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传来唏嘘声,方才还那般嚣张的陆行川转而被别人报复,他不禁恼羞成怒,同时又有几分愤恨。

    严苇杭不知道纪晏行为何会过来,更不知他为何会出手,但是看到陆行川闹出笑话,他心里也痛快了些。他很好心的提醒陆行川道:“陆二公子刚回京,怕是不认识,这位是镇北王世子。”

    陆行川自然是认识纪晏行的,但是这么多年没见,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少倾,他冷笑道:“怎么,纪世子也来多管闲事?”

    纪晏行笑容玩味:“你错了,我可没有时间管这种闲事,更何况是你这种微不足道的人。我之所以出手,是因为你竟然敢比我嚣张,也不看看你配不配。”

    纪晏行果然是纪晏行,就连刚打败漠北的大功臣也不放在眼里。不过,纪晏行的身份,这么做也不足为奇,陆家虽然也是世家大族,但是和镇守北地的镇北王相比,还差了些。纪晏行作为世子,既然是可以恣意妄为的。

    “你,你不过是——”陆行川想说,你不过是个人质罢了,凭什么敢在我面前趾高气扬。

    可是他下一刻就闭了嘴,这种话若是传出去,一定会惹怒皇帝的。纪晏行是皇帝为牵制镇北王扣下的人质,此事大家心知肚明,但是无一人敢当面说出来。

    他慢条斯理的整理好发冠,又抚平衣服上的褶皱,轻笑道:“纪世子怎么有时间到这里来的?”

    纪晏行道:“你可以来,我自然也可以来。”

    “是么,我还以为纪世子是因为我方才不小心失手,差点伤到沈小侯爷的事,特意来为他出气的呢?”

    陆行川就差没说纪晏行和沈家勾结了。

    没想到纪晏行却是大大方方的承认:“家父和先定远侯相熟,沈小侯爷自然就是我的兄弟,你差点伤了他,我可不是要为他出口气吗?”

    陆行川一噎。

    纪晏行这话纯属是胡说八道,谁不知道沈庭在时,和纪宗一南一北,怎么就相熟了?倒是一见面就因为战场那些事时常争吵是真。

    既然交情不深,纪晏行为何要替沈明洹出气呢?

    纪晏行却是笑容慵懒道:“既然陆二公子想不明白,就当我是路见不平,拔箭相助罢。”

    陆行川冷笑道:“没看出来,纪世子竟是这样的热心肠。”

    他可是听说了,纪晏行到了京城,可是没那么老实,三不五时的就闯点祸,就算大臣捅到了皇帝那里,皇帝也是一笑而过,对他很是纵容。这样肆意张扬的人,怎么会那么好心?

    纪晏行笑道:“我倒是想问问陆二公子,你今年多大了。”

    陆行川被问的有些懵,一时没有回答。

    纪晏行鄙夷的目光打量着道:“堂堂七尺男儿,竟然欺负一个孩子,你害不害臊?我倒是不知道,沈小侯爷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让你下此狠手?”

    陆行川自然不会承认他是故意的:“我都说了,只是一时手滑,纪世子未免太不依不饶了。”

    纪晏行‘哦’了一声:“那么,我也是一时手滑,既然都是不小心,我们就算扯平了。陆行川身为一个将军,心胸宽广,想来不会计较这等小事的,对吗?”

    他的命差点没了,也算是小事?

    陆行川不阴不阳的笑道:“纪世子若是去做生意,一定是一把好手。”

    纪晏行一双眼睛似有春水流动,他弯唇笑道:“承你吉言。”

    突然,他眼波一闪,轻轻抽了下马儿,马儿前行了几步。他立刻张弓搭箭,众人反应过来,他已经将箭发出去了。众人远远瞧着,只见那只银狐被射穿了耳朵,刚好被钉在大树上,脚不断的扒拉着,却怎么也逃脱不掉。

    谭煦立刻将银狐拎过来,纪晏行用鞭子指了指沈明洹:“既然沈小侯爷喜欢,就给他罢。”

    沈明洹握了握拳,拱手道:“多谢。”

    发生了这样的事,这个比赛是进行不下去了。沈明洹从马场一出来,沈妤就迎了过去,又是担忧又是焦急:“洹儿。”

    沈妘上上下下打量着沈明洹,发现他安然无恙,松了口气。

    然后面露责备道:“你也太任性了,怎么不和我们说一声就去比赛了呢?”

