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对方齐将不带好生气的回话,樊馀的火气也蹭的一下上来,不过想起大王的交代,且这会好不容易才碰见齐侯,于是樊馀忍了。

    只见樊馀继续保持拱手行礼的姿势,大声道,“吾王特遣小将前来,是为说明吾王在魏军之中,实为身不由己,无法实话实说,还望齐侯见谅!”

    听见这话,真的齐侯只是哼了一声,而假的齐侯则在战车之上前后摇摆,不住转头望着田忌,想从后者那里得到行动的指示,毕竟假扮君侯这活,他只是临时拉来的,并不专业啊。

    田忌也沉默了一会,不过心粗的樊馀,却并没有注意到对方战车上那两位的异常。

    最终还是田忌答了话,不过他不说也不行啊。

    “寡君已经知道了,如今战事紧迫,还请樊公子让开条道来,寡君也好快些回到我方军中。”

    “此去向北,至少有五拨魏军在寻找贵君下落,东边乃是齐国境内,你们只管向东去,我在这里守着,如有魏军来,我便将其引往南边去。”

    听见樊馀的话,田忌一时犹豫了,万一这并不是周室的人呢,又或者,这周室的人根本就已经倒向了魏人呢?田忌根本不敢相信,要知道君上的性命可是在这里啊,田忌宁可求稳,也不敢轻易信人。

    想到此,田忌的右手已经握上了剑柄,现在他心里所想的是,如何将这一拨人杀绝,还有需要多长时间,因为田忌知道,哪怕这个樊馀是魏人冒充的,他所说的魏军正在向这里赶来绝不是虚言,所以如果要解决,就要以最快的速度解决。

    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了,就连樊馀也都感觉到了田忌的杀气,慢慢的将手中端平的长戟放了下来,戟尖斜斜指向战车下的地面。

    樊馀的动作自然也落在了田忌的眼中,同样是年轻人,但田忌却丝毫不敢冲动,因为他身后有君侯,一旦有什么闪失,他承担不了,所以齐使从一开始田忌就在心中琢磨到底该如何对待这个冒出来的樊馀,如果不是考虑到对方那竟比魏兵还要强大的战斗力,田忌或许根本不会在这里多废话。

    也确实如此,樊馀以及他所带的三十人来自周室大王的亲卫队,要知道,这次大王离开洛阳,可是将整个洛阳军中最忠诚也最能战的前一百名给带出来了,这些人也都见过血,战斗力别说齐军,就算是普通的魏武卒,那也是比不上的,更何况田忌手下只是普通的齐兵,连最精锐的都算不上。

    所以田忌一直在心中掂量,自己这不足两百人,能否抢在魏军到达之前,以最小的代价来解决这拨“王室之人”。

    田忌的底线是再死五十人,不然剩下的路程不好办了。

    其实这思索也就是几个呼吸的时间,田忌终于下定了决心,因为从一开始田忌就不敢冒险。

    不料恰恰就在田忌深呼吸想要喊出战斗命令来时,一个轻轻的声音从侧后方飘了过来,声音虽然很小,但田忌还是听清楚了。

    “田忌,就听他们的,我们快些走。”

    这是君侯的声音,田忌的身体竟一下就放松了下来,转头望去,只见隐藏在众小兵中的君侯稳稳的点了下头。

    田忌这才敢相信,有君侯的决定,田忌自然不敢违背,于是田忌又回头向对面的樊馀喝道,“你们先向北走,等看不见了,我们再走。”

    樊馀一愣,但瞬间就想明白了对方的顾忌,心中竟也有些忍不住有些佩服对方的顾忌,于是再次端平长戟,躬身行了个礼后,掉头向北,跟随的士兵将那名阵亡将士的尸体抬上后,一行人头也不回的向北奔去。

