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羽毛,我怎么觉得春玲看你的眼神怪怪的?”叶清娜推了推正在背单词的陈白羽。那眼神怎么说呢?

    有些冷,有些可怕。

    春玲刚刚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也不知道谈了什么,回到教室的时候看了一眼陈白羽所在的方向一眼。

    叶清娜和陈白羽同桌,刚好就看到了春玲略带阴冷的眼神。

    “什么?”

    陈白羽看向春玲,然后和春玲怨恨的眼神撞上。

    陈白羽愣了一下,然后暗骂。

    靠。

    班主任到底和春玲说了什么,为什么春玲看她的眼神好像在看杀父仇人?还是那种宁愿毁天灭地也要手刃仇人的杀父仇人。

    那恨意都要滔天了。

    麻蛋的。

    陈白羽都要怀疑班主任是不是在离间她和春玲的关系。

    否则,春玲不过是去一趟办公室,怎么就突然的对她仇恨起来了?

    很费解。

    春玲的眼神很冷,里面的恨意差点就要突破眼球冲出来。好一会才收敛起眼神,拿出书本,低着头看书。

    陈白羽眨眨眼,有些无奈,更多的是无语。

    其实,也不能怪班主任。他只是希望班上的同学互助友爱。察觉到春玲对陈白羽有些误会后,班主任就劝说了一会。

    希望春玲能够和陈白羽好好相处,希望她能放下芥蒂和陈白羽同学和好如初。既然有缘分成为同学,就应该好好的互助友爱。

    为了说服春玲,为了证明陈白羽是个友爱的好同学,然后把陈白羽发现她目前的状态不对,并希望班主任给予帮助的事情告诉了春玲。

    班主任是好意,希望能化解陈白羽和春玲之间的矛盾,但他低估了春玲的敏感。在春玲看来,陈白羽不是在帮她,而是在害她。

    她成绩不好,肯定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来学习。但班主任却说她不合群,应该花时间和同学打好关系,积极参与班级集体的活动。

    在春玲看来,陈白羽这就是举报,举报她多次缺席班级集体活动的事。报复她上次举报陈白羽早恋。

    陈白羽就是个小人。

    至于班主任说的她的心态问题,春玲半点不觉。她觉得这一切都是陈白羽造谣污蔑。

    她安静读书,碍着陈白羽什么事了?

    为什么要这样诋毁她?

    春玲当场就红了眼眶,她不喜欢玩,想要努力考个好成绩,有什么错?碍着她陈白羽什么了?

    春玲越想越气愤,恨不得和陈白羽吵一架,甚至打一架。但她没有这样的勇气,她只能暗搓搓的在心里骂人。

    就没有见过这么讨厌的人。

    她陈白羽凭什么管别人怎么学习,怎么生活。

    “小羽毛,我怎么觉得春玲看你的眼神不对?那眼神,好像孙悟空看抢唐僧的白骨精,好像在骂‘怎么就不消停’?”

    呵呵。

    这形容,还真有才。

    陈白羽叹口气,觉得现在的老师真的很直。

    为什么要告诉春玲,这件事有她参与?本来,春玲就是一个容易多想的敏感孩子,这下肯定想得更多了。

    可能还觉得陈白羽让她多玩不学习,就是因为怕春玲的成绩超过自己。

    幸好,春玲不知道世上有一个词叫‘白莲花’‘心机婊’。否则,陈白羽就妥妥的头号‘心机白莲’。

    麻蛋的。

    总有一种引火烧身的感觉。

    越看越感觉春玲要黑化。

    黑化后的女配战斗力都是很强大的。

    哇哇。

    陈白羽挠头,感觉自己要被班主任给坑惨了。

    “小羽毛。你得罪春玲了?”叶清娜真的很好奇。陈白羽一直很少理会春玲,就连一路走过,也不过是点头打个招呼。

    怎么就能引起春玲‘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般的眼神?

    没有办法啊。

    陈白羽只能把自己找班主任的事情告诉叶清娜。

    叶清娜张大嘴巴,有些不敢相信,“你......春玲不过是认真学习而已,怎么......”

    不说春玲怀疑。

    就是叶清娜这个同桌都要怀疑陈白羽的动机了。

    虽然知道小羽毛不是那样的人,但别人认真学习怎么就错了?

    “......很多人都是为了学习而忘我,不理会周围的人和事。古代那些人好像甚至连澡都不洗,就为了抓紧时间读书。听说,高考恢复前的一段时间,大家都是废寝忘食的学习,连厕所都是能憋着就憋着。”

    叶清娜真的觉得这不是问题。

    为什么小羽毛要惊动班主任?