    沈明洹面露愧疚,低下头道:“让姐姐担心,是我不好。”

    纪晏行和严苇杭策马行来,沈妤施了一礼:“今日之事,多谢两位了。”

    纪晏行笑道:“小侯爷小小年纪就敢下场比试,宁安妹妹和王妃就不要怪他了。”

    听到他还是这样称呼她,沈妤真想好好警告他一番,但是看在他出手相助的份上,她只能忍住了。

    “再者,小侯爷能及时躲过那一箭,也是他的本事。若换成旁人,说不得就丧命了。”说到此处,纪晏行顿了顿,十分好奇道,“不过,你们到底怎么得罪他了,他为何要对小侯爷下狠手呢?”

    只怕是陆行川知道陆行皓和陆灵雨的事了。

    沈妤面容冷淡道:“关于此事,请恕我无法奉告。”

    纪晏行摊摊手:“好罢,你不说就不说罢,反正我总有办法查出来。不过,陆行川是个阴险又狠厉的人,和陆行舟的性格南辕北辙,你可要小心了。”

    沈妤道:“多谢提醒。”

    她的目光还在人群中搜寻着,不经意间与一双阴冷的眸子相碰。沈妤心下一惊,片刻后她恢复平静,不觉微微抬起下巴,冲他微微一笑。

    果然,就见陆行川面色大变,眉宇染上了怒气。

    陆行川是在战场上打过滚的,虽然他相貌英朗,但是浑身凛冽的气息却无人轻易敢靠近他。可是沈妤,一个小小女子,竟然敢挑衅他,是谁给的她这么大的胆子?

    短短时间,沈妤确定,此人是个骄傲狂妄的人,而且目中无人。沈妤竟敢不将他放在眼里,甚至残害他的弟弟妹妹,他自然会愤怒了。

    沈妤却是希望,他越骄傲自大越好。

    陆行川深深看了她一眼,狠狠给了马儿一鞭,策马离开。

    看台上,傅柠和沈妗看到了整个过程,她们都在失望,失望沈明洹为什么那么命大,若是那一箭射死了沈明洹该多好。

    沈妤道:“我们也回去罢。”

    她一转头,就看到了沈明洹马后的银狐,心下一软,道:“以后不可这般冲动了,你要做什么总要和我们商议后再行动。”

    沈明洹点头:“我知道了。”

    沈妘的一颗心到现在还在砰砰直跳,头上是火热的太阳,她的身上出了一层汗,面色也更加苍白。

    突然,她觉得头晕了一下,竟然晕倒了。

    她的身体软软的倒下,好在沈妤及时扶住了她:“大姐!”

    严苇杭吩咐人道:“快去叫府医过来。”

    沈妘突然晕倒,惊动了许多人。国公夫人等人都在客房,等着府医给沈妘诊治。

    少倾,府医就过来了,国公夫人连忙道:“姚大夫,不必多礼了,快些给宁王妃诊脉罢。”

    沈妘身份尊贵,若是在严家出了事,她可担待不起。

    傅柠在心里祈祷,希望沈妘最好得什么不治之症——当然,这种可能很小。

    沈妤揽着舒姐儿,倒是神色平静,虽然她一颗心早就被揪起来了。

    过了好一会,府医再三确定,才站起身,一脸喜色道:“王妃大喜。”

    沈妤忙问道:“大姐如何了?”

    宣国公夫人瞬间了然,笑容满面道:“真的?”

