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洹一脸莫名的看看郁珩,又看看沈妤,终究还是先行了礼:“楚王殿下。”

    郁珩眉眼温润,抬手道:“不必客气。”

    沈明洹越发迷惑,难道姐姐叫他来是为了拜见楚王?

    不对,他该考虑的是楚王为什么会在青玉阁。

    沈妤并未解释,对沈明洹道:“我的话,楚王殿下不相信,是以我便让你亲自过来一次。”

    “哦……”沈明洹道,“殿下,你有话要对我说?”

    郁珩指指桌子上的两本书,道:“送你的。”

    “我?”沈明洹看看桌子上的书,又指指自己。

    郁珩颔首:“你可以看看感不感兴趣再做决定。”

    沈明洹好奇的翻开,接着是一脸惊喜:“这两本书我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原来在殿下那里。”

    他就像对待稀世珍宝一般,将书捧在手上。

    沈妤轻咳了一声。

    沈明洹回过神来,顿时有些蔫蔫的:“殿下,这书太贵重,无功不受禄,我不能受此大礼。”

    沈妤低眉浅笑,却是不说话。

    她黛眉纤长,眸子清艳,一笑起来便顾盼生辉,郁珩不禁神思迷乱。不过瞬间,他便恢复了以往的淡然。对沈明洹道:“你收下就是,这原不是什么大礼。”

    沈明洹瞠目结舌,这可都是难得一见孤本,还不算大礼吗?

    沈明洹想接受的,但又有些犹豫:“可是我与殿下并不熟识,就这样收下了,怕是不合适罢?”

    郁珩笑笑:“有什么不合适的?以前不熟悉,以后慢慢就熟悉了。”

    沈明洹看了沈妤一眼,终究还是不忍拒绝这样的诱惑,他故作为难道:“既如此,我就收下了,以后若殿下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不会推辞。”

    他现在无比激动,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到别人的圈套了。

    郁珩没有显露出得逞之后的得意,他温声道:“二公子喜欢就好。”

    沈明洹满面欢喜的将书收到怀里,才想起来问道:“不知楚王殿下为何到访?”他和沈妤很熟悉吗?

    郁珩望了望沈妤:“我有些话想和你姐姐说。”

    沈明洹张张嘴,很是吃惊的模样:“殿下和我姐姐有什么话要说?”

    在他的印象里,楚王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是天上的月亮,好看是好看,但常人根本抓不住摸不着,今天他发现,楚王好像很接地气呢。

    郁珩知道沈明洹是沈妤的弟弟,可以信任,道:“你可以将我当成你姐姐的朋友,当然,你若是不介意,也可以将我当成你的朋友。”

    沈明洹的嘴巴张的似乎能吞下一个鸡蛋:“你……是我姐姐的朋友?”

    是他理解的那个朋友吗?

    郁珩好似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点点头。

    沈明洹试探的道:“你想当……”当皇上?

    郁珩神色淡淡,好像与己无关似的道:“这取决于你姐姐。”

    沈妤黛眉微蹙,疑惑的看着他。

    郁珩微微一笑:“我是认真的。”

    若沈妤想要天下女人最尊贵的位置,他便会为她争取,可若是她不想要,他也可以带她过平静的生活。

    只要……她允许他在她身边就好。

    蓦地,沈妤想起了前世。

    依照郁珩的心机城府,难道前世他真的没有机会除掉景王和宁王登上皇位吗?可是他为何心甘情愿的做一个闲散王爷?

    他既有这般心计,前世又为何会被人算计,与她‘私通’被人发现?她只知郁珩被扣上了谋逆的罪名,却不知他到底有没有被害死。

    “姐姐,姐姐。”沈明洹见沈妤盯着郁珩发怔,“姐姐在想什么?”

    难不成她也被郁珩这张脸迷惑了?

    沈妤心思回转,笑道:“没什么。”

    郁珩却是心情大好,道:“很快就要过年了,然后是上元、春闱,时间过得真快。”

    沈妤笑容深深:“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若是郁珩没记错,沈妤也快及笄了。

    “沈娴这些日子过得如何?”