    班主任为什么也要找春玲谈话?

    叶清娜很疑惑,怎么听着陈白羽的话,这样的人是有病的意思?

    是这个意思吧?有病。

    她真的没有理解错?

    努力学习,挤海绵一般的挤出时间来学习,怎么就是不正常了,怎么就是有病了?叶清娜看着陈白羽。

    虽然,她不会像春玲那样学习,但她佩服这样的人。

    因为自己做不到,所以佩服能做到的人。觉得他们很了不起,能够心无旁骛的学习。

    但怎么在陈白羽眼里不是这样的?

    “‘臆想’‘自闭’在国外都已经有了具体的概念范畴,但国内的人却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病。”

    “‘臆想’不严重的时候就是异想天开,爱做梦。但严重的时候,是会引发心理疾病的。有些人还会在脑海里幻想各种各样的场合,例如考了第一,要如何发言?例如男神向你表白了,你应该如何回答?是拒绝还是答应?自己一个人在脑海里演练......会觉得别人在说自己坏话,怀疑别人都不喜欢自己,讨厌自己,觉得全世界的人都鄙视嘲讽......”

    “还有‘自闭’,也是一种病。封闭自己,隔绝全世界,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看不到别人,感受不到外界。”

    “很多人不懂,就觉得这是听话,是乖巧,而没有去正视,甚至还为此骄傲......”

    “刻苦努力没有错。挤时间学习也没有错。但为了学习而放弃一切的交际,画地为牢就是不正常。你好好想想春玲最近一段时间的精神状态还有情绪,正常吗?”

    “不说话,对周围发生的人和事‘事不关己’,但对别人的谈论却异常敏感。这样正常吗?”

    “虽然还没有测验,但我能肯定,春玲的成绩百分百会退步。”

    这是不容置疑的。

    因为春玲的心思根本就学不进去。

    “她快要把自己逼死了。”再这样下去,不是爆发,就是发疯。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陈白羽看向叶清娜,“你觉得春玲正常吗?”

    叶清娜摇摇头,让她一天不和别人说话,一天不上厕所,她会被憋死的。但春玲......想想春玲最近一段时间的行为,好像真的不太正常。

    “那怎么办?”叶清娜虽然不喜欢春玲,但毕竟是同学。当然也希望对方能好。

    以前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经过陈白羽的提点指出,叶清娜也发现了,春玲有问题。一个初中的女生,眼神看起来好像经过了无数摧残,历经蚕桑。

    一点朝气都没有。

    一点不像初中生。

    叶清娜偷偷的看春玲。

    只见春玲正在看书,但很久都没有见到她翻一页。再仔细看,会发现她的眼神呆滞,无神,根本就没有聚焦。

    所以她不是在看书,而是在发呆。

    “希望班主任能帮她吧。”在这样下去,春玲可能真的要毁了。即使她能考上大学,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出息,因为她根本就不懂得如何去融入社会。

    现在的社会这么单纯,春玲都处理不来。

    以后的社会,复杂成网,她该怎么活?

    又或许,还没有等她考上大学,就坚持不下去了。

    当然,也有可能遇到好人,带着她走出来。

    不管怎么样,陈白羽还是希望春玲能好好的。

    陈白羽突然的笑了笑,感觉自己又立又婊。一方便不想理会春玲,觉得她怎么样都和自己没有关系,反正她不是圣母。但一方面又希望她好好的。

    决定鄙视自己三秒钟。

    “希望吧。”叶清娜叹口气,第一次听说世上还有这种病,勤奋努力病。

    “既然这样,你也是好意啊?春玲为什么想要咬你一口的样子?”

    陈白羽耸耸肩,“不知道。”她还要准备去买带回家的东西呢。陈白羽把需要买的东西写下来,一样一样。

    给阿祖的,给黄妈妈的,给阿公阿婆的,还有给干爸的等等。

    写着写着,就满一页纸了。

    “哇。小羽毛,你家这么多人?”叶清娜看了一眼陈白羽写得满满的纸,目瞪口呆,“你要买这么多东西回家?你怎么有这么多钱?”

    陈白羽每次回家的时候都会买大包大包的东西,叶清娜很好奇,她哪来这么多钱?

