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安坊西南隅,破旧,脏乱,百姓混杂,老无所依老人,无父无母的孩子,无家可归的妇人,无处可去的男人,这世上的苦难之人,似都聚在了这西南隅。

    本在他处尽遭白眼嘲讽以及戏弄的乔越,在这儿倒是相安无事,好似他这样的人,在这西南隅百姓的眼里早已见怪不怪。

    他一路询问那名为“石开”的人家,可在此处居住的百姓实在太过混杂,他询问了许久,都无人知晓。

    天又飘起了细细的白雪,乔越停在脏杂狭狭窄的街道内,陷入了沉默。

    街道内吵杂依旧。

    “还给我还给我!”有小女娃着急的声音,带着哭腔。

    “不给不给就不给!”紧跟着男孩子幸灾乐祸的声音,还是两个男孩儿,“有本事你自己来抢回去啊!”

    只见两名衣着破旧年约四五岁模样的男孩子从后边跑来,其中一个稍高的男孩子手上拿着一只布偶,正将手中的布偶举得老高,引得他们身后的一个小女娃来追。

    小女娃大约三岁模样,梳着双丫髻,小小的脸上挂满了泪痕,正着急地去追那举着布偶的男孩子,一边追一边哭道:“把我的布偶还给我!呜呜呜……”

    “就不给!”小女娃哭得愈伤心,男孩儿就笑得愈开心,他将手中布偶举得更高,绕着乔越和温含玉跑圈,“你来抢啊!”

    然他话音才落,他便愣住了,同时也停下了脚步,他本是得意洋洋的脏兮兮小脸懵着抬起,朝上看。

    他抬头朝上看先看到他举起的但此时空空的手,再往上才是那个布偶,布偶再往上则是一张漂亮但冷冰冰的脸。

    温含玉拿着那只小布偶,垂眸看着这个懵了男孩子。

    她还什么都没有说,男孩子便被她冷冰冰的脸吓得“哇”的一声哭着跑开了。

    他身后跟着的另个男孩子听着他哭,也跟着一起哭着跑了。

    布偶有些旧,缝成的是一个男子模样,蓄着胡子,穿着一件铠甲,是一名将士。

    小女娃此时一副泪眼汪汪可怜巴巴的模样站在温含玉面前,仰着满是泪痕的小脸看她。

    还不待小女娃说话,温含玉便将布偶递给了她。

    小女娃将布偶抱在怀里,破涕为笑,开心地对温含玉道谢道:“谢谢姐姐!”

    奶声奶气的声音,水汪汪的双眼,招人喜爱的小模样,让温含玉不由地也对她笑了笑。

    小女娃将布偶宝贝似的牢牢抱在怀里,稚气地和温含玉道:“这是娘亲给我缝的布偶,是爹爹的模样,这样就是爹爹一直都在陪着我了。”

    温含玉从未与孩子相处过,也不知当如何与孩子相处,她并不打算再理会这个小女娃。

    她看一眼尤在沉默中的乔越,便顺口问这个小女娃道:“小娃儿,你认不认识这儿有哪户人家叫石开的?”

    这还是她这一路来第一次开口帮乔越询问。

    小女娃眨巴眨巴眼。

    看着单纯的小女娃,温含玉觉得她就不该开口问。

    一个丁点大的孩子能知道什么?

    “姐姐是要找我爹爹嘛?”只当温含玉要唤乔越走了的时候,小女娃欢欢喜喜地对她道,“石开是我爹爹哦!”

    说到自己爹爹,小女娃面上满是自豪。

    温含玉愣了愣。

    这就……找到了?

    乔越则是急急转过椅子来,看向小女娃,嚅了嚅唇,才颤声道:“你是……小豆子?”

    “嗯嗯,小豆子就是我呀!爹爹说我生出来就像一颗豆子那么大,所以叫我小豆子呀!”小女娃开心地点点头,她看着乔越,然后又眨巴眨巴眼,满是好奇,“叔叔怎么知道我是小豆子呀?叔叔认识我爹爹嘛?”

    “我……”乔越想说什么,却迟迟说不出口,在小豆子纯净的目光中,他终是沉声道,“你爹爹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听到自己引以为豪的爹爹被夸赞,小豆子顿时呲牙笑得更开心,“嗯嗯嗯!我爹爹最最最厉害了!”