    郁珩淡淡一笑:“我的人说,沈娴的日子过得很凄惨。永康侯夫人是什么人,你是知道的。她一向眼高于顶,瞧不上沈娴也很正常。其实不只是沈娴,其他几房的儿媳嫁过去,她也时常给她们立规矩,想办法折磨她们,将她们管教的服服帖帖才算是饶了她们,所以,安家上下没有人敢不听她的话。永康侯世子夫人,身份尊贵,自己也做了婆婆,对待自己的儿媳颐指气使,可是到了永康侯夫人面前,就像老鼠见了猫,大气也不敢出。世子夫人都如此,更何况是庶女出身的沈娴呢?”

    沈妤轻笑道:“难怪安家几房的人都对沈娴落井下石呢,想来是他们自己素日受够了永康侯夫人的气,见到一个比她们还受欺负的人,所以纷纷上去踩一脚,纾解心中的怨气。”

    当弱者遇到比自己还弱的人,并不会产生同病相怜之意,而是跟着别人一起欺负那个人,以显示自己的强大,使得心里痛快许多。

    恶人自有恶人磨。看到了罢,沈娴,我不亲自动手折磨你,便有许多与你无冤无仇的人折磨你。现在你能体会到前世沈妘的委屈和俞霜霜的痛苦了吗?

    郁珩不觉得沈妤狠心,他知道沈妤无论做什么都有自己的理由。

    他轻声道:“那你呢,心中的怨气可纾解了些?”

    沈妤心弦微动,然后笑道:“我有什么怨气呢?”

    郁珩笑而不言,与她并肩而立望着窗子。

    窗外冷风吹拂,拍打着窗纸,隐隐闻到阵阵幽香,好像是梅花的香气穿透了窗纸飞了进来……

    “上元佳节,一定很热闹……”

    “姐姐在说什么,上元节怎么了?”沈明洹一头雾水,“姐姐想去看灯会?”

    两日后,吕昌晟就带着吕舅母和他的一双儿女去向太夫人辞行了。

    “叨扰了这么多日,我们也该搬出沈家了。”吕舅母假意笑道,“您老人家可要多保重身子。”

    太夫人心道可算是走了,她也假意笑笑:“这么快就要走了,可是府上招待不周?”

    吕舅母道:“府上的人照顾我们很是周到,只是我们今后也是要在京城住下的,是以便不好一直寄居沈家了。”

    对于他们要留在京城的事太夫人并不意外,了然的点点头:“可找到宅子了?横竖都是亲戚,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找我那二儿子帮忙。”

    她不说沈家,只提沈序。反正这是二房的亲戚,应该沈序管,若要惹了麻烦不要牵扯到沈家。

    吕舅母岂会听不出太夫人的言外之意,心道真是个老妖婆,年纪这么大,心思还挺多。

    她不动声色的笑笑:“我们来京城不久,若要站住脚跟,的确需要二老爷的帮助,再者,广缘还要读书科举。”

    太夫人道:“这些都是小事,沈序自然没有不帮忙的道理。马上就是年下了,亲戚们来回走动,几位来沈家的机会还是很多的,有什么事情也方便和沈序说。”

    吕舅母满脸喜色:“我也是这样想的。”

    只不过要离开安富尊荣的沈家,要去普通的宅院去住,还真有些舍不得。

    吕幼菱咬咬唇,心中生出几分怨气。

    在沈家住的这些时日,她遇到了不少贵人,若是搬出去她还有这样的机会吗?