    “嗯。给家里人买的。”

    至于哪来的钱,就不用说了。

    每次回家,都给家里人带礼物,这是陈白羽从阿公身上学到的。不管东西是否贵重,最重要的是心意。

    就好像阿公每次去趁虚都会给他们带烂水果一样。

    最便宜的烂水果不需要多少钱,但能让孩子们高兴。村里,每次趁虚都买水果或者零食的只有阿公一个人。

    虽然一个大苹果切掉坏的也没有剩下多少,但已经足以让小伙伴们羡慕妒忌。

    有些孩子,直到离开农场出去打工之前都没有吃过苹果或者梨这些北方水果。有些去了打工也舍不得买,三四十岁可能还没有尝过苹果的味道也不是没有可能。

    相对于这些,陈白羽是幸运的。

    虽然是烂苹果,那也是苹果。

    每次阿公要去趁虚的时候,陈白羽就会特别高兴。

    陈白羽兄妹记住这些高兴,学会让家人高兴。

    每次放假回去,不管是陈白羽还是大哥四哥都会给家里人带礼物。阿爸阿妈在东莞打工赚钱艰难,但过年回来的时候也是大包小包全部都是给家里人准备的礼物。

    这个时代的很多人的认知是,给钱就行了,买什么礼物?买了不合心意不是浪费钱?

    很大一部分人都这样想,都觉得买东西不如给钱。

    但陈白羽家从不这样觉得,他们享受收到礼物的那一瞬间的心意愉悦。

    阿公收到礼物的时候也总会说:浪费钱干什么?买东西不如给钱。

    但大家都知道他是高兴的。

    有些高兴,脸上是藏不住的。

    好像四哥给阿公买的收音机,一边埋怨四哥乱花钱,一边马不停蹄的出门去炫耀。不到一个小时,就全村都知道全广有一个从京都带回来的收音机,不仅能收听广播,还能播放歌曲。

    陈白羽喜欢这样的氛围,所以她每次回家也会给家里的每一个人带礼物。虽然都是小东西,但也是心意。

    这个时代的人很内敛,特别是农村,即使满腔的爱也是压在心口难开。但陈白羽家不这样,除了阿公还是老固执,其他人都被陈白羽的甜言蜜语给带歪了。

    虽然,陈白羽很家里人说‘我好爱你,我好想你’之类的话时,家里人总说:女孩子别乱说话,显得轻浮,不庄重。

    但大家也在慢慢的习惯,有时候不经意间也会说一句:我想你了。

    想起家里人,陈白羽脸上浮起笑意,暖暖的。

    叶清娜要看呆了,她知道陈白羽好看,却不知道她如此好看,像小仙女下凡。不对,应该说像《西游记》里的蜘蛛精,让人移不开眼。

    白里透红的脸上带着暖暖的笑意,眼睛里闪着星星。

    圆圆白嫩嫩的脸让人想要咬一口。

    叶清娜很庆幸,她不是男生,否则真的要早恋了。

    “小羽毛,你以后还是不要笑得这么甜了。”真的,会出事的。

    陈白羽眨眨眼,“怎了了?”

    叶清娜拍拍心口,皱起眉头,“有时候,我觉得你虽然也笑的很甜,但还没有......”叶清娜皱着眉头,“怎么形容呢?嗯。好像狐狸精,能勾人。”

    “蛊惑人心?”

    “对。就是这个词。”叶清娜激动的在桌面上用力一拍,“啊。痛。”叶清娜张大嘴巴,轻呼一声,直冒冷汗。

    “但有时候,你笑起来真的很勾人,蛊惑人心。好像能让大家都失去理智。就像唐僧为了狐狸精而赶走孙悟空那样。”

    “那是白骨精。再说,唐僧好像是以为孙悟空暴力,并对无辜人下手才把他赶走的吧?和白骨精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直接关系,间接关系,反正都是关系。”

    好吧。

    这说法无法反驳。

    叶清娜双手捧着腮看陈白羽,“有时候觉得你只是一般的漂亮,就是蜘蛛精。有时候,又觉得你超级漂亮,像狐狸精。是不是我眼花?”

    “不用怀疑,你就是眼花。蜘蛛精和狐狸精是两个不同的物种。”

    叶清娜点点头,“应该也是。”否则,她一个女同学,怎么就有一种被小羽毛蛊惑了人心的错觉?