    府医捋着胡子道:“千真万确,王妃已经有近两个月的身孕了。”

    宣国公夫人高兴的同时,亦觉得庆幸,好在沈明洹没有被伤及性命,否则沈妘受到的惊吓更大,肚子里的孩子还能保住吗?

    太子妃也为沈妘高兴,同时也有些羡慕,她一把抱住舒姐儿:“你娘亲很快就要为你生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舒姐儿可高兴?”

    舒姐儿听不懂,只是垂着头不说话,看起来是在为沈妘担心。

    太子妃道:“这么大的喜事,还是派人去告知宁王殿下罢。”

    沈妤也喜笑颜开:“这是自然的。春雪,你去罢。”

    春雪喜不自禁,提着裙角小跑出去。

    怀庆公主笑道:“我也回宫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母妃。”

    傅柠死死地盯着沈妘的小腹,一双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恨不得要在上面凿开两个洞。

    她之前还嘲笑沈妘嫁过去好几年都未给宁王生个儿子,没多久就被狠狠打脸了。屋子里充满欢声笑语,她却觉得这是对她的讽刺。她想逃离这里,可是若她走了只会更丢人。

    宁王过来的时候,沈妘刚刚醒来。她刚想起身,就被宁王按住了手。

    宁王听到这个消息,就马不停蹄的赶来了。他强忍着仰天大笑的冲动,温声道:“马场上发生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你受到了惊吓,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这个孩子实在是意外之喜,沈妘被宁王温柔的注视着,面色微红:“我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倒是殿下,有公务在身,不该就这样赶过来。”

    宁王笑道:“公务自然没有你和孩子重要。”

    沈妘心头一甜,这一瞬间,她将之前沈妤说的那些话抛到了九霄云外。

    沈妤百感交集。

    她可以确定,这个时候,宁王是真的关心沈妘的,但更多的是因为孩子。夫妻之间,尤其是皇家的夫妇,大多是可以共患难,可同富贵就难了。若是宁王真的成为太子,他还会这么对待沈妘吗?届时他身边围绕着无数莺莺燕燕,各个大臣为了攀附他,争相送女儿给他,他就不会再顾忌什么,很可能会为了巩固地位,全部收下。到那时,沈妘又如何自处?

    可这个时候,沈妘笑的这么甜蜜,她实在不忍打破她的美梦。

    她正神游物外,突然舒姐儿哭起了鼻子。太子妃轻声道:“舒姐儿怎么了?”

    舒姐儿扁扁嘴,扑到沈妤怀里。

    沈妘面上红云未退,柔声道:“殿下去哄哄她罢,想来她是不高兴了。”

    众人明白过来,然后都笑了,原来舒姐儿是见宁王一进来没理会她,所以心情不妙。

    闻言,宁王这才想起来还有个女儿,他走到沈妤面前,扯了扯舒姐儿的衣服,可是舒姐儿扭了扭身子就是不理他。

    他哭笑不得,直接将舒姐儿抱起来,将她举的老高,过了好一会,她才破涕为笑。

    宁王点了点她的鼻子,宠溺的道:“你这个鬼机灵,还总是给爹爹甩脸子。”

    傅柠见宁王根本没看她一眼,就好像没发现她这个人,顿时觉得委屈了。再看他们一家三口幸福的模样,她恨意丛生。

    这一切都该是属于她的,是沈妘抢走了她的东西!她过得不好,沈妘也别想幸福!

    沈妤余光一瞥,警告的看了傅柠一眼。傅柠心一颤,赶紧低下头掩住眸中的怨恨。

    沈妘有孕一事,一时间来参加宴会的人都知道了,宁王也不好隐瞒,决定回去就进宫将这个好消息禀告给皇帝。

    他暗暗祈祷这个孩子一定要是个男孩,皇子有没有嫡子,对争夺皇位也是有影响的。

    宴会散后,国公夫人叹道:“幸好沈小侯爷没被伤到,否则咱们的过错就大了。陆家二公子是怎么回事?他刚回京,怎么就和沈家结仇了?”