    而田忌则一直望着那一干人离去,消失在一片小树林后,这才一声吆喝,近两百人以最快的速度向东跑了过去。

    这个时候也只能委屈齐侯了,没想到这次却是好运气,一直跑出去十来里地,都没有再见到一个魏兵,而伪装成小兵的齐侯也终于受不了了,于是衣服也没换,蹭上车来坐了下来。继续不要命的向东边跑。

    而冬天白日短,从中午齐军全军崩溃算起,齐侯的大逃亡已经持续了两个多时辰,到了这会,天色也渐黑了。

    望望阴沉沉的天,却好似一个青色的盖子盖在大地之上,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不过田忌的心里却是越来越轻松,因为等到天色大黑时,魏军就再也追不到了。

    终于,在天色即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之前,一座灰蒙蒙的小城邑,出现在了田忌等人的面前。先派出去的小兵很快就带来了回报,这是齐国最南边的甄邑,此次逃亡的目的地终于到了。

    一听这回话,齐侯顿时瘫倒在了战车之上,一下午的逃亡,三个多时辰,竟逃出了八十多里路,几番生死之间,硬是从卫境逃回了齐国境内,到了这会,齐侯再也坚持不住了。

    而这时,田忌身边的士兵也只剩下二十多个,其余的都是在半路上因体力不支而跟不上了。一行人敲开了甄邑的城门后,这才在邑守的小心侍候下,以最快的速度吃了饭便睡下了。

    再说那樊馀,自别过齐侯一拨人后,快速的跑了一段路后,这才回过头来向后望去,果然已不见齐人踪影。

    “都是些什么人?呸,若不是大王有吩咐,公子我还真不想放过你们。”

    轻啐一口后,樊馀一吆喝,一行人放慢了步子,慢悠悠的晃荡着向北而回。

    走了没多远,便望见一拨数百人的魏军奔驰而来,想了想后,樊馀放弃了主动上前搭话的打算。仔细一想,樊馀也还是有点火气的,好心想去解释和帮忙,不料齐人却如此防备,甚至若不是担心不能快速解决,都会对自己赶尽杀绝,虽然也理解对方的举动或想法,但樊馀就是心中有气。

    所以樊馀也就并没有按照他所说的那样去引开魏军,而是依旧不紧不慢的走着。

    那波魏军很快就靠近了,不想那当头一个却驾着战车主动靠了过来,而其余步兵则继续快速前进,丝毫不做停留。

    于是一时樊馀倒也有些犹豫了,是声称齐侯向南去了呢?还是装作没看到?

    但随着那战车奔进,樊馀一眼望去,却见那魏字大旗下,手持长戟背挂大弓的少年将军,竟格外眼熟,再走近点望去,樊馀顿时心里就炸了,原来竟是当初那少年弓手,公孙或。

    对于这张面孔,樊馀始终不敢忘记,只因当初魏侯想要留住周王时,樊馀一怒就要挟持魏侯,不想被人三箭逼退,而放出这三箭的人,便是眼前这公孙或。竟被人用空放的弓弦吓退,又亲身感受到了死亡威胁,樊馀心中自然是引以为耻,一直念念不忘。

    而此时,显然这厮也是追杀齐侯,想要博得个天大的功劳来了。

    眼见此人向自己驶来,樊馀双目圆瞪,双手紧紧的握住了大戟。

    不过最终冲动还是被压了下来,樊馀喝令车夫听了下来,冷冷的望向冲到自己面前的魏军小将。

    那公孙或倒说不上傲慢也说不上恭敬,就那么斜持着大戟双手微微一抱拳,平淡的语调问道,“敢问樊公子,前面这一路上,可曾见过齐人?”

