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简直是欺人太甚!!”

    一旁的道人气得牙痒,恨不得立刻拔剑把这个跋扈的柏司药给砍了。

    宜宁挡住了身旁的道人,她冷声答道,“……可以。”

    士兵们退却了。

    柏灵扶着柏奕往营地的大门里走,郑密命人抬着宜康的担架进帐篷,人们各自忙碌起来。

    兄妹二人走到离营帐不远的地方,直接坐在了几根倒在地上的圆木上。

    “让我看看你的手臂。”柏奕低声说。

    “没事啦……”

    柏奕仍旧坚持,“让我看看。”

    柏灵无法,只得伸出手。

    借着不远处的火光,柏奕看见柏灵的手上果然有许多道擦伤和红肿。

    柏灵轻声解释道,“我这个还算好的,世子身上的伤才多……所以这会儿他还被按在营帐里给伤口消毒。”

    柏奕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他消化了一下柏灵的话。

    “所以……你把世子殿下给打了?”

    “想什么呢。”柏灵敲了一下柏奕的脑门,“我和世子爷,今晚亲眼见到申集川惊恐发作了。”

    柏奕愣了愣,“……什么发作?”

    “惊恐发作。”柏灵拉下了自己的衣袖,低声道,“你在那边放大炮仗的时候,我们这边也听见了。恭王当时回宫复命去了,营帐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幸好陈翊琮反应了过来,拿着椅子替我挡了一下……

    柏灵叹了口气,“不然我这会儿,可能也躺在担架上和你说话。”

    “什么,”柏奕立刻站了起来,“我去看看他——”

    “不要去。”柏灵拉住了柏奕的衣袖,“他好像不是很想别人看见他狼狈的样子,再等等吧,等里面的大夫出来。”

    柏奕站在了原地。

    他忽然意识到,营帐里的陈翊琮也和宜康一样,正处在中二的年纪。

    柏奕叹了一声,他转过头,看着仍坐在圆木上的柏灵。

    “好吧,先不提世子,说说你的事吧,”柏奕两手叉腰,“你今晚好像又搞了个大新闻啊?”

    柏灵单手撑着脸,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彼此彼此啊。”

    “所以这个流民营地到底是怎么回事?”柏奕问道,“怎么这里的兵忽然就听你差遣了?”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柏灵眨了眨眼睛,“该从什么地方讲起呢?”

    今日在流民营地发生的种种,或许永远不会被载入史册。

    然而对柏灵,对陈翊琮,甚至于对恭亲王而言,都不啻是一场惊涛骇浪。

    如柏灵与郑密先前的猜测——这一处收纳了千余名流民的营地,最终的命运是直接处决。

    当下的时局太敏感了,流民中暗潮汹涌,又恰逢如此凶险的星象。

    太后天逝,皇帝失护……建熙帝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让申集川直接碾灭所有潜在火星。

    宁可错杀三千,亦不可纵容一个。

    当郑密将这个消息带给恭亲王的时候,他当即派人去内阁传来了孙北吉和张守中商量对策。

    仅就这一个举动,就让柏灵对恭亲王的好感瞬间拉满了。

    虽然这位王爷看起来脑筋好像有点不太灵光的样子,但在大周如今所有业已成年的贵族之中,他几乎是唯一一个,会在第一时间为平民性命忧心的人。

    尽管,在张守中指明,这其中可能存在引起建熙帝不快的风险之后,恭王几乎立刻变得犹豫,开始瞻前顾后地撇清责任,但在孙、张二人,和世子的力劝之下,他还是趁着暮色,启程进宫了。

    他带去了柏灵的一个承诺——只要等次日天亮,柏灵就有办法,从千余人中找到那些金人的奸细。

    此刻,孙北吉和张守中甚至连晚饭也没有来得及吃,就结伴去了内阁值夜——如此,宫中万一生变,他们也可及时反应。

    在那之后,恭亲王没有回来,但袁振送来了建熙帝的一封密函。

    随密函而来的,还有半个左卫营。

    从即刻起,到明日午时三刻前,营地的兵力——包括左卫营,都任由柏灵调遣,但倘若午时三刻以后,柏灵没有实现她的诺言,则左卫营直接斩下柏灵的脑袋回去复命。

    当然,申集川也会在那时,直接收割掉这营地里所有带着奸细嫌疑的流民性命。

    听到这里,柏奕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也是胆子大……”

    柏灵一时间觉得这句话有点儿耳熟,似乎先前也有人这么说过自己。

    “不用担心,我有七八成的把握。”柏灵轻声道,“不用等午时三刻,只要等明天天亮,就可以了。”

    不远处的月光下,有母亲抱着小小的孩子在帐篷外轻轻哄着,帐外的火把将她的身影拉得老长,她走走停停,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谣。

    “还没打仗就这样了……”柏灵望着不远处的年轻母亲,轻声喃喃,“等打起来了,日子要怎么过啊。”

    ……

    郑密从宜康那里拿到了今晚的口供。

    一时之间,过去发生的种种全部串联起来,所有诡秘之处,也都有了答案。

    只是这背后的恶意,亦让郑密胆寒。

    今时今刻,他能说那些最终死在了衙门里的受害者,都是死有余辜么?

    可倘若被袭击的人是自己,他在那个时刻又会作出何种选择呢?

    郑密没有把握。

    衙门里这时传来了消息,所有城南塔楼里的流民尽数落网——其中大部分人当即服毒身亡,只剩一个年轻后生尚有一息。

    他差不多也该带着宜康的口供回去了,作最后的审问了。

    离开前,他肃然起敬地向着年轻的宜康俯身一拜,“郡主大义。”

    宜康摇了摇头——这种突然上升到人格层面的褒奖让她有点不自在。比起所谓的大义、大善之类的大词,她好像还是喜欢刁蛮任性多一点。

    郑密又转向宜宁郡主——尽管今夜柏灵对她丝毫不留情面,但他还是得卖个面子的。他方才就派人专门搭了个小帐篷,今晚宜宁可以带着宜康,在那个小帐篷里单独休息。

    宜宁没有道谢,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

    郑密离开了,帐篷里又安静了下来,寂静中,宜康心里忽然升起了几分期待。

    她几次瞥了瞥坐在不远处的姐姐。

    今晚不管是柏奕也好,郑密也好,都对她的行为给出了毫不吝啬的赞扬。

    那么……总是很严厉的姐姐呢……?

    “拂尘。”宜宁忽然喊了一声。

    上午踹了柏奕一脚的那个道人揭开帐帘走了进来。

    “你带上宜康,”宜宁站起了身,她的声音带着一贯的冷漠,“很晚了,我们先歇息。”

    说罢,宜宁径直踏出了营帐,一次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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