    因为陈白羽要买的东西多,放学的时候,叶清娜骑着单车带她去批发市场。

    买了东西,叶清娜又把她送回大唐杂货批发部。

    陈白羽把一包自家制的话梅塞给叶清娜。

    平时,叶清娜也没少吃陈白羽从农场带来的干果,所以也不和陈白羽客气,“小羽毛,我要两包。我姐也在家。”

    “好。”陈白羽直接给了叶清娜三包。

    她们关系好,感情好,不会在意这一两包话梅。

    平时,陈白羽会给叶清娜带农场的干果或者新鲜的水果,叶清娜也会给陈白羽带饼干或者其他的一些零食。

    陈白羽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叶清娜给她带的零食都是家里拜神用的。因为叶清娜家是开修理铺的,所以在铺里供奉着财神和关公。

    每周都会给财神和关公换祭品。

    而叶清娜给陈白羽带的饼干糖果之类的零食,就是供奉后换下来的。

    陈白羽一度吃得很开心。

    当然,知道后,吃得也没有什么心理障碍。甚至想,这可是财神和关公吃过的呢。吃财神和关公的口水,应该也能得到关照吧?

    “小羽毛,你家的话梅比外面买的还要好吃。”叶清娜真的很喜欢陈白羽家的话梅和橄榄,百吃不厌。

    “外面也有我们农场的牌子。印有一串稻谷的话梅、橄榄或者是小菜都是我们农场出了。口味和我给你的一样。”

    只是她带来的没有包装而已。

    “哇塞。小羽毛,你们农场真好。这么多好吃的。”

    可惜太远了。

    否则,她真的要跟着小羽毛回去玩一圈。

    常听小羽毛说起农场,她都有些心痒了。

    只是,真的太远了。

    好几个小时的车程,对于一个晕车的人来说,是要发疯的。

    “以后会有机会的。”等服装城上了轨道后,陈白羽就打算承包下农场附近的所有山头,准备开始规划种植。

    有很多水果需要种植几年后才能有收成,现在开始种植,等她毕业的时候就能收成,刚刚好。

    虽然担心阿公会拿去主动权,但有阿祖在,她还是可以放心的。

    到时候,她就可以让同学们去游玩,摘水果。

    想想,博客是什么时候开始流行起来的?

    到时候,她可以在博客上记录农场山美水美人美。

    博客,然后是微博,微信,抖音......

    哎。

    这些宣传推广利器,现在统统没有。

    倒是可以把农场的风景美照制成明信片的形式......

    等着吧。

    先等她吧农场的经营权土地使用权拿到手再开始策划如果让农场走进大众视野,走向全国,走向世界。

    1992年,4月4日,清明节。

    现在的清明节,学校并没有假期,但正好是周末。

    所以陈白羽在星期五的时候就请假回去。

    炳堂叔来市里接她和雁堂婶,还有县城的姐姐。

    为了赶上家里的‘拜山’,所以炳堂叔走了夜路。

    一路上,黑漆漆的,安安静静,除了小四轮的轰隆声,就是公路两边的各种虫鸣声。

    现在的人很少走夜路,一时怕鬼神,二是怕有人拦路抢车。炳堂叔的心一直提起,各种担心,双手都在颤抖。

    雁堂婶有些看不过眼,“我开。”

    炳堂叔吞吞口水,“还是我开吧。”

    虽然阿雁也会开车,但没有车牌。

    其实,炳堂叔也没有车牌。

    学会了就开。

    “炳堂叔,家里的秧已经插了?”

    “插了。十几天前就插了。”炳堂叔撇撇嘴,“正因为帮忙插秧,我才被晒黑。哎。最重要的是,我剪头发了。我的郭富城头......”

    说起这个,炳堂叔就心痛。

    他的发型是标准的郭富城头,是拿着郭富城的明信片让‘理发佬’剪的。这样的发型在平时很好看,很多年轻人都叫他‘郭富城’,但在插秧的时候很不方便。

    前面的头发太长,弯腰低头就遮住了眼睛。

    再被汗水一侵,整个人都黏黏糊糊的。

    有时候,头发扎眼睛了,也顾不上手干不干净,直接撩一把头发,甚至直接用田里的水把头发往后脑勺撸。

    每天回家都必须洗头。

    有一次,他掬起水抹头发的时候刚好捧起一条蚂蟥,然后才想着要去剪头发。村里的理发佬就两个发型,女人是齐耳短发,男人是小平头。

    炳堂叔从郭富城头变成小平头,郁闷了好几天。如果不是因为插秧忙,他都想要找理发佬好好的讨论一下什么是明星时髦发型。

    阿雁摸了摸炳堂叔的平头,很满意,“清凉,清爽。”

    夏天马上就到了,还有什么比平头更合适的发型?郭富城头虽然时髦,但夏天被汗水打湿的时候,真的很难看,梳两下差不多就要变成了齐耳短发。

    而且,现在的发胶发蜡很劣质,浓烈难闻的味道能影响方圆公里内的人的鼻子。但这个时代有点小钱的男人都喜欢弄个‘四大天王’头,然后抹上发胶,假装自己很帅。

    有些则直接抹上大半瓶发蜡,梳个大背头,充当街道‘大佬’。

    有时候,男人的发胶味比女人的香水还要浓。

    “最不喜欢晚上开车。”炳堂叔怨念深深。

    “噗。”陈白羽突然笑了出来,因为她想到了几十年后‘开车’一词的深沉含义。二十年后,男人最喜欢的就是深夜开车。

    雁堂婶和姐姐疑惑的看向陈白羽,有什么好笑的?