    严苇杭道:“此事儿子也不知情。”

    “不过是个四品武将,敢在严家动手,他还真是狂妄自大,不可一世。”

    严苇杭有些心不在焉:“他立下了大功,骄傲些也是人之常情。”

    国公夫人嗤笑:“那是骄傲一些吗?我看,他完全不将咱们严家放在眼里。以为立了点军功,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你父亲在战场上和敌人作战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里呢。若非为了让皇帝消除戒心,你父亲迫不得已交出了兵权,他怎么敢在严家惹事?”

    严苇杭道:“母亲别气了,纪世子也算是为咱们出了口恶气。他之前有多嚣张,后面就有多丢人。”

    “陆行川的确和纪世子没法比。”国公夫人道,“但是,他为何要替小侯爷出气?”

    严苇杭也想不明白:“此事儿子不知。”

    说完,他就想回自己院子,国公夫人却是叫住了他:“苇杭。”

    严苇杭只能回头:“母亲还有何事?”

    国公夫人横他一眼:“这么急着走去做什么?你忘了我交代给你的事了?”

    严苇杭硬着头皮道:“母亲说的到底是什么事?”

    国公夫人笑道:“身为男子,你还不好意思了?你可见到宁安郡主了?我想着,等你们熟悉一番,就和沈老夫人商议着将你们的亲事定下。”

    严苇杭叹了一声:“母亲,这件事还是算了罢。”

    “算了?”国公夫人皱眉,“你这是何意?”

    鲜少说谎的严苇杭,手心出了一层汗:“我觉得,我和宁安郡主不太合适。”

    国公夫人盯着他看了一会,狐疑道:“难不成你看不上宁安郡主?”

    她觉得自家儿子这么优秀,根本没想过沈妤看不上他,只有他不喜欢沈妤。

    严苇杭昧着良心道:“儿子……儿子喜欢端庄矜持的姑娘……”

    国公夫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你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因为儿子和宁安郡主并不熟悉,想着既是母亲为儿子选中的,那么儿子就听母亲的。可是后来儿子仔细想了想,婚姻大事,不能草草决定,儿子想遵从自己的意愿。”

    国公夫人在屋里转了一圈,然后坐到椅子上,严苇杭规规矩矩的站在她面前。

    “你说你喜欢端庄矜持的?”

    严苇杭点点头。

    “就像你妹妹那样的?”

    严苇杭又点点头。

    国公夫人揉了揉额头:“你性子本就沉闷,再寻个太过端庄矜持的,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我原想着,你不需要继承爵位,娶回来的妻子不需要做宗妇承担家族重任,所以就想给你找个活泼些的姑娘做妻子。以前我和宁安郡主不熟悉,但是听过关于她的不少传言。

    可我一见到她,发现她的为人和传言完全不一样,想来传言只有三分信,说不准是有那些心肠不好的故意坏她名声。宁安郡主对待外人大方典雅,在太夫人面前又娇俏可爱,我很喜欢。你这沉闷的性子,娶她刚好。谁知你竟然看不上,我真的太失望了。”

    严苇杭很冤枉,但是身为男子为姑娘背背黑锅也不能抱怨。他面露愧色:“让母亲费心了。”

    国公夫人白他一眼:“你是我儿子,你不愿意,我还能逼着你娶?只是要对不住沈老夫人了。我再问一句,你可真想好了,错过这个机会,后悔也晚了。”

    严苇杭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是,儿子想好了。”

    国公夫人遗憾的道:“也罢,我明日就亲自去沈家,向沈老夫人说明此事,再向她赔罪。”

    “多谢母亲。”

    出了院子,便遇到了严卉颐。

    严卉颐笑问道:“二哥觉得宁安郡主如何?”

    严苇杭并未对她说实话,只是道:“或许,我并不适合她。”

    严卉颐笑容一滞:“二哥?”

    严苇杭不欲多说,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你是真的愿意嫁给表哥吗?”