    沈家人口口声声当他们是亲戚,实际上根本是虚情假意。

    太夫人可不管吕家人是怎么想的,只要能赶快离开,她就放心了,免得再出什么幺蛾子。她可不愿吕家人算计她的孙子和孙女。

    *

    永康侯府。

    天还没亮,沈娴就要起身去伺候婆婆。

    这样寒冷的天气,不到卯时她就要到荣景堂门口等着。

    其实,这个时候永康侯夫人根本就没有起身,但是却让丫鬟盯着她,看她有没有按时来立规矩。

    对于永康侯夫人来说,她起不起身是一回事,沈娴听不听话又是另外一回事。哪个婆婆不是从儿媳熬过来的,她当儿媳的时候也这样伺候过婆婆,沈娴即便再委屈也不能抱怨,因为这是规矩。

    其他几个儿媳刚嫁过来时,也被她这样为难过,过了十天半个月将她们教训的服服帖帖,就放过了她们。可是沈娴不一样,她最瞧不上的儿媳居然是她最疼爱的儿子的妻子,她心里不平衡,折磨起沈娴来只会变本加厉。

    她才不管沈序会不会不高兴,本就是个联姻的棋子,沈序巴结安家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管沈娴的死活?再者,一个大男人,也不会管后院女人这点事。所以,她折磨起沈娴来毫无忌惮。

    已经养成了习惯,时间一到,沈娴就睁开了眼睛,半刻也不敢多睡——即便她现在身上又酸又痛,几乎只睡了两个时辰。

    外面北风呼啸,吹的窗帘也跟着飘动,即便屋子里燃烧着炭火,她也可以想象到外面有多冷。

    她身上的衣衫已经破碎,一坐起身,就打了个寒战,过了一会才适应过来。她想起身穿衣,却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否则会吵醒身边的人,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是的,昨夜安阳泽是在她这里留宿的,对于别人家的正妻来说,这是件值得欢喜的事,对她来说,则是可怕的噩梦。

    安阳泽根本就厌恶极了她,也根本对女人不感兴趣,可是为了折磨她,还是与她有了肌肤之亲。她挣扎不了,反抗不了,只能任他为所欲为。

    若只是夫妻燕好也就罢了,可恶的是,安阳泽在床笫之间有种特殊的癖好,使她备受折磨,每次事情过后,她身上都是伤。

    可是这种事不能让外人知道,她也不愿对别人讲,只能隐忍不发。在心里暗暗祈祷,希望安阳泽等她伤好了再过来。

    其实她是后悔过的,只是不敢在沈妤面前承认。若她听太夫人的嫁到韦家,就不会受这么多苦了。都怪沈妘和沈妤,若非她们,她怎么会落到今天的下场?

    然而,她现在最恨的是安家人,在他们眼里,根本没有将她当成人看。

    多少次她都想杀了安阳泽,可是她又不甘心一个人死去,就算是她也要拉着欺负她的人给她做陪葬!

    这样想着,她露出愤恨的表情,一颗眼泪从她眼角流下来。

    她不敢耽搁太久,忍者身体的疼痛小心翼翼的穿上衣服,可是刚要穿着鞋下去,安阳泽就睁开了眼睛,不由分说的扯住她的头发,破口大骂道:“你要死啊,看不见我在睡觉吗?!”

    沈娴痛的呼出声来,企图从他手中抢过头发,却是忍住不求饶,甚至仅有的泪水也消失不见了。

    安阳泽一脚踢开她,沈娴的往前面扑去,额头碰到了桌角,一行血迹蜿蜒而下。

    沈娴没有呼痛,只是目光冰冷的看着他。

    安阳泽觉得这眼神看的他发憷,然后怒道:“你这是用什么眼神看着老子,还不赶紧滚?”

    沈娴不说话。

    因着永康侯夫人溺爱安阳泽,所以这个院子离荣景堂很近,若是动静闹大了被永康侯夫人知道,她又要被责罚了。

    沈娴艰难的爬起来,拿着鞋,光着脚去去了冰冷的外间。

    罗烟听着屋里的声音,一夜没睡,见到沈娴忙迎了过去,眼圈又红又肿:“姑娘。”

    沈娴有气无力道:“服侍我梳洗罢。”

    罗烟一碰沈娴,沈娴就痛的皱了皱眉。

    罗烟就着烛光,看到沈娴手臂上青青紫紫的伤口,眼睛噙着泪水:“五公子真是……禽兽不如!”

    说着,就要找药膏为她涂抹伤口。

    沈娴落下袖子道:“没时间了,等回来再说。”

    罗烟心疼的道:“姑娘一在侯夫人那里立规矩就是立上一整天,哪里有时间涂药?”

