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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樱的眼变得通红。

    钱谦益的眼中已蒙上了水汽。

    吕大器身子轻颤。

    这一刻,所有朝臣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左弗身上。

    这……

    就是她的追求,她的抱负吗?

    一个小女子却是要效仿圣人,追求大同吗?

    昔年,他们也曾这样追求过,他们也如她一样,想着国富民强,想着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可多年的宦海生涯终是磨平了所有的棱角,他们变得圆滑,变得世故,变得连自己都憎恶起自己来。

    可他们未责问过自己,他们只将这片罪恶归咎于世道,归咎于旁人,他们是名利场上的追逐者,他们掌握着左右人间的力量后,便再也没了初心。

    初心蒙尘,终是落人一等。

    左弗诛心之问,答无可答,辩无可辩,只剩羞愧。

    朱慈烺呆愣着。

    他望着左弗,那种陌生感变得更加强烈。

    大同吗?

    她是何时有了这想法的?

    那个曾经一心只想逃跑,一心只想躲避的小女孩何时有了这样的抱负?

    鳏寡孤独者皆有所养,她想的竟是这些!

    左弗负手而立,她还穿着迷彩服,在这满朝的峨冠博带中显得是那样突兀。

    可这份突兀却在此刻蒙上了光芒,让所有人都不敢抬头直视她。她就那样站在那儿,脸上带着从容以及自信。

    她信圣人说的大同会实现,她信自己能做到!

    她的目光与朱慈烺在空中触碰,她没有回避。

    这份从容,这份自信,这份纯粹让朱慈烺心尖发紧。

    这话是在骂言官,可却也是说给他听的。

    你的天下,我没兴趣。

    你小看了我,我的志向是要天下大同!!

    她真得什么都知道……

    只是不说罢了……

    而自己……

    仿佛却从来没看透过她。

    从来不知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她对皇权没有敬畏,她对尊卑上下不屑,她对女子三从四德更是鄙视,她有着凡人难测的手段,有着超越同龄人太多的智慧,她无视一切不公的礼法,蔑视一切的不德,仿佛这天地间,只要不公存在,她便会反抗,便会抗争,哪怕粉身碎骨。

    在她的心中公义大于天,哪怕是身为天子,也不能不公,不然她不会买账!

    往昔隐隐的感觉今日成了现实,这个才是你吗?

    四目相对间,没有电闪雷鸣,只有一种淡淡的,甚至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交汇。

    朱慈烺说不上来那是一种怎样的体会,但他知道,这一刻,昔年江东门卫所里的那个少女已死。不,或许当年的她早不在了,只是自己不愿面对罢了。

    垂下眼,心好似被什么扎了一样。

    这个现实,他始终不愿面对。每每面对,毫无波澜的心总会生出裂痕来,让他痛不欲生。

    这是他最后的软弱。

    他可对所有人严苛,可唯独对她难起苛责薄待之心。

    除了要倚仗她神秘的力量外,更多的是一种喜欢。

    这个在他最无助,最落魄时,不停鼓励他,宽慰他的人,他始终硬不起心肠将她的羽翼折断,牢牢囚禁在自己的牢笼中。

    他本可以那样做。

    他知道她在意她的家人,知道她唯一的弱点,他可以利用这弱点,让她心甘情愿的跟在自己身边。可他做不到,想了很多次,还是做不到。

    每每这个时候,他就会恨自己,然后怨她。

    她是自己的软弱,自己应该抹去她的。一个君王,不应有任何软弱,无情才能成就霸业。

    朱家的天下险些在屈辱中死去,如今偏安一隅,局面大好,是好不容易抓来的机会,他不能再让朱家背负着骂名而亡,也不想再看到百姓因朱家无能而受苦。

    是的,中兴之主,他要当刘秀,而不是无能落魄,被人拒之门外的朱慈烺。

    而左弗,是他心中唯一的软弱。

    求而不得,除而不能,这世间苦着的人,又何止你一个呢?

    你追求大同,我何尝又不是在追求大同?只是道不同,手段不同罢了,你为何就这般不理解?

    苦涩在喉间滚动着。

    这一刻,朱慈烺知道,左弗走远了。

    真的走远了。

    她依然会用心办事,只是她忠于的不再是他们的情谊,而是她自己的理想,自己的抱负。

    她要走自己的道路了。

    从此,她在左,他在右,行走于道,默然相望间,再无交集。

    呼吸纷乱了几息,慢慢又归于平静。

    身为君王,他的脸上不该有太多的表情。

    不想让朝臣猜出他的内心就要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他望着她,她亦无退缩,只是这样望着,黑白分明的眼里也是情绪淡淡,看不出什么来。

    对视不过几息间,可却似百年光阴漫长,当所有念头在心间涌起又褪去后,萦绕在二人眼底的唯有自己才能察觉的那一点点伤感。

    无声的告别沉默着,今日的重聚告别着,道再见的对象不再是彼此,只是自己。

    伤感就像潮水一般涌来,又如退潮时那般迅速褪去。八九的年时光足以将两个年轻的心打磨得更为坚固,更善隐忍,更善筹谋。

    收回目光时几乎是在同一时发生的,朱慈烺抿嘴笑起,她亦眉眼弯弯,仿如时光倒流,再回昔年烟花绚烂,除夕夜下,他笑着,她亦笑着,开怀而真心。

    李畅等人跪在地上,他们的戏开没演,便被左弗的“大义之言”给掐了。

    这会儿,他们君臣倒笑着,可他们却是起也不是,跪也不是,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都察院,六科言官竟全落败于左弗一人之下,从今往后,这朝堂上哪还有立足之地?

    颜面扫尽,亦无力挽回,诛心之问已将他们诛死。

    这就是左弗。

    不出手则已,出手就要你命!

    他们欺辱了她的父亲,她今日便故意穿着这怪衣服来引战,她是故意的,她就是来找茬的。可惜他们明白的太晚,竟是上了她的当,到底盛名之下无虚士,是他们轻敌了!

    望着左弗与天子对视而笑,只觉心中苦涩不已。

    现在的年轻人……

    为何都这么妖孽?

    是他们老了吗?

    不然为何连两个年轻人也搞不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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