    陈白羽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我想到了别的事情。”

    从市里到县城,然后再从县城到宝鸡镇,再到农场。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不过村里人都没有睡觉,正在为第二天的清明做准备。

    农场的清明被称为‘拜山’。

    因为农场的人去世后,一般会选择比较高的山埋葬,一个山顶可能会有好几个坟头,所以俗称为‘拜山’。

    农场‘拜山’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大众山’,就是同一个祖宗的一起拜,是按照宗族为单位的;另一个就是‘私山’,是按照家庭为单位的。

    ‘大众山’涉及到的地方比较多,也比较远,例如什么‘十几世祖’之类的,一般会在离农场较远的地方。

    其实,农场周围的很多村都是同一个祖宗。

    据说,在很久以前,祖宗的祖宗为了逃避战乱而从福建迁移过来的,在这里过着世外桃源的生活。

    落地生根。

    经过几百年的发展,子子孙孙越来越多,然后分散在周围居住。

    清明的时候,集合在一起给祖宗磕头跪拜。

    因为大家分散在不同的村,所以每年都会按村来轮流做饭。当然,这是要收钱的,按照男丁的人口收钱,然后村里会根据人数让人准备饭菜。

    清明前的几天就已经开始准备。

    大概有多少人,要准备多少米饭,杀几头蜘猪,几只鸡,要借多少桌子凳子等等。都需要村长统筹安排。

    陈白羽等人刚进全口就看到晒谷场灯火通明,正热闹着。

    大家杀猪的杀猪,宰鸡的宰鸡,蒸米团的蒸米团。因为本地人很少吃面食,不喜欢包子,所以‘拜山’的时候用的是糯米团。

    把糯米蒸熟,然后加入香油,还有蒸熟的红豆、绿豆还有芝麻等搅拌均匀,搓成圆圆的一小团一小团的。

    漂亮,又好吃。

    “阿炳回来了。快来帮手。”

    “都回来了。好啊。热闹。”

    陈白羽一一和大家打招呼,本来想留下来帮忙洗菜的,但阿婆却让她和姐姐先回家睡觉。

    “人手足够。”

    陈白羽看了一眼晒谷场上的人手,点点头,“阿婆,今年轮到我们村做饭了吗?”

    “嗯。”阿婆拉着陈白羽的手偷偷说,“一会,我给你们带猪血粥。和糯米团。”因为是有定量的,村长规定帮忙做饭的人不能私下往家里拿。

    不过,村长也知道帮忙做饭的人肯定会拿一些回家的。

    这是当年大锅饭留下的毛病,改不掉,村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太过分都不会点出来让大家难堪。

    如果不是陈白羽三姐妹回来,阿婆也是不会拿的。

    陈白羽回家陪阿祖睡一觉,然后起来跟着大家一起去‘拜山’。因为祖宗多,不可能每个人都去给所有的祖宗磕头,所以一般是分路进行。

    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一个方向一队人。

    陈白羽跟着炳堂叔还有邻居们一队,一起的还有其他村的人。大家挑着担子,扛着锄头,说说笑笑。

    说说今年的天气,说说刚插下的秧苗。

    说说果园的开花情况,台风雨来的时候如何有效的保花。

    陈白羽和姐姐跟在后面走着,听着大家说话。

    千万不要小看这些人的谈话,里面的信息量很大的。

    特别是关于种田种果的一些经验,是很多农业专家都比不上的。

    “小五,累吗?”二姐看了一眼娇滴滴的陈白羽,“要不要背?”

    “不用。”陈白羽摇摇头。

    以前,‘拜山’的时候,累了,有四哥在,她可以肆无忌惮的跳上四哥的背。因为四哥高大,强壮有力,她能理直气壮的要求四哥背着她走。

    但是姐姐......

    她怎么好意思?