    沈娴道:“好了,别哭了,快伺候我梳洗罢。”

    她嫁进来几天后,安阳泽就占了罗烟的身子,不是看中了罗烟美色,只是为了气一气沈娴,罗烟自然也是苦不堪言。

    用头发遮住了额头的伤,梳洗完后,沈娴站起身:“好了,我们走罢。”

    罗烟端了吃的过来:“姑娘,您先吃点东西罢。”

    沈娴摇摇头:“没时间了。”

    说着就打开了房门。

    门刚被推开,寒风裹挟的大雪就涌了进来,那寒气凛凛,直往人的骨头里钻。

    月亮钻进了云层,可是外面却一片雪白。她分明看见,地上是厚厚的积雪,棉絮般的雪花不断飘落,将灯笼笼罩住,烛火也变得朦朦胧胧。

    若她还是沈家二姑娘,自有闲情逸致欣赏这样的雪景,可是她现在哪有心情再想那些风花雪月,心中越发苦涩。

    她紧了紧身上的大氅,一只脚踏出去,深吸一口气道:“走罢。”

    天还未亮,她就到了荣景堂门口。这个时候,就是主子身边的大丫鬟都还未起身。

    罗烟为她撑着一把伞,冻得打哆嗦。沈娴双脚踩在雪地里,已经被冻得没有知觉了。她笔直的站立着,岿然不动。

    一刻后,下人房里的仆婢陆陆续续出来了,看到外面的大雪,都兴奋的叹息,又赶紧指挥人拿出扫帚扫雪,在看到沈娴的时候窃窃私语起来。

    “我方才听梨儿说,五少夫人已经在这里站了大半个时辰了呢,比咱们做奴婢的起的还要早。”

    “是啊,五少夫人每天早早起身伺候咱们夫人,雷打不动呢。”

    “五少夫人可真是孝顺。”

    “孝顺什么,还不是迫于无奈?听说,咱们侯夫人可不喜欢五少夫人呢,故意让她每天这么早来折磨她。每天晚上要伺候侯夫人歇息了后她才能回去,将咱们丫头做活都做了。”

    有丫鬟低低笑道:“那五少夫人还真可怜呢,过的日子还不如咱们做丫鬟的呢。”

    “可不是?如果是我,我宁愿做丫鬟。”

    “得了罢,以你的身份,就算你想做少夫人也做不了啊……”

    “……”

    一群婢女笑嘻嘻的议论着,又笑嘻嘻的去做活了。

    即便她是庶女,在沈家何曾受过这样的苦,又何曾被丫鬟这样嘲讽过?沈娴怒意横生,却不能发怒,因为她知道有丫鬟盯着她,会将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告知永康侯夫人。

    又过了一刻,主子也该起身了。安阳泽无功名官位在身,不用去上早朝,但是安家其他几位公子却要早早起身去上朝。

    四公子安阳华读书不成,亦没有参加科举,靠着祖上荫庇得了一个五品官。虽然不是什么高官,却要每天天不亮就要起身,用了早饭先到荣景堂隔着门拜一拜,权当是向永康侯夫人辞别,再出府门。

    安阳华身材健硕,面容硬朗。他穿着官服,外面是一件暗红色的大氅,领口是火红的狐狸毛。隔着门拜了拜,快速将手揣进袖子。

    他刚要转身离开,却又停下了脚步,赤果的目光盯着沈娴来回看,说出的话也带着轻佻的味道:“弟妹真是辛苦,每天这么早就来伺候母亲。”

    沈娴望着前面,面无表情:“伺候公婆是儿媳应尽之责。”

    安阳华仰头看着飘落的大雪,又看着沈娴纤柔的腰身道:“今日下雪,弟妹怎么穿的如此单薄?”