    听着小豆子欢喜的话,乔越紧抓着椅轮的双手不住颤抖。

    *

    这世上,最是单纯之人便是孩子。

    孩子眼中没有恶人,孩子心中亦没有防备。

    小豆子即是。

    小豆子抱着她的布偶,在乔越身旁蹦蹦跳跳,“爹爹最喜欢我了!每次回家都会带我去买好多好多好吃的!”

    “嗯,我也最喜欢爹爹了!”

    乔越安静地听着小豆子奶声奶气地说话,一言不发。

    “叔叔是来找我爹爹的吗?”小豆子转过头来看乔越,本是欢欢喜喜的脸上慢慢变成了失落,“可是我爹爹不在家哦,爹爹已经好久没有回家了。”

    “娘亲说爹爹去了好远好远的地方,要好久好久才能回来,好久是要多久呢?我好想爹爹了。”

    “娘亲给我生了小弟弟,爹爹也不回来,我还想和爹爹说我也有小弟弟了呢!”

    “奶奶也不和我玩了,娘亲说奶奶要睡好长好长的觉,睡醒了才会和我玩,但是王大娘说奶奶死了,爹爹也死了,所以我才再也见不到他们了的。”

    小豆子拧巴着天真的小脸,稚气满满地问乔越:“叔叔,什么是死啊?”

    乔越转着木轮的双手蓦地停下,颤抖得厉害。

    “叔叔?”看到乔越停下了久久不说话,且面色苍白,小豆子将自己脏兮兮的小手放到了他手背上,边摸摸边关心地问道,“叔叔是身体难过吗?”

    “不是。”乔越微微摇头,朝小豆子笑了笑,“叔叔没事,谢谢小豆子的关心。”

    “嘻!”小豆子又笑了起来,“爹爹说我要做一个会体贴会关心旁人的好孩子,我很听爹爹话的!”

    “好孩子。”乔越温和道,“听你娘亲的话,你奶奶只是累了睡着了,待她睡够了,就会醒来再和小豆子玩的。”

    小豆子眨巴眨巴,然后用力点点头,自己念道:“奶奶老是哭老是哭,哭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肯定是很累很累了,要睡好久好久的觉才能让眼睛好起来的。”

    乔越紧咬着下唇,手上的颤抖依旧。

    “小豆子,你爹爹说你喜欢他将你放到他肩上举高高,是么?”乔越忽然问小豆子道。

    “是呀是呀!”小豆子很欢喜和旁人说她的爹爹,听得乔越这般说,她用力点着小脑袋,“我最喜欢爹爹将我举高高了!可是爹爹好久不回来,我都好久没有得爹爹举高高了。”

    说到最后,小家伙扁起了嘴。

    “叔叔替你爹爹将你举一次高高可好?”乔越笑得温和。

    走在他身侧的温含玉则是倏地皱起了眉。

    小豆子瞪大着双眼,然后猛地摇摇头,“叔叔身体不好,我不能欺负叔叔!”

    小豆子虽年幼,但也看得出来乔越腿脚不便。

    “没事的,叔叔站得起来。”乔越说着,朝小豆子伸出了手,“小豆子不用怕。”

    “真、真的吗?”小豆子有些不相信。

    “真的。”乔越微微颔首。

    小家伙想了想,然后朝乔越靠近。

    乔越将她揽到臂弯里,而后将她托上自己肩头,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撑着椅手,站了起来!

    因为要站直身的缘故,他撑在椅手上的手只能以指尖支撑起他全身的重量。

    温含玉看着他充血且颤抖的指头,眉心拧如死结。

    她抬起手,要将乔越撑在椅手上的手打开。

    然她的手只差半寸就要碰上乔越的手时,她停住了。

    因为小豆子的笑声。

    小豆子的笑声充满了无比的欢喜,在长街里回荡,就好像是她高大勇猛的爹爹将她举在肩头那般,欢快至极。

    乔越也在笑。

    笑得温和,也笑得痛苦悲伤。

    温含玉不懂,不懂乔越为何宁可自己痛苦也要将小豆子举起来不可。

    要知道,他这一站,伤的必然是他自身。

    为什么?

    温含玉觉得,乔越这个男人,怪得很。

    乔越将小豆子放下后未多久,便见得她指着前边长街尽头的一间小院欢快道:“我家到了!就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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