    即使她长的娇小,也是有重量的。

    陈白羽坚持自己走,两个姐姐在她身边时不时的扶她一把,拖她一下。

    “这几姐妹的关系很好。”说话的是隔壁村的人,看陈白羽的时候愣了一下,“这是楼上捡到的那个女孩吧?真好看。”

    “楼上就是好命。捡到的儿子会读书,捡到的女儿漂亮。”

    陈白羽笑了笑,其实她不喜欢别人一再的说她是爸妈捡来的。家里人从不把她当捡来的,但外面的人却一次次的提醒她。

    很讨厌这种感觉。

    但却又无可奈何,因为别人说的是实话。

    农村人说话一般憨直,不会注意什么说话的艺术,有什么说什么。

    至于别人会不高兴?

    那就不高兴吧。

    二姐捏了捏陈白羽的手,让她不要在意。

    陈白羽笑着扯下一朵野花别在耳朵上,然后有高高兴兴的跟在别人伸手走。

    一天要走好几个祖宗的坟墓。有时候想想,祖宗也是不容易的,想要见祖孙后代也要等一年一次的清明节。

    他们第一个拜祭的据说是他们的‘十三世祖’,坟墓在水电站也即坝头附近的一个山顶上。

    “哎。这草怎么就长得这么快?年年拜,年年修整。去年才除了一遍,今年又发出厚厚的一层来。”炳堂叔放下装着猪头还有鸡和酒水的担子,揉揉肩膀。

    无奈的拿起锄头开始除草,修整坟墓。

    “炳堂叔,你应该想,草年年长,你年年发。”陈白羽就受不了炳堂叔做一点点小事就要唠叨个没完。

    明明才刚刚开始,他却偏要表现出一副‘我已经要累垮’了的模样来。堂堂男子汉,竟然装累来逃避干活,真的太逊了。

    难怪阿祖担心他教坏小胖子。

    真不明白,阿雁那么聪明的女人怎么就看上了炳堂叔这样的男人?

    眼瞎。

    “呵呵。好。说得好。真不愧是能考到市一中去的学生。陈小五就是会说话。”说话的是村里的军叔。

    军叔现在广州的铝合金厂工作,等过几年就会在市里开一家铝合金的门窗店。属于村里最早富裕起来的一批人,不仅给自己还给几个兄弟都起了楼房。

    可惜的是,好景并没有长久。

    没有几年,就出了车祸,几乎半身瘫痪。即使后来慢慢的养了起来,但也只能拄着拐杖慢慢走,什么都做不了。

    曾经仰仗着他生活的兄弟觉得他是拖累,把他一家三口赶出家门。他也硬气,没有和兄弟相争,互撕,而是带着妻子儿子住到了岳父家去。

    陈白羽眼里闪过可惜,好人总是命运多舛。

    不过,祸福相依。

    军叔虽然因为车祸而失去了健康的身体,也而因为车祸而失去了自己的事业,但在农场大部分人都因为辐射而患癌症去世的时候,他还活着。

    因为车祸后,他就几乎没有回过农场。在l化工集团开厂之后,就更是住到了岳父家去养病。所以他一家活了下来。

    “陈小五,市里发展很快吧。”军叔早就想回市里发展了。不过,因为对市里的发展了解不够,暂时还没有下定决心。

    陈白羽敬佩军叔的为人,所以认真的给他介绍市里的情况。

    陈白羽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拔草,然后把坟墓里的一些柴枝捡出去扔掉。

    有人除草,有人把准备的东西摆出来,有人点香,有人把鞭炮挂在旁边的树上......分工合作。

    上了年纪的人就给小孩子们讲述祖宗的故事。

    这些故事真实是否没有人去考证,也没有机会去考证,就是这样一代一代传下来。但在六七十年代的时候,破四旧,没有人敢‘拜山’,有很多故事就因此而失传了。

    陈白羽坐在一旁听着村里的五叔公讲故事。

    很多她在小时候就已经听说过,但还是津津有味。她喜欢听,甚至想要把这些一个个小故事写下来,以后农场发展的时候还可以汇集成为发展史。

    从荒无人烟到现在的村村落落......再到以后的发展,这些都是文化。

    属于农场的文化。

    只是,整理这些故事需要时间,而她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

    可以等她毕业后再整理,但村里那些百岁以上的老人真的每一个都能活到她大学毕业?

    不。

    所以她应该今早收集整理。

    陈白羽想到了陈明,聪明又狡猾的陈明。

    曾经打酱油都能打错的陈明现在已经长成了个聪明的小伙子。

    决定了,回去就找陈明谈。

    陈明负责收集记录,然后陈白羽自己整理润色。

    “五叔公,你这些故事都是真的?”

    “真的。我小时候跟着我阿公‘拜山’的时候听老人说的。”

    陈白羽有些汗颜,就不怕记忆出差错?