    “未曾。”回答公孙或的,同样是极其平淡的语调。

    “那便告辞了。”公孙或一拱手便打车错了过去,要想自己的部下追去。

    没想走了没几步远,公孙或斜眼望见这拨王室卫队的后面,竟有几人抬着一具尸体,显然是阵亡的将士,不忍就这样丢在荒野里。战场上死人也没什么,很正常的一件事,于是公孙或扫了一眼后便催促起车夫来,要其加快速度以追上部下。

    然而又走了几步后,公孙或终于回过味来了,这拨周人是自南而来,抬着具尸体却号称没有见过齐人,难道这死去的士兵是一直从北边抬到南边,然后又从南边抬到北边,一直舍不得放下?又或者是他们真如其说那般没有见过齐人,难道他们竟是与魏兵交手,而多了名阵亡士兵?

    一想到这,公孙或瞬间就意识到了不对,于是喝令车夫勒住缰绳,公孙或转过身来便是一声大喝,

    “兀你那厮!竟敢欺骗于吾!”

    带队正要继续前行的樊馀一听这话,便也怒了,转身回骂道。

    “小子说甚么胡言!本公子何曾欺骗于你?”

    “方才你说未曾见过齐人,那你这阵亡小卒从何而来?”公孙或单手挺起大戟,戟尖直至被抬着的那具。

    这时两边的战车都转了过来,成为相对,而所有的洛阳兵也都转过了身来,一齐怒目瞪向这名气势汹汹的魏国小将,要知道拿兵器指向己方阵亡将士,不管是古代还是后世,都是大不敬的举动。

    樊馀却是眼皮一翻,“我军阵亡一士兵,关你何事?”

    “不是见过齐人,便是与我魏军厮杀。不说清楚,便是欺骗于我!”似乎是意识到了有点不敬,公孙或收回了大戟,横在了胸前,战车则缓缓前进,停在了樊馀的战车十步之远。

    “摔死的。”樊馀转过头去,淡淡说道。

    公孙或一听,顿时大怒,“这明明是受矛刺而死,休要骗我!”

    “还有这些小卒,个个身上带伤,全是矛伤剑伤,尔等分明经过一场厮杀,何须诳我!”

    说话到这会,公孙或也发现了许多疑点,自南而来,身上带伤,而南边应该只有齐侯那拨人,所以,公孙或已经断定这周室之人实在诓骗自己,于是盛怒之下,公孙或忍不住又挺起大戟,一边口中说着,一边将那戟尖点向了那些个带伤的洛阳兵。

    这下可更加引发洛阳兵的众怒了,立即便有兵器举了起来,斜斜对准了公孙或。

    樊馀更是摇晃着手中的大戟,一副怒不可忍的样子。

    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干起来了,不过虽然公孙或脱离了大部队只有一架战车在此,却也怒目圆睁,丝毫不惧。

    不料片刻后,樊馀却竖起了长戟双手撑住,大笑道,“我等是在南方与齐兵厮杀了一场,干掉了三四十人,我方却只折损了一个。不过方才你的问话,我却并没有骗你。”

    一听这话,公孙或更怒了,“方才你分明回答的未曾,这还不算骗我?”

    “那我问你,你方才问的可是前面一路上可曾遇见齐兵?”樊馀笑问道。

    公孙或点了点头,“便是如此。”

    “那我等自南边而来,向北边而去,所以我等的前面是北边,而遇见齐兵是在南边,却是在后面,不是前面,所以我回答未曾,却并未骗你,是你自己不会问话,却要怪我!”

    说罢樊馀便是哈哈大笑,而他手下的那些个洛阳兵也收起了兵器,跟着笑了起来,时不时把眼斜望向公孙或,一脸鄙视的样子。

    公孙或的怒气到了这时,终于达到极致了,只见他抡起了大戟,大喝一声在空中舞了一圈之后,大吼道,“手下败将,何敢羞辱于我!啊呀!看戟!”

    吼声中,公孙或驱车就要杀来。

    公孙或不提手下败将还好,一提这四字,顿时刺中了樊馀的逆鳞,樊馀顿时炸了毛了,一挺手中大戟,大喝道,“来便来,今日再决一死战!以正小爷之名!”

    “败将也敢称爷!”

