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是长着翅膀的,一从宫里传出,到黄昏傍晚,几乎满朝文武和贵胄世家都知晓了安秋晚被宣延帝“罚站”于日头下的事。
    廖内侍最初担心皇上会因安氏兄弟擅自离宫而大怒,宣延帝的确是大发雷霆了,不过是对身边众内侍,以及容妃发的火。
    久未杀人的宣延帝斩了五名内侍,容妃被降位为嫔,搬离栖凤宫,廖内侍被罚三个月的俸禄,思过七日,宣延帝还差太子李诃和八皇子李烨带大量宫中珍补去往太傅府探望。
    夜幕降下,寻了一日一夜的官兵们继续搜查女童的下落,太子李诃到了安府,同时带来宣延帝的口谕,安家还需有人去往宫里一趟。
    安于道主动站出,梁凡斌也想同去,二人坐马车,在安府一众护卫下,往皇宫而去。
    月色黯淡,冷风呼啸打来,街边一路明灯高燃,照着车队前行。
    车厢里安静无声,梁凡斌看着窗外清冷的街道,安于道则不时不动声色的朝梁凡斌投去目光。
    梁凡斌是安秋晚最得意的学生,跟随安秋晚身边已有二十五余年,不管是安于道,还是安于持,都非常明白梁凡斌在父亲心里的地位,但是安秋晚今日亲口说,要放弃梁凡斌,甚至在危险来临之际,可以牺牲和推他出去替死。
    安于道眉头皱着,心情复杂。
    曾经因为安秋晚太过器重梁凡斌,安于道心里面羡慕嫉恨过他,如今再看梁凡斌,安于道只觉得可怜。
    安于道收回目光,因风太大,抬手欲将另一边车帘放下。
    几声惨叫在这时蓦然响起。
    安于道和梁凡斌抬头往西边望去。
    “救命,救我,救命啊!!”一个乞丐捂着鲜血淋漓的小腹,大叫着跑来。
    两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追在身后,其中一个加快速度,抬手一刀。
    乞丐摔在地上,在地上挣扎往前爬着:“救命,救我!”
    “愣着干什么,去救人!”安于道叫道。
    安府数个侍卫当即下马奔去。
    隔着宽阔街口,两个男人并没有因为他们的跑来而离去,扬起数刀将乞丐彻底砍死,在侍卫们快近时才转身跑走。
    “站住!”几个侍卫叫道,狂奔追去。
    两个侍卫停下,看着地上被乱刀砍死的乞丐,满地飞溅的鲜血,乞丐的双眼还惊恐的瞪着。
    侍卫们回头看向车厢。
    “他死了,”梁凡斌说道,“什么人要对一个乞丐下手,会不会不是什么寻常乞丐?”
    话音才落,又听另外一边响起惨叫。
    没有去追的侍卫们纷纷拔刀,守在马车周围,浑身戒备。
    去追两个男人的一个侍卫大步跑回来:“二爷,他们跑的很快,对此地形熟悉,可能追不上了,前边又发现三具乞丐尸体。”
    “速去京兆府报案,”安于道肃容说道,“再令人去附近找巡守卫。”
    “是!”侍卫应声。
    “这里可是内城,”梁凡斌说道,“竟敢在此杀人,目无王法,胆大包天,这些乞丐也是胡来,这内城岂是他们能进的?”
    安于道看向另一个侍卫:“不耽误了,叫他们回来,先进宫。”
    “是。”侍卫应声,去喊人了。
    惨叫声此起彼伏,夜色里格外刺耳。
    偌大皇城似变成一座猎场,杀手们在夜色里疯狂追杀无家可归的乞丐,同时在巡守兵们追来时快速逃窜。
    一具又一具温热的尸体被发现,鲜血泼盆一般,出现在大街小巷。
    京兆府的官兵连夜出动,因尸体太多,朱岘派人去北府兵找了大量民兵一起收尸。
    街上灯火通明,到处都是人,在官兵勘察现场时,渐渐安静的皇城又响起了惨叫。
    朱岘气得发抖:“可恶,可恨!”
    周遭众人没有说话,收回目光后继续收拾现场,心情复杂。
    夜色沉沉笼着,有人在梦里,有人被惊醒,有人自始至终未睡,黑暗里睁开的眼睛越来越多。
    路千海吃完最后一口馒头,抬头看着跟前的女童。
    角落里只点着一跟蜡烛,光线幽微,女童手里拿着一支笔,伏在棺材板上面写字。
    “要喝水吗?”女童望过来说道。
    路千海冷着脸,摇头。
    “那,要上茅房吗?”
    憋了一天了,早就想,可是怎么去?
    “你不怕我呼救吗?”路千海说道。
    “你不敢,”女童一笑,“你对我的身手很清楚,而且这里统共没多少人看守,我对付起来很轻松。”
    “你到底是谁?”
    “我今日去了八个大药房,”夏昭衣收回视线,继续写字,边道,“平安堂,誉名堂,保和堂,仁心阁,方家药铺,广济药铺,本草东坊,惠民坊。”
    “药房?”路千海很轻的说道。
    “这八个药房,五个出名,子铺遍地,三个只在京城小有名气,不过到底总店都在京城,总店里的往来账薄清晰分明,因药材药膏可囤数年之久,炼丹炼药丸所耗时间更久,所以他们的往来账至少都保留在十年以上。”夏昭衣继续说道。
    路千海看着她,没有说话。
    “路大人那么聪明,应该猜到我是为什么而来了吧,”夏昭衣笑起来,抬头对上他的视线,“还需要问我是什么人吗?”
    半响,路千海冷冷的说道:“你在做无用之功。”
    “你在尽无用之忠。”
    “你做这些有何意义,夏家余孽。”路千海说道。
    话音落下他便一顿,清晰的看到女童眼眸里怒张的凶光。
    “你在说什么,”女童语声清脆,一字一顿的说道,“夏家,什么?”
    偏殿空旷幽深,两个人说话的声音本就带着微弱回音。
    她眼眸明亮,清瘦端挺的小身子坐在棺材板后边,这样一字一顿的说话,咬字清楚,吐字如冰,就像是,就像是阴司地府里传出来一般。
    路千海头皮发麻,像有一股无形的气场压迫而来。
    他抿了下干燥起皮的唇瓣,别开目光,不自在的说道:“良言一劝,你同你的那些同党,就别做无用之功了。”
    “我没有良言,倒有一句讥讽,”夏昭衣说道,“路大人,看过菜场里面,那些笼子里的鸡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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