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韬哥儿的心里其实都是被无数个“为什么”充斥着的。
    为什么,他的母亲与别人的母亲不一样,不仅对他们兄妹三人没有任何的慈爱,还从来都只会视他们兄妹三人如无物。
    为什么,这样的母亲,他们的父亲还始终能容得下她。
    为什么……
    有太多的为什么充斥在韬哥儿的心里,让他一天天的更加沉默下去。
    也正因为有这些“为什么”存在,就算这半年多以来,卫芙变了许多,也确实是真心的对几个孩子好,但韬哥儿始终都裹足不前,不敢向着卫芙哪里前行一步。
    他以前一直找不到他心里的那些“为什么”的答案,但现在,他觉得,他也许找到了那个他一直以来都在追寻的答案了。
    韬哥儿抬眼看着卫芙,以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
    卫芙微微一怔。
    但很快,她就回过神来,拽住韬哥儿手腕的五指更加用力的收紧,就怕自己一个疏忽,韬哥儿就会掉下去。
    虽然韬哥儿方才那个问题问得不明不白的,让人听不出个前因后果,但卫芙却很快就明白过来韬哥儿在说什么。
    看着韬哥儿那专注的眼神,以及他一定要等到一个答案的坚定,卫芙犹豫了一瞬。
    就如韬哥儿的心里有着一个别人解不开的结一样,卫芙的心里,同样有这样一个结。
    在卫芙第一次做母亲的时候,她就在心里下定决心,她要好好陪着她的孩子们成长,参与到孩子们成长中的每一件大事小事中去。
    可是……
    在她醒来之后她才发现,她并没有做到这一点。
    犯了那魂离之症,这并不是卫芙事先能预料到的,也并非她所愿,但不管怎么说,她没有做到自己心中的承诺,这却是事实。
    在卫芙重新归来之后,她其实是可以选择将一切的事情都告诉孩子们的。
    她也知道,只要她这样做了,一定可以更容易的得到孩子们的原谅。
    但卫芙并没有这样做。
    她选择了将这件事瞒下来,然后用自己对孩子们的关心,去一点点融化他们心里的坚冰,这无疑是选择了一条更难走的路,但卫芙在向孩子们表达自己的关心的过程中,却感到了心安。
    她知道,告诉孩子们真相,孩子们不仅会原谅她,甚至还会心疼她。
    可是……
    若是她这样做了,那孩子们这些年来所吃的苦,受的委屈,又能怨谁呢?
    怨那几个占了她身体的不知来处的孤魂野鬼?
    可那几人早就已经离开她的身体不知所踪,又要到何处去怨她们?
    或者说,只能怨老天爷?
    若真是如此,那孩子们岂不是连一个可以去怨的人都没有了?
    与其如此,卫芙却是宁愿孩子们将这所有的愤怒与怨恨,都冲着她来。
    如此,孩子们心里会好受些,她的心里,也会好受些。
    至于孩子们的原谅,卫芙可以用自己长期的关心与爱护去赢得。
    从一开始,卫芙就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将真相告诉孩子们。
    却没想到,韬哥儿竟然看出来了。
    听到韬哥儿的那句“不是您对吗”,意会到他话中的震惊与期待,卫芙的心中也十分复杂。
    在惊讶于韬哥儿竟然能猜到的同时,她的心里,其实也是十分高兴的。
    她不希望孩子们受了十几年的委屈,却是连一个可以去怨的人都没有,但同时,她将这件事的真相瞒了下来,又何尝不是在期待着,有朝一日,孩子们会通过自己的分辨,将她以前过去的那五个孤魂野鬼甄别开来呢?
    这样的心情,本就十分复杂,便是卫芙,有时候其实也是不明白自己在想些什么的。
    但现在,这一切,她都在韬哥儿这里得到了。
    卫芙的鼻头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用力点了点头,用着再肯定不过的语气道:“对,不是我,我……又如何舍得让我的孩子们受委屈?”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卫芙心头一直悬着的那块巨石,终究还是落了地。
    她觉得自己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踏实过,也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欣慰过。
    她从没让她的孩子们失望,而她的孩子,也没有让她失望。
    而韬哥儿,听到卫芙这句话,也松了口气。
    在这一瞬间,卫芙似乎能看到,一直以来都笼罩在韬哥儿身上的那股子阴郁的气息,在这一刻突然之间就开始消散,让韬哥儿整个人看起来都开朗了起来。
    若是在平时,卫芙定是会因为韬哥儿的改变而高兴的。
    毕竟,她一直都希望韬哥儿能够彻底的摆脱曾经的“卫芙”带给他的那些伤害,能够真正的开心起来。
    可现在……
    已经变得僵硬的手臂,以及早已经麻木的五指,都在告诉卫芙,她已经快到极限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卫芙又哪里能高兴得起来?
    她要是抓不住了,那韬哥儿可就要从这里摔下去,她好不容易才以着一种自己都解释不了的方式抓住了韬哥儿,要是到头来还是要松手,那岂不是太可笑了?
    但,就算卫芙的心里再怎么不想松手,她还是能感觉到,在她那已经麻木的指尖,韬哥儿的手腕,正在一点点的往下滑。
    也许,再过不久,就会彻底的从她的指间滑走。
    这要怎么办?
    卫芙心下焦急不已。
    她不由得想到了姜珩,要是姜珩在,韬哥儿一定不会出事的。
    也就在这个时候,卫芙听到了下方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同时,还有姜珩的声音。
    “夫人,韬哥儿!”
    卫芙闻言大喜过望,朝着声音的来处看了过去。
    就见着,姜珩正脚不沾地的朝着这边跑过来,哪怕他是在上山,但他的速度仍快得让人甚至连他的身影都快要看不清。
    “夫君!”卫芙唤了一声。
    几乎就在同时,姜珩一个飞跃,直接跃到了半空中,从那半空中将一直悬着的韬哥儿接住了。
    卫芙见状,心头一松。
    她下意识的想要松手,却发现自己的五指早就已经完全僵硬了,便是想要放手都放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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