    说着话,两架战车已经冲到了跟前,两人交了一戟之后,两车又错开了。

    “某家今日就要杀得你呼我为爷!众兵听命,快快散开,今日是我二人之战,其余人等不要插手!”掉过车头来后,樊馀又挥舞起大戟来。别说这樊馀看起来好似一冲动,但却粗中有细,交战中仍不忘加上一句别人不要插手,不然公孙或手下可有几百人,别把自己全军给灭在这儿了。

    显然这也正合公孙或之意,身为魏侯亲兵小将,公孙或自然不敢将事情闹大,不过双方口舌起了纷争,倒也说的过去,于是公孙或的战车掉过头来,公孙或也是一声大喝,“就如汝意,你我二人一决胜负!”

    说罢两架战车便又厮杀在了一起。那边公孙或的副官望见这边的厮杀,便也将部下都拉了过来,于是双方士兵围在了战圈的两侧,一边观看长官的厮杀,一边喝起彩来了。

    双方都是战车,都是战国时期车战惯用的一丈长的大戟,两人又都是车右,两架战车很快就缠在了一起,两架战车并驾齐驱,两把大戟来回交错,杀得难分难解。

    双方都拿出了真本事,一下子竟打成了个旗鼓相当,一时难以分出胜负,转眼间便过去了两刻钟。

    忽然,公孙或猛的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与这个家伙打得上劲?不是已经从这家伙口中得到证实,南边有一拨齐兵正在逃亡么?是继续在这里做无用的厮杀,还是去追杀疑似齐侯的逃兵?那一个更重要,这个判断题显然很容易得出正确答案。

    想到此,公孙或心中又是一阵恼怒,厮杀了这么久,恐怕齐人又逃远了许多。于是公孙或催促车夫向一旁偏去,撤回大戟,大喝一声,“住手,你我今日勿需再战,与齐国战事要紧,我这就要追杀去也!”

    却只听樊馀冷笑一声,“你说要战便战,要不战便不战?”说罢便一挺大戟,又刺杀了过来。

    两车离得太近,一时,公孙或竟丢不掉樊馀,心急之下,公孙或略略有些手忙脚乱,竟几次差点叫樊馀伤了自己,而反观樊馀,却是大显神威,越战越勇。

    又是一刻钟过去了,只听脚步声响起,樊馀偷眼望去,只见上前魏军徐徐围了过来,领头一名大将驾着战车奔了过来,老远便听一声大吼,“快些住手,有话好说!”

    一见是自己军中的另一拨军队前来,公孙或立即叫道,“李将军快些劝这周室樊馀停手,不要再斗了。”

    其实那李将军也是疑惑,一边是魏字旗,一边是周字旗,怎么就打起来了?

    于是李将军将战车架得再近了些,大呼住手起来。

    却听那王室的小将叫道,“是你这魏人要与我厮杀,怎地叫我先停?”

    公孙或又是一阵怒气,却只得先退下阵来。

    不料又听那樊馀笑道,“打又打不赢,却又偏要上来与我厮杀,哈哈!”

    好不容易,公孙或才又忍住了再动手的冲动,与那后来的李将军一拱手道,“前面不远便是齐国逃兵,我等快些去追罢!”

    李将军虽有些好奇这二人怎么杀起来了,不过却并没有问,而是斜眼望了望樊馀后,一举大戟,与公孙或各自带着各自的兵马向着南方急急赶去,竟无一个人有与樊馀道别。

    望着这上千名魏兵滚滚南下,算算这里相距方才别过齐侯的地点该有两里路,而自己也脱了他们近一个时辰,樊馀默默的望向了南方,心中默念道,齐侯,小爷我只能帮你帮到这里了。

    只是,厮杀了这半天,樊馀也觉得有些累了,还有些饿了,抬头望去,天灰蒙蒙阴沉沉的,这是天快黑了么?于是樊馀一声令下,几十人加速向北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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