    严卉颐低头:“母亲说,大表哥是个好人。”

    看这个妹妹好像对男女之情还未开窍,他笑叹一声:“好罢,只要你喜欢就好。”

    对于他的话,严卉颐不太理解,她想再问问,严苇杭已经走远了。

    婢女提醒道:“姑娘,您的嫁衣还未绣好呢,好像还缺几颗粉色和红色的珍珠。”

    提起此事,严卉颐没时间考虑其他的事了,她道:“那我去母亲那里找一找。”

    沈妤刚回到府,沈妘有孕的消息就传开来了,太夫人很是喜悦,脸上的褶子越发深了,立刻派人准备了丰厚的谢礼,送去济世堂,好好感谢一番段逸风。

    沈妤不忍破坏太夫人的好心情,就没有主动交代拒婚一事。反正国公夫人很快就会到沈家来,届时太夫人生气也晚了。

    沈妘有孕的事传的人尽皆知,沈明洹被陆行川蓄意为难一事自然也传到了太夫人的耳朵里。

    太夫人气狠了,当即就要去陆家找长兴侯夫妇讨要说法,沈妤和姜氏及时劝住了她。等太夫人的气勉强消了些,沈妤才告知她和陆家结仇的经过。

    太夫人瞪了她一眼:“你这丫头,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沈妤心虚的笑笑:“一开始的时候,我不是怕您担心嘛,后来……后来时间一长,我就将此事忘了。总之,是陆灵雨和陆行皓招惹我在先,我只是小小的报复了他们一下。谁知道陆行川这么蛮不讲理,竟然还怪起我们来了。”

    太夫人轻哼了一声:“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沈妤含笑道:“先看看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过是个莽夫罢了。”

    太夫人笑出声来,又立刻绷着脸道:“陆行川可是在战场打过滚的武人,你还真会说大话。”

    沈妤不在意的道:“在我看来,他就是个无知莽夫,还不如纪晏行呢。”

    纪晏行的嚣张跋扈有一半是伪装,而陆行皓则是真正的骄傲自大。

    太夫人道:“总之,你要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第二天,国公夫人果真带着礼物到沈家来了,并且对太夫人表示了很大的歉意。太夫人一听就知道和沈妤有关,严苇杭是个厚道人,一定是在为沈妤背黑锅。

    太夫人心知对不住国公夫人,表示不介意此事,还亲自送了她出府。

    沈妤被太夫人责怪了一番,灰溜溜的回了青玉阁。

    一进去,就看到一身白衣,站在院子里的郁珩。

    他身姿修长挺拔,如松似竹,清润的双眸温情脉脉,一瞬不瞬的望着她。

    沈妤没好气道:“你来做什么?”

    郁珩拦在她面前,轻笑道:“听闻宣国公夫人过府,我心里高兴,特在这里等着你。”

    “你还真是诚实。”

    郁珩得寸进尺,又靠近一步:“在阿妤面前,我不敢说谎。”

    沈妤挑挑眉:“是吗?”

    郁珩轻咳一声,点点头。

    那件事还是等阿妤喜欢上他的时候再告诉她罢,若是她现在知道了,一生气不理他了怎么办。

    “阿妤,你为何不答应这门亲事?”郁珩声音里含着几分期待和小心翼翼。

    沈妤缓步上了台阶:“我和严二公子并不熟悉。”

    郁珩有些失望。看来,他还要再努力了,这么久了阿妤还没有喜欢他。

    他接过沈妤递过来的茶,温润的眸子覆上一层寒冰:“昨天在严家马场发生的事,我已经听说了。陆行川还真是胆大包天。”

    沈妤晃了晃茶水,道:“是啊,我也没想到,长兴侯的二儿子竟然是这样的性子。但是我对他并没有多大的兴趣,我好奇的是,纪晏行怎么会突然出手替洹儿教训陆行川?”

    郁珩半是玩笑半是试探道:“或许,他也中意你?”

    沈妤微怔,笑了笑道:“纪晏行是什么人,什么美人没见过,怎么会看上我?”