    从几岁到现在几十岁,真的没有记错?

    “不知道不觉,我也成了讲故事的老阿公。老了。”

    “五叔公,你一点也不老。还硬朗着呢。”

    “呵呵。当初小圆团一样的陈小五也长大了。”五叔公呵呵的笑,然后吸一口水烟筒,“陈小五越长越好了。以后可能要走出农场了。”

    陈白羽黑线,长得漂亮和走出农场有什么关系?

    “不过,千万不要忘记农场。也不要忘记你爸妈的辛苦。”五叔公意味深长,“做人哪。就要有良心。”

    “我会的。”陈白羽知道五叔公是怕爸妈的付出打水漂,所以敲打她。农村人培养一个大学生很不容易,但她的爸妈却送她这个捡来的孩子读书,付出了多少村里人都看在眼内。

    如果陈白羽真的敢忘恩负义,村里人的口水就能淹没她。

    “知道就好。记得孝顺爸妈。”

    陈白羽点头。

    她不需要和外人承诺太多,她只要真心对爸妈就好。

    修整好坟墓,带队的一个上了年纪的叔公就让所有人站在祖宗的坟墓前的祭台上,他则拿着一份祭文站在旁边大声的声情并茂的朗读,然后烧给祖宗。

    “跪。一叩首。”

    ......

    重活一辈子的陈白羽跪拜的时候特别的虔诚,希望祖宗真的能保佑大唐农场,保佑所有的子孙后代。

    不要再像上辈子那样,家破人亡。

    上辈子,真的太惨了,不管是人还是家畜,或者是农场的草木等等,几乎死绝。

    寸草不生。

    那种悲凉,真的不要再看到。

    那种绝望,真的不想再经历。

    曾经,陈白羽是无神论者,不相信世界上会有鬼神。每次清明节祭拜祖宗的时候,她都是人在心不在,能敷衍就敷衍。

    但后来,农场经历了那一切,满目疮痍的时候,她希望祖宗能真的显灵,看到她的子孙在受罪,能出手帮助化解一切。

    后来,她绝望得要和罪魁祸首同归于尽,祖宗也没有显灵,任由她的子子孙孙一个个凄惨痛苦的死去。

    她就更不相信什么祖宗了。

    再到后来,陈白羽重生,她相信世界是有神灵的,相信他们的祖宗在看着。

    她能回来,应该是祖宗给她一个改正的挽救农场的机会。

    陈白羽虔诚的跪拜,心里默念,希望祖宗能保佑她带着大唐农场度过劫难,走向繁荣。

    她不知道是谁在背后算计了农场,陈白羽担心对方太过强大,她斗不过,会让农场再一次陷入绝望。

    连续拜了三个祖宗后,陈白羽跟着大家回家。

    累了。

    陈白羽把水鞋扔在院子里,吸着拖鞋在水龙头下冲洗。

    “阿祖。”陈白羽轻轻的叫了一声正在龙眼树下假寐的阿祖。

    可能没有听到,阿祖没有任何反应。

    陈白羽走过来,给阿祖盖上薄被,然后听到阿祖的房间里有声音传出。

    走进去一看,陈白羽有些傻眼,想要骂人。

    想到在睡觉的阿祖,陈白羽咬牙切齿,压低着声音,“小胖子,你在干什么?”

    只见阿祖的被单的四角被绑在床架顶上,小胖子和两个小伙伴正坐在被子里荡秋千,一边荡漾一边哈哈大笑。

    一会,被子的一角被扯松,掉了下来,小胖子双手抓着被单笑得高兴,然后从被单上滚落床上。

    “姐。”

    小胖子看了陈白羽一眼,又爬上只绑了三角的被单。

    两个两个小火看到陈白羽的时候惊讶了一下,然后被吓得一动不敢动的卷缩在被单后,假装自己藏得很严密。

    他们在自己家玩的时候,被家长打屁股,才跑到小胖子家来的。以为小胖子家的大人不在家,能胡玩。

    没想到,小五姐回来这么早。

    “哈哈。嘻嘻。姐,好玩。”

    陈白羽咬牙,手痒痒的想要打人。

    小胖子对着陈白羽傻笑,“姐,你要不要玩?”

    陈白羽看了一眼稳固的被单,心想,幸好她早些时候给阿祖换了新的被单。否则,阿祖的旧被单被这样折腾,早就破了。

    “别玩了。我们吃饭去。大家拜‘大众山’回来了,快可以吃饭了。有很多肉肉哦。”陈白羽没有骂小胖子。

    在这样又奶又幼稚的年纪,谁没有玩过这样的游戏?

