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帆,左弗挥手与港口的民众告别。琼州的一切在她眼中缩她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努力让自己微笑起来。

    是的,这是她奋斗过的地方,可现在她需要去更广阔的天地奋斗了。

    大明的溃败是在根上,若想真正改变这世道,必须去到权利的中心改变这一切。

    前路虽难,可她并不害怕。

    一船上装着的都是她从常州带来的万民伞以及琼州百姓送的万民伞。这是她敢于挑战陋习的底气所在。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官府与民众的关系便是如此。如今,她已积起一个小水潭了,虽可终有一日会变成汪洋大海。

    向往美好生活的心是不能被阻挡的!

    民众有权利过上老有所养,幼有所依,衣暖肚饱的日子。

    海鸟盘旋着飞过,似在为她送行般。

    她望着渐渐缩小的港口,手不由自主的攥紧。

    这一次,她一定要掀起滔天的风浪,将所有的腐朽冲进历史的垃圾堆里!

    船上的日子很无聊,但因着科技的进步旅程被大大缩短了。五天后,左弗便到了南京。

    踏上江南水乡的那一刻,木二等人感到很意外。这儿的风景虽好,可却显得很落败,比琼州差了不是一点半点。也就途径常州时,才能看到一些繁华景象,能与琼州比上那么一比。

    而等他们到达南京后,所有的期待都落空了。城里虽不乏精巧奢华之建筑,然而城里的卫生,规划却远远不能跟琼州相比。

    琼州的城里都用上了水泥路,而且还有路灯,还做了绿化,每隔一段路都有干湿分类的垃圾桶。

    除此之外,衙门还雇了不少人来清洁道路与城里卫生,公用的厕所更是建了无数。

    本以为大明的京畿之地应比琼州更好,可望着眼前的景象,空气中隐隐传来的牛马粪的味道,木二等人惊讶之余,不由显得很失望。

    若他们刚刚来大明,定会被京都的繁华给惊到。可如今,他们在琼州待了好几年,再看这京都,竟觉很落后。

    “这些人怎么把头发也剃了?”

    左弗带着自己的亲卫过了城门,一群看守城门的兵丁都惊呆了!

    左弗的亲卫里竟然有不少人将头剃了,只留着短短一层贴着头皮,难道这些人是出家人?可看那面目不像啊!

    不光他们纳闷,百姓也是纳闷。

    他们对着这群鬼子指指点点的,还窃笑不已。

    那啥

    虽说来大明好几年了,好多人已融入了琼州的社会。但是,这些人的体型已是固定的了。

    罗瘸腿,小矮个儿,还留着短发,看着的确有些滑稽。当然,他们的下一代可能就能避免这情况了,不过,那些都是后话了。

    “看那些人,走路真滑稽!那位贵人是镇国公吗?这些是琼州兵?怎么连头发都没?果是蛮荒之地的人,不知礼数啊!”

    金陵口音其实已带北方口音,木二等人在大明好几年,普通话已说得很不错了。这会儿听百姓议论,都张着耳朵,努力地听着,听了半晌,他们脸色讪讪的。

    他们大概在说他们是蛮夷?

    果然

    无论怎么融入大明,可却改变不了他们的气质与外在吧?这罗瘸腿真可恨!绝不能让下一代也变成这样了!大人说,这是他们长期跪坐以及营养不良造成的,所以以后要严格约束孩子们,必须坐凳子上。

    左弗目不斜视地穿过街道,她回来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而是得按照规矩,先去吏部报道,然后等待天子召见。

    到了吏部,将一群亲卫留在门外,自己带着自己的官凭印章以及述职报告进去。

    一群官吏见了她,纷纷行礼。

    就算左弗不认识他们,可他们却是认识左弗的。

    在这儿,左弗再次见到了老熟人:绿化带同志。

    几年过去了,绿化带显得成熟了不少。曾经光洁的下巴上也蓄起了长须,平添了几丝沧桑。

    他望见了左弗,先是愣了愣,随即便是弯腰行礼,丝毫不见当年刚中举时,被侍郎看中时的风光。

    左弗望了他一眼,见他黑眼圈颇重,联想起母亲跟自己说的话,轻轻叹了口气,道:“吕家哥哥客气了。多年不见,过得可好?”