    郁珩微微一笑:“他现在可是皇帝扣在大景的人质。”

    沈妤握着茶盏的手一僵:“是啊,他已经被留在京城这么久了,难道镇北王不知道皇帝的目的吗?可是,他为什么让自己的儿子继续留在京城呢?”

    “自然是让皇帝放弃警惕了。”郁珩淡淡接过话去。

    沈妤唇角微扬:“有件事我需要你帮忙。”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只需吩咐我,不需要我帮忙。”

    沈妤已经习惯了他无时无刻不再表白的行为,面色平静道:“我要你去查一查关于镇北王的事。”

    郁珩颔首,又拍了拍手。很快,元骁就拿着一把弓箭进来。

    沈妤道:“这是……”

    “昨天我没去严家参加宴会,所以没有保护好明洹,这把弓箭是我对他的补偿,你转交给他罢。”

    沈妤:“……”

    默了默,她道:“保护他不是你的责任。”

    郁珩理所当然道:“他是你的亲弟弟,我保护他不应该吗?”

    沈妤一时语塞,他这是以什么身份说这话,他是真的将自己当成沈明洹的姐夫了?

    直到郁珩离去,她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郁珩的身影在她眼前挥之不去,直到半夜才睡着。

    两天后,傅贤妃召见沈妤,她收拾了一番,进宫拜见。

    其他妃嫔自然没有召见沈妤的资格,但是傅贤妃品级和沈妤相同,又是沈妘的婆婆,沈妤不能不去。

    傅贤妃极爱养花,这个时节,长乐宫更是长满了奇花异草,千姿百态,群芳争艳。沈妤穿着一身蜜合色广袖衣衫,袖口绣着海棠花暗纹,系着一条月白色百褶如意裙,腰间盈盈一束,显得身姿更加娉婷袅娜。

    她穿着软底珍珠绣鞋,踏着青砖,在女官的引领下进了宫。微微抬头,房檐上的琉璃瓦折射出刺眼的光,她不由自主眯了眯眼睛。却是看见阳光下,一个穿着湘妃色百花曳地裙的女子坐在亭子里喂鱼,倒是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

    正是如今风头正劲的傅贤妃。

    离近了,会发现她肌肤红润,还丰腴了些。看来,傅贤妃最近的日子过得很好嘛。

    沈序心中有了思量,上前行礼道:“宁安见过贤妃娘娘。”

    贤妃像是没有听见,仍旧伏在栏杆上喂鱼。

    沈妤心下冷笑,又道:“宁安见过贤妃娘娘。”

    她这才回头,笑着道:“你来了,快到这边来坐。”

    “谢娘娘。”沈妤坐在了贤妃下首。

    “不知贤妃娘娘召见宁安有何要事?”

    傅贤妃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嗔道:“瞧你说的,没有要事,本宫就不能召你过来叙叙旧了?”

    阳光下,她一双清艳的眸子越发顾盼生辉:“贤妃娘娘召见宁安,是宁安的荣幸,宁安岂有不听从的道理?”

    傅贤妃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容:“瑄儿已经与我说了,本宫之所以能脱困,还是你的功劳呢。”

    沈妤淡淡道:“您的意思是……”

    “你这孩子也太谦虚了,本宫被安德妃和景王诬陷,是你为瑄儿出的主意,本宫才能洗脱冤屈,陛下才会治安德妃的罪。不只是这件事,以前你也帮了瑄儿不少忙。”贤妃满意的笑着,“我才知道,你不是空有美貌的人,反而那么聪明绝顶呢,本宫真是深感意外。”

    沈妤心中升起浓浓的不悦,宁王竟然将两人合作的事告诉傅贤妃,他为何要这么做?

    她压下那股郁气,道:“贤妃娘娘过誉了,只是因为沈家和宁王府是姻亲,我便自作主张为宁王殿下多做了些事,还请贤妃娘娘不要怪罪。”

    贤妃长长的指甲拂过袖口上的金线,笑道:“你立了这么多功,本宫感激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罪你呢?