    陈白羽也曾经玩过,和姐姐一起把被单绑在床架上,然后荡秋千。只是,那时候他们家的被单已经用了很多年,已经很旧了,没有荡几下就被扯裂了一个大口子,最后还是二姐用针线缝补回来。

    她们三姐勾手指发誓,绝对不能告诉爸妈,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假装被单本来就是有补丁的。三姐妹为了防止有人告状,就约定:谁告诉爸妈,谁就是小丑,越长越丑。

    却不知道,晚上的时候,爸妈就知道了她们干的坏事了。不过,爸妈并没有拆穿她们,假装不知道。

    其实,农场的孩子很喜欢玩被单。

    有人还把被单偷偷拿出来,绑在两棵果树上,当吊床。

    四哥还曾经把阿公的渔网吊在门口的龙眼树上,只是刚爬上去渔网就被摔了一个大洞,被阿公揍屁股。

    然后四哥很后悔,就应该拿被单的。阿公恐吓他,要是敢拿被单出来玩,冬天的时候就不要盖被子。

    这个时候的孩子喜欢用被单来荡秋千应该和几十年后的孩子喜欢在席梦思上蹦蹦跳是一样的吧。

    陈白羽解下被单,把小胖子抱下床,“不玩了。我们吃饭去。”再看向还缩在床角的两个小男孩,“快下来。”

    真是的。

    明明就比小胖子大那么多,到底是怎么玩到一起去的?

    “姐,吃饭了吗?我煮的饭应该熟了,还有很多菜呢。”小胖子拉着陈白羽到杨桃树下看他煮的饭菜。

    陈白羽翻个白眼,不是说女孩子才喜欢玩过家家的吗?

    为什么小胖子一个男孩子居然也喜欢玩这么‘娘’的过家家?

    果然,家里的孩子太少,寂寞了。

    计划生育后,很多人都选择在外面生孩子,然后把孩子养在外面。小胖子在村里的玩伴不多,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人跟在阿祖身边,也难怪他能一个人玩过家家。

    小胖子找来一些不用的破碗,装了泥沙,装了水,假装在煮饭。

    “我煮了很久了,应该熟了。”小胖子笑眯眯的在一碗泥沙里撒上一把揉碎的野草,“炒了菜就能吃。”

    陈白羽用力的揉揉小胖子的脸,“戏真多。”

    “吃饭去。”陈白羽抱起小胖子就走,“男子汉不玩过家家。过家家和挑花绳一样,是女孩子玩的游戏。”

    “我不是男子汉,我是小屁孩。”

    “小屁孩也是男子汉。否则,你的***就没有了,就会被鸡给‘叼’走。”陈白羽恐吓小胖子。

    小胖子双手捂住他的***,扁着嘴。

    “小五,又乱说话。”阿祖瞪了陈白羽一眼,“快带小胖子去吃饭。”

    陈白羽掐掐小胖子的脸,“阿祖本来最爱我。现在却被你一个小胖子后来居上。你破坏了我和阿祖的关系,小三。”

    小胖子不知道陈白羽在说什么,一手搂住陈白羽的脖子,一手揉乱她的头发。

    来到晒谷场,大家已经按村的划分坐好。

    在上菜的时候,有人大声读一份据说是祖宗留下的‘家训族规’。当然了,所谓的‘家训族规’也不过让大家听听而已,不可能真的按照这些规矩来执行。

    据说,这份东西是几百年前,第一批迁移过来的祖宗留下来的。几百年,当初几百页的东西现在也只剩下一页纸了。

    当年祖宗迁移到这里后,就再也没有离开。

    家族的人也没有出仕,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与世隔绝,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后来才慢慢的和外面的人接触。

    然后各种各样的原因,越来越都的人迁移到附近。

    即使这样,也因为地处偏僻而人口稀少。

    读了‘家训族规’,村长又开始一项一项的朗读今年清明的花费开销,从买鞭炮到阴币,再到饭菜等等。

    每一项都清清楚楚。

    一共收了多少钱,花费了多少钱,剩下多少钱。

    剩下的会留到明年清明。

    有什么疑问的可以到村长处看账本。

    “祖宗保佑我们越来越好。”村长高声大喊,“吃饭。每一桌剩下的菜,同桌的人均分回家。”

    大家是按照村来划分吃饭的区域,然后再按照兄弟关系坐一起。就好像陈白羽一家,是要和大叔公家,炳堂叔家坐一起的。

    这就避免了分剩菜的时候,谁家多谁家少的纠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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