    沈娴掩住嫌恶的神情,道:“四公子,您该去上朝了。”

    安阳华朗声笑道:“弟妹进门这么久,还这么客气,以后叫我四哥就好了。”

    沈娴面无表情,并不理会。

    安阳华舔了舔嘴唇,最后望了她一眼:“既如此,我就先走了,弟妹好好伺候母亲罢。”

    天渐渐亮了,世子夫人、二少夫人、三少夫人、四少夫人以及大房的孙少夫人也陆陆续续到了。

    四少夫人阴阳怪气道:“五弟妹就是比我们勤快。”

    三少夫人也幸灾乐祸道:“是啊,也难怪母亲最喜欢你,嫌我们笨手笨脚,每次都点名让你伺候呢。”

    二少夫人也早看不惯永康侯夫人偏心安阳泽,但是又不能发表什么意见,只能拿沈娴出气。她捂着唇笑道:“五弟妹真是辛苦了。”

    只有世子夫人不说话,一双眼睛在沈娴漂亮的脸上划过。

    沈娴没过门前,四少夫人伺候永康侯夫人最是勤快,如今有个沈娴来接替她,她着实松了口气。

    她盯着沈娴的小腹看:“五弟妹嫁过来两个多月了,不知何时能有个孩子,母亲最疼爱的就是小叔,你们的孩子,她一定最是喜欢。”

    在场的人都知道安阳泽好男风,说不定安阳泽根本就不想碰沈娴,怎么会这么快就有孩子呢?四少夫人说这话是故意给沈娴难堪呢。

    三少夫人笑道:“以前小叔的确是荒唐了些,但既然成了亲,就该收收心,别总往那个地方跑了。五弟妹作为妻子,也该劝劝他。”

    提起安阳泽,沈娴就觉得恶心,安阳泽睡了男人再和她亲密,她嫌脏。

    接下来是各种冷嘲热讽,沈娴听在耳中,记在心里,努力压下怒气。

    又等了许久,荣景堂的门终于打开了,一个中等身材的嬷嬷走了出来,道:“侯夫人已经起身了,各位夫人都进去花厅等候罢。”

    她的目光落在沈娴身上带了些轻蔑,道:“五少夫人请跟我来,夫人说你梳的头她最满意,请您过去。”

    这一点,沈娴已经习惯了,所谓梳头,还要做其他的活,比如服侍永康侯夫人穿衣、漱口……

    名为伺候婆婆,实际上就是让她做丫鬟的活,折磨她、摧残她。她多少次想杀了这个恶婆婆,可她还是忍住了。

    那些人的冷嘲热讽在她耳边一刻也不停止,她都要被她们逼疯了。

    伺候永康侯夫人的时候,沈娴一如既往的被鸡蛋里挑骨头,被永康侯夫人指着鼻子骂,从她的笨手笨脚骂到她的出身和教养,沈娴只是默默聆听。

    可是只是聆听还不够,永康侯夫人觉得她根本就没听进去,非要她回应,她只能频频点头称“是”,活脱脱的一个木头美人。

    永康侯夫人骂够了,又让她接着伺候,然后接着挑毛病,再责骂她。吃饭的时候,几个儿媳都抢着为婆婆布菜,而永康侯夫人只让沈娴伺候,等永康侯夫人吃好了,沈娴才能坐下吃些残羹剩饭。

    接着永康侯夫人要去小佛堂念经,抄写佛经的活就是沈娴的,照例要被挑剔字写得不好。这一抄就是两个时辰,用完午饭,永康侯夫人午休的时候,她才能小憩一会,却也不敢睡死。等永康侯夫人醒了,她要接着伺候,一直到晚上永康侯夫人躺在床上她才能回去。这时候她已经筋疲力尽了,然而还要应付安阳泽。安阳泽稍有不满,她就会打的遍体鳞伤。

    很多时候,她还要为永康侯夫人做绣活,永康侯夫人还嫌弃她太慢,故意躲懒,而且还催促她赶紧有孕。

    这样的日子,她真是受够了!

    这一晚,她服侍永康侯夫人睡下,回到自己的院子。

    她让罗烟打听过了,今晚安阳泽留宿南风馆,不会回来了,她总算能稍稍喘口气。

    可还未走到院子,就被一个高大的人影拦住了去路。

    沈娴定睛一看,是安阳华。

    安阳华负手而立,笑嘻嘻道:“五弟妹这么晚才回来?”