    气度优雅间自有高贵流泻而出。

    不过几年不见,她所散发出来的气势更骇人了。

    那并不是什么杀气,那是一种很内敛的气势。明明看不见,可就是难以忽视。

    这就久居高位带来的结果吧?

    吕华岱心里苦涩,想起家里那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泼妇,只觉自己有眼无珠,舍了美玉捡了块石头。如今这日子过的,只求家里那位不要闹腾就好了。

    而且

    因着他岳父,他在这吏部颇受挤兑。大家虽没给他下绊子,可许多人不耻他岳父为人,故而对他很冷淡疏离。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曾经被自己气得跳河,还被自己羞辱过的左弗,两次遇上自己都显得格外客气,得了权势也没来整他,就这一点,不知要甩世间男子多少条街。

    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左弗真是美玉,是自己辜负了她。

    想到这里,他越发羞愧,拱手道:“大人如今已贵为国公,即将接任应天府尹一职,这一声哥哥,下官真是担不起。”

    “担不担得起的,只要我不介意,旁人又能说什么?见你神色憔悴,可是有人为难你?”

    一群吏部官吏纷纷侧目。

    心里十分惊讶。

    上回左弗来吏部报道,能回吕华岱的礼已很让他们惊讶了。事后想想,左弗也的确称得上是君子。面对负心汉,还差点逼死自己的人竟能维持风度,这等胸襟不佩服都不行。

    只是这一回

    听她这话

    似是完全释怀了?只将吕华岱当成一个儿时玩伴?

    “你不必如此。”

    左弗见吕华岱身子轻颤,便笑了笑道:“人一辈子就这么长,我要一直记恨你,多累?翻篇了,人才能过得轻松,吕家哥哥也要放下才好啊”

    说罢便是轻轻越过吕华岱,道:“还是由哥哥带我去见堂官吧。”

    “啊?”

    吕华岱愣了愣,可随即便是连连拱手,一脸感动地道:“是,下官这就带您过去。”

    吕华岱在前面引路,待过了一道走廊,无人时,他忽然压低声音道:“王铎死了。”

    左弗一愣,“怎么死的?”

    “听说是惊恐而死。”

    左弗蹙眉,“他举荐不察造成如此后果却有责任,可若因此而受株连未免也委屈。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叶德书竟会干出卖祖求荣的事来?且王铎此人虽是狂傲,可却是两袖清风之辈,断不会收受好处而举人为官的。”

    “在这个时候还能听到有人为王大人说句公道话云舒,我,我当初果是畜生不如”

    “过去的事就算了。”

    左弗轻叹了口气,“我貌丑还凶恶,你喜欢周家小娘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顿了顿又道:“不提这事了。此事,在京中风评很大吗?”

    吕华岱四下望了望,小声道:“鞑子差点将半个浙江都吞了,若不推个人出来,如何面对臣民?王大人是被吓死的,只是吓死他的人”

    左弗微微点头,“多谢哥哥提醒。”

    “左家妹妹!”

    吕华岱唤了声,“我还能这般唤你么?我,我没别的意思,我,我就是想提醒你,京城风浪大,你莫要依着性子乱来,这些人浑身都心眼,你要当心。”

    左弗轻笑,“你这是内疚想卖好?”

    吕华岱脸一绿,心里顿时冒出一股火气。

    他是内疚,且当初的确被权利迷过眼。但人再坏,那也有个底线的。他还没脸皮厚到想仗着以前的情分过来巴结她,只是单纯的不想她受什么伤害罢了。

    望着吕华岱那脸,左弗笑嘻嘻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这人就是喜欢多想,也老想占点便宜,我听娘说的,你年少时就老忽悠我,骗我的糖吃。吕家哥哥,无欲则刚,心若澄明,自是无惧。你看你,我不过一句玩笑话,你就往歪里想了吧?你呀,这是一种病。你只有这里”

    左弗指向自己的心脏,“强大了,才能摆脱过去,让自己心如止水。”

    吕华岱呐呐说不出话了,红着脸道:“我没这么想。”

    顿了顿又忙扯开话题道:“天官换人了。此人跟杨廷鉴乃是一朝进士,甲申之难时,曾组织义士抵抗,后自杀未果便隐居避乱。后英国公火烧英国公府,他也跟着逃了出来,说来,你与英国公在琼州共事,此人与你也能算得上有些因缘。”

    “你特意说出来”

    左弗眯眼,“此人不好相处?”