    沈妤道:“臣女帮助宁王殿下,也是为了自己,为了沈家,这是互惠互利之事,臣女不敢居功。”

    贤妃摇摇头:“你真是太谦虚了,本宫既说你有功,你自然就有功,你无须推辞。”

    沈序心道,我帮的是你儿子,又不是你,我有没有功还用不着你来论断。这还没当上太子的生母呢,就得意成这样了,若是宁王真的坐上了储君之位,你还能找得着北吗?

    其实,贤妃在听到宁王对她交代的事后,也是大吃一惊。她也没想到,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哪里来的这么深沉的心机?这和沈妘完全不像亲姐妹。

    不过,她这个聪明劲,可是比不会生儿子的沈妘强多了。当然,这是之前的想法,如今沈妘有孕,她对沈妘改观不少。

    她想着,若是沈妤能嫁给宁王,更会用尽全力帮助宁王,可是沈妤比宁王小很多,当初宁王选正妃的时候怎么也轮不到她。

    真是可惜了。

    她有些欣赏沈妤了,沈妤是个聪明人,但是身为一个女子,她未免聪明的过分了。女子太聪明,就容易生乱甚至是祸国,她觉得,可以利用沈妤,但是也该控制好沈妤,否则,将来祸乱她儿子的江山怎么办?

    她真是想多了,就算宁王能坐上太子之位,沈妤也不会让他登上皇位。

    “若是本宫没记错,你刚及笄不久罢?”

    沈妤已经确定了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她道:“劳累娘娘还记挂着臣女这点小事。”

    贤妃嗔笑道:“及笄礼可是女子一生中的大事,怎么能算小事呢?咱们可是一家人,我自然会记得此事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及笄了,好像生的也越发漂亮,全京城再也找不到像你一样美貌的姑娘。既然及笄了,也该成亲了,也不知道哪家公子有福气,能将你娶回去。”

    看来傅贤妃最近的日子过得太好了,都管起她的亲事来了。沈妤神色越发冷淡:“贤妃娘娘这话说的很是,最近祖母的确在考虑我的亲事。不只是祖母,之前太后娘娘寿宴,崔大夫人还问起过呢,并且提议太后娘娘为我做媒。”

    贤妃怔忪了一会,笑道:“是啊,太后娘娘一向宠爱你,你的亲事,她怎么想不到呢?”

    “许是崔大夫人多年未到京城,也没有时常进宫陪伴太后,所以她不知道,太后娘娘在我及笄前就有为我做媒的打算。只是因为祖母说了,我的亲事,只能她做主,太后娘娘是个宽容慈和的人,便不再提起我的亲事了。”

    傅贤妃的笑容一点一点的沉寂下去,沈妤这是早就洞悉了她的目的,所以故意说这话来敲打她呢。沈妤是在告诉她,太后娘娘都不管我的亲事,你凭什么逼我嫁人进而控制我?

    她觉得很恼怒,她不但是皇帝的贤妃,还是沈妤的长辈,沈妤怎么敢这么和她说话?

    沈妤就不怕她迁怒沈妘,故意为难沈妘吗?

    沈妤似乎又洞悉了她的想法,呡了口茶,淡淡道:“贤妃娘娘,你不要忘了,你是宁王生母不假,但皇后娘娘才是嫡母。若真要论起来,皇后才是大姐的正经婆婆呢。因为你出身安乐侯府,又是从一品贤妃,所以宁王可以尊称你一声母妃。

    可若真要按照礼法,您是没有资格听宁王唤你一声母妃的,这是皇后和陛下仁慈,您可不要得寸进尺,而忘了祖宗礼法。还有,你的品级是从一品,我的品级也是从一品,我大姐是亲王正妃,品级超出一品。所以,无论是按照礼法还是按照国法,你都没有资格为难我、为难我姐姐。若是你不服气,大可以去询问陛下和皇后,看他们会不会为你做主而惩罚我。”

    傅贤妃先是震惊又是愤怒:“你……你怎么敢这么与我说话!”

