也没指望韩国真能陪多少钱。

    果然宁越说完之后,韩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趁着宁越闭口不语的这一会,韩晁忍不住开口问道,“宁大夫,还有么?”

    宁越洒脱的一摆手,“没了,我家大王定下的,就是这两条了。魏侯以为如何?”

    这最后一句话,却是宁越转身向魏侯躬身说的。这就是王室的高明之处了,不先问韩国,而先问魏侯,即奉承了魏侯,反过来若得魏侯发话,又能得到实际,远甚于一上来就与韩人步步相争。

    听了宁越这话,魏侯显然心中是十分满意的,脸色立即露出了笑容,不过却还是摆了摆手,说道,“寡人只是做个见证,王室这条件,还是得与韩侯商议。”

    韩侯忙拱手答了声是,然后转头向宁越说道,“宁大夫,我韩国虽给王室造成了损伤,但有所赔偿便已足显我韩国诚心,何必又非要割地?”

    “韩侯此言差也,不割地不足以显韩国诚心,韩国冒犯我王室不久,便立即割地赔钱,这才足以显示韩君心诚,日后传扬出去,韩侯便能得天下人称赞。而若只赔钱不割地,世人便会说,韩侯不过如此而已,便更以为我王室好欺,最甚者,还会说,这韩侯向王室赔罪是在魏侯主持下办成的,为何魏侯主持之下,却不割地?地者,社稷之重也。故而,宁某以为,不割地不足以显韩国之诚,不足以显王室之尊,不足以扬魏侯之威。”宁越拱手高声道。

    果然这话之后,魏侯又是满意的笑。

    而韩侯则是与身后的三位大臣开始了低声的商议。

    这商议持续了好一会,王室和魏侯的人则都在静静的等待,这一点点耐心还是有的。

    大约一顿饭的功夫过后,韩侯结束了商议,转头向宁越道,“宁大夫,割地也行,不过六邑太多,可否商量?”

    “六邑不算多。”宁越立即高声反驳道。

    “某不才,对韩境也略知一二。韩侯新郑之下,大城三十有余,小邑两百有余,某之言中肯否?”

    说到这,魏侯也瞪眼向韩侯望去,这个时代还是讲究信义的,所以韩侯无奈点了点头,“宁大夫之言,相差不远。”

    其实这会所说的这大城大约相当于后世现代的地级市和县级市,人口平均在一万以上,小邑大约相当于后世现代的镇或者乡,人口平均接近五千。韩国总人口在一百多万,不超过两百万,这些个大城小邑,再加上一些山村乡野,基本也差不错了。

    而据后世史学家考证,战国时期总人口在两千万左右,作为七雄中比较弱小的一个,韩国人口应该是接近一百五十万的。

    所以宁越这番话,只能让韩侯无奈点头,自以为主持大义的魏侯,可是在一旁瞪着呢。

    韩侯一点头,宁越自然得理不饶人。

    “六个小邑,总人口两万而已,于韩国来说,不过百分之一,韩侯何惜此六邑,而不肯纳恭敬王室之美名乎?”

    听见这话,韩侯不由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来,“我韩国本小国也,六邑看似不多,但祖宗所得之地,不敢有失。”

    祖宗所得之地?周扁忍不住就在心中开骂了,还不是多半抢夺晋国和周室的,你不敢有失,我就敢了么?前年你韩国还是从我王室抢走刑丘和陵观两邑的呢。

    果然宁越一听这话,当即便怒了,大呼道,“偏你六邑多,我洛阳近三万男子就少了?王室要你六邑,本来就是少了的,汝竟嫌多!宁某忝为王室大夫,忠君之事,今日若不能讨得满意的赔偿,宁某不如就血溅当场,又何惜此命?”

    说着宁越冲韩侯上前一步走,怒眼瞪向韩侯,同时右手已经搭在了剑柄之上,作势便要拔出。

    一阵西风吹来,紧张的气氛也似乎随之而来。直唬得韩侯身子一软,呼道,“今日魏侯在此,宁大夫休得胡来!”

    韩侯身后的韩晁和另两名臣子也紧张起来,但一时迫于宁越气势,竟无人敢于上前。

    只见宁越瞪圆双眼又往前走了一步,那本来略有些矮小的身材,在此时韩侯看来竟变得异常高大,宁越这是要效仿昔日孔丘之举么?想当初韩侯听闻此事时,还笑话齐公胆小,怎的就让孔丘用剑给吓着了,不料今日亲身经历,这才知道,气势一旦输了人,话居然都难以说顺畅。

    便是一旁的周扁也有些吃惊,平素也知宁越多计,却没想今日威逼这么一出,竟也气势十足,倒让人刮目相看了。

    韩侯身子竟退后了半步,竟转头似向魏侯求救,“魏侯说句公道话,宁大夫竟能如此欺我?”

    却只听宁越抢道,“今日本就是韩国负我王室,是韩国辱我王室无人,非我王室欺韩国。宁某深受王恩,愿以死明志谢恩,魏侯自然知晓。”

    说着宁越拔出剑来,吓得韩侯又往后滚了一步,不料却见宁越冷笑一声,横过剑来,竟将那剑锋向自己的脖子靠去。

    原来宁越竟是以自杀相威胁。(不好意思,更新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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