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岳,为天璇之盾,前半段保卫幽烛,待幽烛侵入之后,则退而守卫罗帷与阴渊。”

    七月骄阳似火,马车笃笃前行,车内幽烛抱臂瞑目养神,王子骆看着面前年龄大不了自己多少的这个青年,暗想:我竟是要保护他!

    王子骆犹对幽烛那一刀心有余悸——月前二人过了一招,他才明白,刺客之道并非武学之道,幽烛瞬时爆发出来的气势和杀意,和他凌厉、诡异、一往无前的刀法,都令人胆寒。若非自己已臻分光之境,更达到孔明心境,恐怕一招之下便会落败。饶是如此,王子骆仍觉打下去有败无胜,无怪幽烛称之为天璇之锋,大小任务均由他出手完成一击必杀。

    此时距城西棔树之聚已过去两个半月。半月前,洛愁春召集众人阐明计划。

    “汴州,水睛楼三层西面,八月十三至十六晨,刺杀锦服四旬男子。”洛愁春扫了众人一眼,道:“幽烛想必有那人画像吧。”

    幽烛闻若未闻,一旁森然说道:“阴渊,不可问。”

    幽烛淡淡道:“你只消说对面人数分布,高手多少,其余的你不必操心,人,我自会去杀。”

    洛愁春摇头道:“不,我们不在水睛楼动手。”

    众人闻言皆讶异地看着洛愁春。

    洛愁春道:“地点,宋州以西三十里河口,楼船之上,时间八月初八至初十,刺杀人:锦服四旬男子。”

    森然挑眉道:“何解?”

    洛愁春道:“听我慢慢讲来。八月十五,各位恐怕不知,其为赏月之节,早在魏晋乐府就有诗云:仰头望明月,寄情千里光。此习俗流传于宫廷。三层楼阁的西面,不正是赏月之点?”

    幽烛道:“你是说,我们要杀的是朝廷的人。”

    洛愁春却不答话,只道:“时间为何是十三到十五?如果是汴州地方大员,何必在水睛楼待上三日?何况是十五日晨便要离开,可见其还有公务在身,什么官员会从别的地方到汴州,能够赏完月,再赶往别处?自然是漕政官员,能够进入宫中,还是个不小的官,至于他压运的究竟是粮食还是别的,就不得而知了。

    “再说别的,宋州一段于八月初常会有涨水,在宁陵处有一隘口,此处漕船还好,大船则难行,若我所料不错,他们所乘之船即便不是楼船,也较漕船要大,必定在此处耽误,我们则可乘机摸上船,待得功成后逃离。此沿途多为梧桐林,可以掩蔽视野,甚为方便。”

    洛愁春说得眉飞色舞,得意地看着森然。

    森然眉头紧蹙,沉默半晌,一按桌道:“不行。”

    洛愁春变色道:“怎么不行。”

    森然抬头盯着洛愁春道:“我们做事从来都要按照雇主要求去做,不可妄做变动,更不可去推测目标的身份,你这些都犯了大忌。”

    洛愁春不甘示弱地看着森然,说道:“可是水睛楼看似松懈,实则坚若铁桶,若有高手居高临下,我们根本不可能潜入。即便入内,里面尚不知有多少埋伏,楼的四面虽是流水,但船只往来游弋,若能派人在船上巡视,配合楼上俯瞰,绝难逃脱。”

    森然一挥手道:“够了,刺客一道,本就是为常人所不能为。”

    洛愁春道:“但如果能做常人之事,何必非要弃易择难?”

    二人互不相让。

    最后竟是幽烛开口,打破了僵局,他缓缓道:“森然,我看这法子可行。”

    森然道:“怎么,他不懂规矩,你也不懂了吗?”

    幽烛道:“我知道的规矩只有一条,就是不惜代价做成买卖。守规矩?静岳和阴渊难道不是因为守规矩死的?”

    他提到故去的两人,森然脸色一下变得铁青,手紧紧按着桌面不说话。

    罗帷上前道:“森然,你的决定我们向来没有质疑过,但是阴渊的计划,我觉得确实可行,水睛楼我们三年前就接触过,你忘了吗?那楼据说是袁天罡设计,连我也看不透彻。所以能避开此处最好。”

    森然抬头看向隐霆,隐霆微微颔首,森然长长吐出一口气,道:“也罢,就依阴渊计划做,倘若不成,隐霆你再去汴州布置。”

    马车粼粼,帷幕掀开,外面水流声骤然放大。御马的森然转头道:“要到了。”

    幽烛将面具戴上,屈指一弹刀柄道:“就到这里吧。”身子一纵已然出了马车。

    马车前行数十里,森然道:“我只能送你至此了,静岳。”

    王子骆道:“辛苦你了,森然。”

    森然带着面具,看不出神色,他拍拍王子骆肩头道:“你要做的比我辛苦百倍,到时候你就会羡慕我了。”

