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来亨胸有成竹,对白旺说道:“金银珠贝一类细软,体积较小,易于携带,自不必说,主要还是米麦豆束等类粮秣,搬运起来比较麻烦。”

    白旺点点头,又为李来亨补充道:“你的那个分门别类,放在库房中还好,拿出来在路途上搬运时,我看就很不便了,是否还是将粮秣全部算作一类,不再细分算了?”

    “那才是真正的不便了,”李来亨从校场边上的大树那里,扯下一段树枝,用树枝在泥土上画出表格的样子,为白旺、郝摇旗两人做解释,“大军运粮困难,主要是因为路途上转运民夫本身也要吃粮,消耗巨大。但我们闯营情况又不一样,我们的粮食主要就是用于在路途上食用,等出了山区后,还是要因粮于敌。”

    李来亨在表格里一一填入不同种类的粮食和存储日期,解释道:“因此我们运粮,更要注意分开不同类别,按照运输的难易程度,先行将某类粮食吃掉——这样说你们可以理解了吧。”

    看样子,白旺应该是理解了,他眼中一亮,便开始和李来亨讨论起了具体的办事章程与方法。至于郝摇旗,还是一头雾水的模样,后世的郝摇旗虽然成为了独当一面的大将,但现在似乎理事能力还不是很强。

    李来亨和白旺讨论好后,便带着他们两队的人马——正在校场训练的将士数十人——一同返回库房那边,准备收拾行囊、转运物资,开始闯营北上商洛的准备了。

    而老营营寨之中,其他诸将也各自忙碌了出来,李过、刘芳亮、李双喜等人,都在带着自己那队人马,整顿行装。简陋的营寨之中,瞬间充满了肃杀之气,到处都是兵戈刀枪的碰击之声,金石响亮,气势逼人。区区数百人的营垒军列,却给了李来亨万骑席卷的气魄,真不愧是李自成麾下最核心的一批骨干队伍。

    这时候李自成也从内宅中走了出来,他换了一身装扮。头戴一顶北方农民常戴的白色尖顶旧毡帽,帽尖折了下来,这顶和宋代军队范阳帽类似的毡帽,和李来亨想象中的李自成十分相似。

    李来亨倒是很喜欢这种毡帽的形制,很有特色,又具备一种侠客般的气质。不知为何,看到那毡帽,李来亨的脑海中便冒出了《水浒传》里,豹子头林冲风雪山神庙的意象来。

    此时已经十月,渐渐入冬,天气便凉了许多。李自成便在一件和刘宗敏类似的老旧布面甲外,套了又一件半旧的青布面羊皮长袍。为着在随时会碰到的战斗中脱掉方便,长袍上所有的扣子都松开着,却用一条战带拦腰束紧。

    他的背上斜背着一张弓,腰里挂着一柄宝剑和一个朱漆描金的牛皮箭囊,里边插着十来支雕翎利箭。

    洪武二十六年,朱元璋曾特别作了严格规定:军官和军士的箭囊都不准朱漆描金,违者处死。所以在明朝,只准皇家所用的器物上可以用朱漆和描金装饰,别的人一概禁用。

    李自成的这个箭囊,便透露着他反叛朝廷的坚定性,这也无怪乎李自成是明末民军较著名首领中,唯一一个从未投降——哪怕是诈降——的人物。

    坊间倒是流传过李自成在车厢峡,被五省军务督理陈奇瑜围困后诈降的故事。不过实际上,无论是杨嗣昌的奏疏,还是陈奇瑜本人关于车厢峡诈降民军的具体记载,其中都没有李自成,当时李自成正活动在车厢峡以外的其他地区作战呢。

    陈奇瑜的奏疏里,很清楚写明了车厢峡诈降民军的头目和兵力数据:八大王部万三千余人,蝎子块部万五百余人,张妙手部九千一百余人,八大王又一部八千三百余人。其中并没有李自成和闯营在内。

    李自成注目凝神,环视了一圈老营的营寨,看着众多的将士们,缓缓说道:“诸位,咱们避居山林之中,已有数月,深山息马的日子现在算是到头了。”

    刘宗敏将一把长刀插入刀鞘之中,发出了尖利的啸声,他望着李自成,将长刀连着刀鞘柱在地上,说道:“深山息马的日子虽然轻松,但天上又不会掉馅饼,长此以往被困山中,我们就要被官军困死了。”

    刘芳亮手中抓着一支长矛,他此时也披挂了一件甲衣,一缕长发吹在白净的额头前,看起来倒像是个世家子一般气度。他接着刘宗敏的话说道:“玉峰在北面商州,等我们等的已经很急切了。”