    顿了顿又道:“可是成克巩?成子固?”

    “你知道他?”

    左弗点点头,“略有耳闻。”

    知道这人自然是听张景说的。他当初一把大火一烧,不但烧了英国公几百年的基业,还将一群不甘当清廷走狗的人给烧了出来。

    而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位最后还是会出仕的。只是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些人是看不到希望才选择出仕,而本时空因着她的出现,大明还占据着半壁江山,所以英国公一把火烧的,直接还带走了许多崇祯十六年的进士。

    这会儿听见这位接任了吏部尚书,左弗其实不觉意外。许多大臣都老了,经过这次的事,以朱慈的性子不洗牌是不可能的。也就钱谦益比较会做人,还有曾樱等人比较刚直,不然内阁都要大洗牌了。

    所以现在将六部掌印的换一遍也是在意料中的事。而排资论辈下来,的确也只有那几个人有资格接替。

    只是让左弗感到恍惚的是:这些原本应为清廷的官,此刻却依然在为大明服务,想想蝴蝶效应,便觉有些恍然。

    小小的改变就能改变这么多人的命运,那么她变法能成吗?

    敛了恍惚的心神,她略略点头,“多谢了。”

    说话间二人已到了尚书办公的院落前,吕华岱上前敲门禀告,屋里沉默了半晌,才道:“让她进来吧。”

    吕华岱依言请左弗进去,而自己则退了下去。

    左弗进了屋,看着这狭小的空间,不由感叹。

    就办公条件,京官还真不如地方官。

    大明京都的中央官署都设在皇城内,地方有限,自然不可能给太大的地方。不要说是尚书了,便是内阁大佬们也只能挤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地方办公。

    想到这里,左弗便是暗暗一乐。

    还好应天府衙不在皇宫内,作为直接面对民众的衙门可没这待遇。而这狭仄的办公待遇还是让这些大佬们暂时好好享受着吧。

    “琼州知府左弗,左云舒给老大人问安。”

    左弗行了一礼,“此番还要劳烦老大人考绩了。”

    成克巩回了一礼,倒不显傲慢。只是脸上也没什么笑容,与传闻中一样,是个不苟言笑的人。

    “镇国公客气了。”

    成克巩道:“你在琼州的功绩有目共睹,且是陛下亲自任命,这考核就不必了。不过,你这述职文书我是要看一看的,毕竟,这是老夫的本职工作。”

    左弗点头,表示理解,“老大人不必客气。无规矩不成方圆,按照规矩来就好了。”

    “不错!”

    成克巩摸着胡须点点头,“早听闻你极为重规矩,重国法,今日得此荣耀却能不骄不傲,这点颇为可贵。只希你接替了这府尹之职后,依能保持赤子之心不败,为民造福。若你失此心,违法乱纪,本官不会管你是谁,一样会弹劾你。”

    左弗笑着点点头,“谨遵老大人教诲。”

    成克巩虽才四十五岁,可在这年纪的确已是能当祖父的人。所以这一声老大人他倒也没觉不自在。只是左弗这貌似恭敬的态度会让他感觉到一股疏离。

    想想之前的事,他心里便又释然了。

    谁也不是圣人不是吗?

    撇去心间杂念,让人给左弗上了茶,自己则快速翻看起左弗的报告来。

    这一看,便是入迷了。

    这报告虽是通篇大白话,可却是写得简洁明了,直奔主题,让人看起来一点也不觉烦躁。

    他抬头望了一眼端坐在那儿,静静品茶的左弗,心里不由感叹了声:盛名之下无虚士,左弗果不简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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