    王子骆咧嘴笑笑,取出面具戴好,他仍不太适应这宽厚的面具。他转头对道:“森然,你现在去哪里?”却见马车已然行得远去。

    王子骆在周围转了几圈,按洛愁春安排做好准备。

    第三日傍晚,森然送罗帷赶来,与王子骆会面。王子骆带罗帷潜入水边林内,等待着船只的到来。

    “来了。”王子骆低声道。过得一阵,果然听到阵阵水声,继而两根桅杆在远处矗起,只见得船头高翘,如要插破云霄,船身宽阔,上面少说也有三层楼高。一路驶来,分江避浪。

    愁春果然说得不错,这可比上次那漕船大多了。王子骆暗暗想到。

    楼船行至眼前速度骤然减缓,竟有些许颠簸,下方水若沸腾,剧烈震动。王子骆瞧在眼里,低喝道:“走!”他背起罗帷,身形如离线之箭窜向行船。二者相距数十丈,不过数息便至。眼看到了水边,王子骆顺着船跑出一段,忽地脚往地面一踏,向上跃起。这船有两丈多高,王子骆背着罗帷本就不便,方才又奔出一段,一时真气告竭,但他早有准备,抽出长刀插入侧板,悬掉在半空中。王子骆轻吐一口气道:“成了,就这样吧,等到天黑就好了。”罗帷在王子骆耳边低声道:“现在船上四面都有巡视,也只能等晚上了,不过,你……挨得到么?”王子骆微笑道:“应当可以。”他有洗髓经傍身,真气恢复极快,谈话中气息已然平稳下来。罗帷见王子骆半悬空中,却面色不变,吐气如常,不由叹道:“阴渊说得果然没错,此事唯有你能做到。”王子骆笑道:“是啊,他总是料事如神。”罗帷闭上眼,微微喘气道:“你们俩个,一个比一个奇怪。”

    王子骆道:“你也很奇怪,你怎么知道船上四面都有人巡视?”

    罗帷摇头道:“此时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还是养精蓄锐,晚上潜入船上才尤为关键。”

    王子骆听她如此说,也只好闭嘴不言。转而观看两岸景色。这船颤颤巍巍过了隘口,速度骤增,两岸树木飞速后掠。

    夕阳入河,天空转暗,不多时天上已泛起繁星点点。王子骆估摸时候到了,便打算跃到甲板。却听耳边罗帷轻声道:“东北角、西北角、南方角三处均有一人守卫,其中两人是高手。这三人轮番换岗,半时辰一次,我们身处南面,待丑时一刻,则那两位高手分别在西北、东北两侧,丑时四刻我们再上。”

    王子骆并未听明白,他点头道:“我听你的,你喊上便上。”

    过得一阵,罗帷道:“可以了。”王子骆深吸口气,腾空而起,一下跃至甲板之上,却见前方一个人影,不由心中一惊,身形一晃,闪到桅杆后面隐蔽,探出头朝那人影看去,却见那人径直前行,并未察觉。王子骆松了口气,探头环顾,只见来回有几个水手走动,均是不通武艺的,前方左右两侧各立有一人,当是罗帷所说的守卫。却听罗帷道:“后面有人来了,你去另一侧桅杆隐蔽。”王子骆依言而为,过得半个时辰,眼见守卫又开始走动换岗,王子骆则趁机往楼中钻去。

    依照罗帷指点,王子骆避开巡视,来到船内一间屋内,只觉一阵米粒尘气扑面而来,米仓?王子骆心中一动。罗帷道:“放我下来。”王子骆忙将她放下,罗帷坐着闭目片刻,慢慢睁眼道:“我们现在行出了约莫三十里了。再过一个时辰便可去甲板上接幽烛。”

    王子骆席地坐下,说道:“多亏你了罗帷,没有你真不知道怎么好。”

    罗帷淡淡道:“分工不同罢了,若没有你强劲的内力,我们也不可能上到船上。”

    王子骆道:“罗帷,你是怎么知道这船上有人巡视的?”

    罗帷沉默半晌,道:“你听说过通天视界么?”

    王子骆摇摇头。

    罗帷道:“我可以看清周遭数丈的情景,就如同在空中鸟瞰一般。”

    王子骆瞪大眼道:“这么厉害!”

    罗帷淡淡笑笑,却未说话。

    王子骆道:“这门武功真是神奇,对了罗帷,你原来是来自哪里的?”

    罗帷收敛笑容,说道:“我们从来不问各自来历,这是宫内的规矩。”

    王子骆挠挠头道:“罗帷你这么年轻,又有这么神奇的武功,为什么要加入天璇呢?你一个女孩子,终究不是冷血无情的杀手。”

    罗帷道:“杀手只在杀人的时候冷血,但世间大多数人时刻都是冷血无情的。”

    王子骆闻言一怔,却听罗帷续道:“在进入天璇之前,我都不知道我活着是为何?如今我反倒可以凭借这点微末本领给大家提供便利,呵。”她轻笑了一声。

    王子骆笑道:“你这都是微末本领,那我这点雕虫小技更是连尘埃都比不上了。”

    罗帷闻言莞尔,轻声道:“静岳,你是被人追杀才被迫加入宫中的吧。”

    王子骆点点头道:“是啊,太多人追杀我了,那次真是险些丧命了。”

    罗帷叹道:“可见江湖总是危机重重,反倒不如刺客一道,生得痛快,死得利索。”

    二人聊了一阵,罗帷始终语气平淡,面若冰霜,王子骆见她不愿多谈,也失了兴致,于是瞑目养神,忽闻一阵脚步声,却是有人朝这面走来,王子骆骤然身子绷紧,罗帷道:“快到卯时了,厨房该派人来取米了。”王子骆纵身藏到门后,待来人进入,王子骆一掌将他打晕,仔细一看,却是个布衣灰毡的火夫。罗帷将那人外衣拔下,道:“我扮做火夫,你有办法藏匿身形到甲板上吗?”王子骆点点头,随着罗帷出门,身子一跃到顶棚,用出黎越穹教他的法门,身子如壁虎一般贴在墙上游走。二人走至出口,罗帷将一张纸条递给王子骆,王子骆接过纸条,身形一晃便出了楼门,罗帷则顺着楼道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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