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谙站在他们不远处,是悄悄过来的,现在背对着他们,耳朵高高竖着,觉察到身后投来的目光,沈谙脸上露出笑容,微笑着回过头去。
    “知彦。”沈谙说道。
    “记得给我们留记号,”沈冽说道,“我们半个时辰后回来。”
    “你们两个,要不要留一个下来?”沈谙看着他们。
    眼前的少年和女童,不论哪一个,都让人觉得颇有安全之感。
    “我与你不太相熟。”夏昭衣笑道。
    “我跟着阿梨,阿梨病了。”沈冽说道。
    “我也是病人,”沈谙指着自己,“我病的不轻。”
    夏昭衣笑了笑,看向沈冽:“你陪你兄长吧,记得给我留记号,我很快回来。”
    她转身朝石门外走去。
    沈冽看了眼沈谙,一言不发,跟上女童。
    看着他们消失在石门外,沈谙脸上轻慢笑意散了,叹了一气,望向地上的毒蛇。
    “公子。”柔姑走来说道。
    “嗯。”
    “沈冽待这女童,似乎不比寻常,”柔姑说道,“他莫不是对阿梨有意吧?”
    沈谙眉梢微挑,朝柔姑看去,目光冰冷。
    柔姑一寒,垂下头:“公子,我……”
    “知己二字,”沈谙说道,“柔姑,你可懂?”
    “知己?”
    “知彦一直如此,一旦将别人视为知己,他便肝胆都能抛,这是他的热忱赤子,以前对云弈和刘照江也是如此。怎么对云弈和刘照江这样时,你不觉得怪异,对女童就有看法了?”
    “不是这样的,”柔姑忙道,“公子,你想过没有,阿梨现在还年幼,但日后长大了呢?”
    沈谙一顿,双眉微凝。
    “公子先才不是说想要让沈冽成家吗?你看这阿梨……”
    “这样一想,有点可怕。”沈谙说道。
    “可怕?”柔姑不解,“公子,你是说,阿梨若嫁到沈家来,是可怕?”
    “非常可怕,”沈谙甚至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知彦需要的是一个可以照顾他起居,可以为他生儿育女,乖乖听话的女人,倘若是这阿梨,她得给知彦招惹多少麻烦?”
    就说那条毒蛇,他见毒蛇要比常人更心悸十分,若寻常女童在他们面前打死一条过山风,他们早就目瞪口呆。
    可这阿梨便不同,她眨眼功夫将毒蛇斩杀,他们却觉得稀松平常,毫无惊讶之感。
    这样一个姑娘,当当知己好友尚可,有如此传奇的女人为友,足以是人生幸事,可若是做妻子,那一生得多不安稳。
    “所幸,现在还早,”沈谙说道,“知彦也未必就会对她动心,但我仍得想个办法,让他不要产生这样的念头。”
    说着,他回过身来,未走几步,又往台阶上的毒蛇投去一目。
    毒蛇死的极惨,那蛇头模样,令沈谙脊背一阵阵冒出寒意。
    他目光变深,转身离开。
    石室里其余几个丹炉的炉盖皆已被打开,一些是烂掉的药草,一些是奇怪的动物骨头,还有几个丹炉里面已经分辨不清是什么。
    石柱下的丹炉没有去碰,与它相邻的丹炉里,有三层摆放整齐的金色小圆丸。
    柔姑用巾帕包了一颗圆丸拾起,灯火下色泽鲜亮,浑不见岁月染沉,半点黯淡。
    “这东西,有人敢吃吗?”柔姑回头看向沈谙,“我听闻吞金者会死,这丹药裹了纯金的漆粉,有何差别。”
    “只要牛吹的好,屎都有人敢吃。”沈谙淡淡说道。
    “公子怎么……说粗话了。”
    “若这就是千秋殿里的长生丸,你说我得多失望,”沈谙说道,转身朝这间石室最大的石门走去,说道,“走吧,去其他地方看看。”
    他声音轻淡,身姿清瘦,柔姑看着他,仿若看到幽暗石室里似出现千丝万丝无形的寂寥,慢慢朝他围拢,要将他消融于无边黑暗中。
    会有长生的,柔姑心中坚定,一定会有。
    她不愿不想,看到她的公子像这里曾有过的万千鲜活人命那样,化为荒凉枯骨。
    最大的这道石门是半掩的,并未同其他石门那样难以移动,一名手下稍一使力,偌大石门如寻常木门一样轻松往内拉来。
    与门轴有关,但门轴内部被厚重木石包裹,难以去看里边是什么部件。
    石门外是宽长的走廊。
    又是走廊。
    “我以为几座炼丹室是相邻的,”沈谙敛眸说道,“这地方着实太大。”
    “公子,那条毒蛇,”柔姑说道,“我们要仔细。”
    “比毒蛇更可怕的东西,是放毒蛇的人,”沈谙抬眉环顾长廊顶部,说道,“但我不知这人藏在何处。”
    “此处当真还有其他人吗?”
    “那条毒蛇的确不会无缘无故出现,”沈谙说道,“走吧,也许我们还能与他碰到。”
    长廊两边皆是平滑石砖,与一路所见无二差别,墙上依旧有灯座出现,但无一能点亮。
    他们不疾不徐走着,火光轻摇,长长廊道里,十支不到的火把照不到多远,如长河中一舶摇晃的舟船。
    沈谙走在最前,火把在后,将他修长身影投在地上,他望着那抹倒影,走着走着,渐渐失神。
    脑中出现被女童斩杀的毒蛇,同时似忆起早被埋在岁月尘下的那些蛇影。
    他怕蛇,怕到极致,不止被蛇咬过,亦见过活蛇吞人。
    那么长的黄金蟒,生生将一个缩在角落里的怯弱女童在他面前吞没。
    他仍记得女童被吞进去时,脑袋在蛇口,身体在外拼命挣扎的模样。
    他被吓傻了,僵硬在那,一双纤细的手猛然伸来,捂住他的眼睛。
    而后是生母怒斥的声音:“你们眼睛都瞎了!这么大的一个少爷都看不住!”
    母亲从来不会责备于他,将他捧于手上,揣于心口,所以他未受到半点责罚,但那日看管他的人,他再也没见到过了。
    除了这个,他被蛇咬,也是因为母亲。
    她已经尽力在保护他了,但有何用,她若只有十日与这些打交道,他必什么事都不会有,可她若日日与这些打交道,又怎么能保护他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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