    ……

    下了一场雪,就再也没有下过,这让期待着除夕夜‘踏雪寻梅’的人有些失望。

    就在新年前一天,苏叶告诉了沈妤一个消息。

    “姑娘,出事了。”

    沈妤穿着一身艾青色的镂金百蝶穿花云小袄,系着月白色的缕金挑线裙,正坐在炭火旁,一边取暖,一边学着剪窗花。

    沈妤并未抬头,道:“是沈娴?”

    苏叶拿起一个窗花看,道:“姑娘怎么知道?”

    沈妤微笑道:“算算时间,是到了。”

    紫菀拿过剪子,好奇道:“什么到了?”

    “如果你是沈娴,能忍受折磨长时间的磋磨吗?”

    紫菀打了个寒战:“只怕我一天就受不了了。”

    沈妤唇畔弯起:“沈娴意志再强大,也是个普通的女子,她能忍受两个多月,已经很让人佩服了。”

    她将剪好的窗花给云苓,让她贴上,问道:“苏叶,沈娴如何了?”

    苏叶道:“沈娴被关起来了。”

    “哦,这又是为何?”

    “听说,四少夫人亲眼目睹安四公子和沈娴偷情。”

    “你说什么?”紫菀惊呼。

    苏叶低声道:“我得知这件事也很是惊讶,不过想一想也就能说得通了。安四公子本就是个好色之徒,沈娴又生的貌美,关键是又不得永康侯夫人喜欢,安阳泽又不待见她,经常留宿南风馆,可不就让安四公子逮着机会了吗?”

    沈妤思忖了一会,叹道:“是啊,这种事无论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若想要名声,身为女子都只能忍气吞声。安阳华就是笃定了沈娴不会说出去,才如此肆无忌惮。虽然我讨厌沈娴,但安阳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苏叶冷笑道:“岂止是安阳华,安家人都不是好东西,沈娴嫁进安家也算是和他们蛇鼠一窝了。”

    “后来呢,安家人如何解决的此事?”

    苏叶道:“这种事到底是家丑,所以永康侯夫人和永康侯商议后,决定先将沈娴关押起来,等过完年,再让她‘病逝’。”

    “安阳华呢?”

    苏叶讥笑道:“那个无耻之徒,自然是说沈娴主动勾引他,他做了恶事,倒是安然无恙。”

    “永康侯夫人刻薄、自私,又目中无人,安阳华什么的德行她能不知道吗,但到底是她的儿子,她只能护着。她儿子好色闯下大祸,她不怪她儿子,反怪人家姑娘生的漂亮。”沈妤眼底的笑容满是嘲弄,“这样的母亲,能养出品德多么高尚的儿女?安家几位少夫人做她的儿媳真是不幸。”

    跟在永康侯夫人的身边,她们的心也渐渐变得扭曲了。

    苏叶想了想道:“姑娘,我们要不要帮帮二姑娘?”

    沈妤轻声笑道:“不用。你千万不要小看我这位二姐,她不会坐以待毙的,将她逼急了,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紫菀在一旁听着,豁然开朗:“姑娘,我明白了。”

    苏叶奇道:“你明白什么了?”

    紫菀嘿嘿一笑:“我明白姑娘为何不杀了二姑娘反而让他嫁进安家,还让她受尽折磨了。”

    苏叶道:“为何?”

    紫菀歪着头想了想:“有个词叫‘狗急跳墙’,姑娘就是想看二姑娘被逼入绝境的模样。”

    沈妤忍俊不禁:“紫菀越来越聪明了。”

    紫菀不好意思的笑笑。

    沈妤正色道:“苏叶,让楚王的人继续盯着沈娴,不可懈怠。”

    沈妤望着白玉花瓶里几株梅花,白梅和红梅放在一起,清雅和娇艳共存,别有一番韵味。

    很快,景王就会遭到一个极其惨重的打击……

    “吕巧瑛进京了吗?”

