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制楼梯被中年男人踩得咯咯响。
    下来时,他脚步微顿,不受控制的回头朝后面的偏厅悄悄看去。
    偏厅宽敞,点着数盏烛火,桌前坐着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
    那男人俊朗成熟,侧颜轮廓深邃,一袭束袖紧腰的黑色长衫,黑底错金的螭离兽纹在烛火下微微反光,越显得气质内敛沉稳,带着些许冰冷。
    几个魁梧高大的年轻近卫在男人附近站着,其中一个正抬眼扫来,对上中年男人的目光。
    中年男人吓得赶紧收回视线,匆匆往后院走去,离开这家客栈。
    “何人?”聂挥墨说道,抬手又翻一页,书页翻过时的一折声音轻细悦耳。
    “章先生在来衡香的路上看中了两名壮士,想将他们招来,刚才那人是用来办点事的。”近卫回道。
    聂挥墨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楼上的随从则带着那件血衣和那本小册去另外一个厢房找人,这么大的案子,来自平鹤的本地人绝对听过。
    如今为宣延帝二十八年,发生在一十七年十月的案子,整好十年。
    平鹤籍贯的近卫已快睡了,被随从自被窝里唤起来,因识字不多,随从便借着桌上烛火一字一字读给他听。
    这间房里一共睡着三人,其余二人皆被吵醒,围了过来。
    听完随从读完,一人说道:“如此说来,我们在路上遇见的那两个壮汉,还是绿林侠客?”
    “替天行道不假,可灭了人满门,连三岁小儿都不放过,算什么侠客?”另一人说道。
    “杀人便当杀满门,留着小儿作甚,斩草不除根才叫愚笨。”
    “行事太狠太毒!我看此二人要不得!”
    随从没有理会他们的对话,看着那名平鹤籍贯的近卫:“此案是真是假?”
    平鹤籍贯的近卫神色凝重,检查了下血衣,说道:“是真的。”
    “当真有此案?”
    “当真。”
    随从点头,顿觉欣然,如释重负道:“如此反倒是好办了。”
    有弱点和把柄,何愁招不来这两人。
    “你当真要将这两人招来?”一个近卫问道。
    “嗯,”随从应声,收拾桌上东西,“你们继续睡,我去找先生商议。”
    平鹤籍贯的近卫却忽道:“我又想起件事来。”
    “何事?”随从朝他看去。
    “那个黄刺史,”平鹤籍贯的近卫说道,“他在平鹤石竹县当了十五年县令,宣延二十一年才擢升至衡香刺史,所以这桩灭门大案,当年应该是由他经办的。”
    随从眉梢轻扬,略觉意外,但很快,他想起中年男人提到,那客栈伙计说他们打听官衙,以及城南都卫府和衡香守卫置所的事。
    随从当时还纳闷这两名壮汉为什么要打听这个,原来……莫非,是来寻仇报复的?!
    “我去找先生。”随从快速说道,收拾东西离开。
    又有三辆装满绫罗绸缎的马车自归园客栈门前的宽阔长街经过,奔向宁安楼。
    除却关注宁安楼的动静,东平学府也是各方所要关注的重心,大晗先生于下午逝世的消息暂时被封锁,只有少数人知道,等明日讣告一出,必是一个砸在衡香头顶上的惊雷。
    赵宁半靠在软榻上,抬头望着窗外明月。
    星子疏朗,满空浮云,明月时而被遮,时而华光大放。
    她身侧摆满了各式珠宝玉器,那些珍珠玛瑙像是不要钱的堆放着,还有一等一的丝绸布匹和精美成衣。
    除却侍奉的丫鬟们,屋中还有一人,屈夫人一身珠光宝气,靠在对面的太妃椅上笑盈盈说道:“你本不欲管东平学府之事,眼下却因阿梨姑娘而出手。这阿梨姑娘,今日才来衡香头一天,明日便要因她而掀起场风雨来,当真是个妙人。”
    “你最好别是讽刺与挖苦。”赵宁淡声说道。
    “岂敢,”屈夫人笑道,“我是发自内心喜爱她的,这姑娘生得娇美,气质偏又清冽冰冷,虽不如绛眉姑娘那样大杀四方的明艳和倾国倾城,可是阿梨姑娘更令人心生好感和想要亲近。细想来说,这倒也怪,明明阿梨姑娘更疏离淡漠,不食人间烟火。”
    赵宁神情略略温和,“嗯”了声,没有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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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片乌云恰在此时被高处的风吹拂而来,将月亮遮挡,赵宁拢眉看着它,忽的极少见的,幽幽叹了一声气。
    “何故叹气?”屈夫人问道。
    “喜极而叹,”赵宁平静道,“阿梨长大了,”顿了下,她朝屈夫人看去一眼,“你所谓那明日的风雨,算得了什么。”
    “嗯?”屈夫人不解,“何意?”
    “哪怕天下名山皆在阿梨面前崩塌,于她都不算风雨,”赵宁看回月亮,“明日?小场面罢了。”
    夜色越来越浓,当浓至极致,转而变明。
    东方天空淡开细微芒光,逐渐漫延过来,由朝霞开道,绚烂奇彩。
    夏昭衣没有睡好,睁开眼睛望着天光在窗前落下的斑驳树影,她迷茫了阵,收起梦里父亲和大哥的音容,自床上下来。
    六月气候炎热,夏昭衣就着昨夜睡前特意要伙计送来的清水在座屏后洗漱,穿上昨夜拿出的清爽简练,方便行动的衣衫,打开了房门。
    老佟和支长乐早早便起来了,在楼下打了几套拳,比试了一番手脚,正累得满头大汗。
    见夏昭衣下来,他们收了功夫,去澡房洗澡。
    夏昭衣在楼下大堂叫了许多早点,她所坐位置在窗边,窗外有许多早餐铺子和推车,笼屉里的包子被蒸出扑鼻的香气,飘了满满一街。
    老佟和支长乐洗完后出来,在她对面坐下吃东西,吃着吃着,三人开始切切说话,声音极低。
    老佟忽然冷笑,支长乐脸上也浮起阴郁,并转变为怒意。
    说着说着,支长乐的手指在自己脖子前比了一刀。
    老佟点头,又是一声冷笑。
    夏昭衣咽下嘴中食物,低低说道:“……过了,演得略浮夸。”
    老佟神情僵硬:“呃,那我……”
    “小声说话便好。”夏昭衣说道。
    “阿梨,他们可来了?”支长乐问道。
    夏昭衣点头:“至少三人在盯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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