    “双喜带夜不收探查过了,”李过的面色毫无波动,他永远是一副沉稳肃穆、没有表情的模样,他为闯营的将士们介绍着大局的变化,“周边的官军都已经往南面走了,应当是如掌家预料的那样,全力追剿西营去了。”

    “对,官军的动静很大,北面道路已经全部放开了。”李双喜在边上补充道,他负责统率闯营的侦查部队夜不收,对周围官军的情况最为了解。

    “好!”李自成将手中的长剑高高举起,那是一柄十分坚固锋锐的宝剑,在李自成的手中,它不仅是一把凶器,更多时候还是一面战旗,身先士卒带领闯营将士们冲锋陷阵。

    “拔营的时候到了。”李自成继续说道,“我知道,大家对老营营寨感情很深,深山息马的日子虽然清苦,但似乎又比在外戎马倥惚、朝不保夕的转战日子,来得安全一些。”

    “可是山中无粮,像之前打破竹溪县城那样的机会,实在难得。我们继续坐困山中,只有活活困饿而死的结果。唯有北上商州,冲出官军的十面之网,闯营才有一线生机、才有一条活路。”

    “拔营……北上!”

    斗星高被众峰吞,莽荡山河剑气昏。

    隔断尘寰云似海,划开天路岭为门。

    群山之中的营寨、校场和铁旗杆,终于被放弃了。李来亨回望山谷间的老营营寨,也不禁感到几分难舍之情。在郧阳深山中的破漏山寨里,他渡过了身在明末乱世中,心中最为安定,对前途最具希望的一段日子。

    “废营秋郁风云气,大碛宵闻剑戟声!”

    将近入冬的山区,天气渐凉,一阵西北风席卷而过,李来亨全身便起了一阵寒意。他将身上罩着的单薄短打衣衫,又裹紧了一点,迈上了向更北方进军的步伐。

    李自成此前和刘宗敏等诸将,已经定计,决定绕开白土关,往东折行。经过吉阳冈,然后沿着白石河河岸,避开可能还有一定官军驻扎的郧西青桐关,经过湖北和陕西两省交界处的漫川里,进入商州境内,而后北上龙驹寨和田见秀会师。

    这一路上,除了沿着白石河河岸走的那段路外,多是要翻山越岭的山路,很难行走。不过这样,才可能避开杨嗣昌留守陕鄂边界的少量官军,尽量不要打草惊蛇的进入商州境内。

    闯营的行军,章法极为严密。行军时掌盘子的旗纛在前,各队依次在后。在行军顺序上也有安排,有时是头两队当前,四五队催后(负责掩护)六七队两边迅押,其余的居中。这样做无疑会大大提高行军中的安全系数。

    在中午休息吃饭时也是有条不紊,派一人在路口高声大喊“某队在此”则此队人马往该路去。在第二天又会调整顺序,这样周而复始。

    闯营在行军过程中往往是极为谨慎,当然这也是经过血的教训获得的。李自成在早期作战中经常遭到明军的伏击,所以到了后来,民军极其重视行军的防护。

    但是这样的做法,又使得民军行军存在了另外一个很大的隐患。那就是民军的首领过于靠前,在作战中经常出现首领被明军和后来的清军伏击的情况。

    比如崇祯六年,邓玘所率领的明朝官军就在首阳山射杀民军首领紫金梁。紫金梁是当时好几股民军的盟主,而这样的关键人物居然被明军轻易射杀,足以说明民军在指挥上的漏洞了。崇祯九年,明军在盩厔俘虏高迎祥,也是类似的情况,都是民军首领过于身先士卒、位置太过靠前导致的问题。

    李来亨后世历史中,李自成被乡兵伏击殒命于九宫山、张献忠在查看地形时被清军射杀于阵前,也都是类似的情况。

    除此之外,闯营行军中途,夜间扎营也很讲究。

    扎营以火为号,晚宿床前,各置一大火,总门前亦置一大火,这样做都是为了防范官兵夜袭。

    不但在各处设置灯火,闯营还想到了设置假营地的方法来误导官兵。很多时候,真的营地都在假营地的十多里外。

    一旦要长时间驻扎,民军会预先设立警戒哨,哨探为每队选一人,登高而望。一旦看到有动静就通知塘马,告诉后面的主力。往往在明军突袭时,民军却已经有了准备,所以经常是官兵偷鸡不成蚀把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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