    “是你手伸的太长,难道我还要客客气气的对你吗?”

    “你怎么敢,怎么敢?”傅贤妃气的脸色铁青,“我不只是陛下的妃嫔,我还是你的长辈,你怎么敢对我这般无礼,你是不将陛下放下眼中吗?”

    沈妤反唇相讥:“长辈?贤妃娘娘在宫中多年,你不会不知道宫中的规矩罢?就连先帝的妃子,太妃娘娘见到皇后和陛下都要规规矩矩的行礼,难道陛下也要给她们面子,免了她们的礼?前朝有位妃子,十分得宠,可是一个大臣却当着皇帝的面说,她不过是个伺候陛下洗脸穿衣的奴婢罢了,那个皇帝一句话也没有反驳。难道贤妃娘娘觉得,你比那个宠妃还要得宠?”

    “沈妤,你简直是胆大包天!”贤妃狠狠拍了一下桌子。

    沈妤不只不辱骂她是个妾是个奴婢,还嘲笑她不得宠。

    沈妤波澜不兴的笑笑:“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贤妃娘娘可不要忘了,你现在的好日子是谁给的。外面关于我的传言,你不会没听说过罢?我一向娇蛮任性,受不得半分委屈,你若是惹到了我,说不得我就心情不好,心情一不好,就会将你现在的好日子收回去。”

    贤妃面色更加难看,这丫头是疯了吗?她在宫里这么多年,即便安德妃还活着,她也没被这样教训过!

    沈妤站起身,慢慢道:“我知道贤妃娘娘的心思。我与宁王是合作者不假,但是他知道的事我知道,他不知道的事我也知道。你若是想用这个作为把柄来威胁我,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不妨告诉你一句,我可是掌握着宁王殿下的很多把柄呢。你若是不怕从天堂跌落地狱,就尽管捅到陛下那里去,我奉陪到底。”

    沈妤抬脚欲走,却又回过头:“如今宁王声势渐大,你也别想插手宁王府后院之事。我姐姐现在可怀着身孕,她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们所有人给她陪葬。”

    眼见着沈妤飘然远去,傅贤妃的指甲死死扒着桌子,怒声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这个丫头,胆大包天!”

    宫女吓的跪在地上:“贤妃娘娘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傅贤妃站起身,身体晃荡了几下,宫女紧张的在她身边护着。

    她忍不下这口气,她堂堂贤妃,竟然被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教训、威胁,还有没有天理了?

    沈妤出了宫,却差点和一个人撞到了一起。她堪堪停下脚步,一抬头,却发现是安王。

    安王一身青衣,眉眼俊俏,手持一把折扇,额头两缕头发,一副风流公子的形象。

    “宁安,你急匆匆的是从哪里过来的?”

    沈妤没有回答:“安王殿下要去何处?”

    安王合上扇子,笑道:“贤妃娘娘请我过去。”

    沈妤讥笑一声:“原来如此。”

    安王和宁王交好,傅贤妃想让她嫁给安王也不足为奇。

    安王茫然:“你在说什么?”

    沈妤眉眼淡淡:“贤妃娘娘现在心情很不好,安王殿下最好不要过去了,免得殃及自身。”

    说着,就从他身边走过。

    安王追上她:“诶,话说清楚了再走啊。”

    沈妤不理会他。

    “你这性子,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呢。”安王跟着她出了宫。

    沈妤猛然停下脚步,回头凝视着他:“安王殿下不是要去长乐宫吗,为何又跟着我出宫?难道你又想去宁王府,将此事透露给大姐?”

    安王悻悻然,想起了上次的事:“我也是不小心,谁知道被二嫂听见了。”

    沈妤笑了一声,她有看起来有那么傻吗?

    安王又追着她解释,突然沈妤目光一顿,望着前方。

    安王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发现是陆行舟、陆行川,以及崔葇一同进宫了。

    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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