    苏叶道:“估计明日就到了。”

    沈妤白皙的脸在火光的照耀下染上一层金色:“既然人都聚齐了,好戏也该上场了。”

    在大年初一这一天,沈妤见到了吕巧瑛。

    既然决定抛弃已婚妇人的身份,吕巧瑛又换成了未出阁姑娘的装扮。

    姜氏吩咐人上了茶,笑道:“请喝茶。”

    坐在吕舅母身边的女子,大约二十多岁的年纪。身穿着一袭水绿色的棉缎长裙,上面寥寥几针绣着梅花。她的形容随了生母,生的尖尖的下巴,白白的皮肤,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好像随时有眼泪掉出来,明明她什么都没做,却多出一种楚楚可怜的味道。虽然穿着朴素,但难掩风姿。

    吕巧瑛低声道了谢,呡了口茶,这茶味道香醇,齿颊生香。在她的记忆中,她许久未吃过这么好的茶了。富商一死,主母就迫不及待的将她赶到了小院子,让人看管着她,虐待着她,甚至抢走了她一双儿女。

    若非是她的嫡兄突然想起了她,她还没有机会逃脱出来,也不知道她的孩子怎么样了,她已经许久未见过他们了。

    她已经许久未出过院子,更别提一下子来到了京城。她迷茫好奇,想四下看看却又不敢。

    借着端茶的机会,她的眼睛快速在这个屋子里转了一圈,却是和一双清艳的眸子碰到了一起。

    看到女子的容貌她愣住了,女子眉眼含笑,礼貌的冲她微微颔首,她有些不知所措,连忙低下头去。

    姜氏笑吟吟道:“原来这就是二嫂的娘家妹妹,看起来可真是年轻。”

    吕昌晟笑道:“巧瑛是我父亲的老来女,所以年纪要比我们兄妹小很多。”

    太夫人点头笑道:“是个好姑娘。”

    太夫人目光如炬,和吕昌晟夫妇贪婪精明的眼神相比,吕巧瑛明显很单纯,虽然已经二十有余,却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出于礼貌,沈家人并不会当面问吕家人为何吕巧瑛二十多岁还未出嫁,但是吕家人别有居心,主动的说了缘由。

    吕舅母闲话似的道:“我家这个妹妹,自小身体不好,这些年一直在外养病,怕拖累别人,是以一直没有出嫁,好在经过这些年的调养,身子已经好多了,我和老爷便商量着将她接到京城,与我们一起生活,也互相有个照应。”

    自来小姑和嫂子的关系不和睦的为多数,吕舅母倒是对这个小姑子关心得很。许夫人笑道:“吕夫人对吕姑娘可真好。”

    吕巧瑛低下头,其他人只以为她是初见生人不好意思。

    实则她是心虚,不知为何,明明这些人这么热情,她却觉得他们一眼就可以看穿她。

    吕舅母笑道:“都是一家人,公婆早已去世,我们不照顾她谁还能照顾她呢?”

    自然是给吕巧瑛找个好人家嫁了,下半辈子不就有依靠了吗?

    在场的人都想到了这一点,却是都没说出来。

    许夫人道:“有这样的哥哥嫂子,真是吕姑娘的福气。”

    吕巧瑛低声道:“我也很感激哥哥嫂子。”

    吕舅母笑笑:“有什么好感激的,都是我该做的。再者,巧瑛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和菱儿一样喜欢读书,趣味相投,还时常指点菱儿,有她陪着菱儿,我会更放心。如此一想,倒是我该感谢她了。”

    姜氏笑容淡淡:“难怪吕姑娘如此知书达理,不像婵儿,琴棋书画、女红针黹一窍不通,如果有吕姑娘一半的聪明懂事就好了。

    沈婵佯作不悦道:“母亲,你又当着客人的面数落我。”

    姜氏嗔道:“你若是也勤读书,在女红上多费些心思,我就不说你了。”

    听着这些夸赞,吕巧瑛只觉得越发无地自容。当初嫡母让她学这些,是为了讨好男人的,怎么能和侯府千金相比?

    她前两日才匆匆赶到京城,也不知道兄嫂到底要让她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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