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把所有人都赶出去,自己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了一夜,天亮时,他散着头发赤着脚走到门前,伸手把厚重的殿门一把拉开,便和清晨的冷风撞了个满怀。
    “陛下!”宋嬷嬷忙上前来,把怀里抱着的披风裹在他的肩上,“陛下要保重龙体啊!”
    “洗漱,更衣。”赵祯淡淡的说完,便转身回了屋里。
    宋嬷嬷忙招呼着伺候梳洗更衣的宫女们进来,一行人忙忙活活把赵祯从头到脚收拾干净。
    “去宗正寺。”赵祯说着,便往外走。
    宋嬷嬷只当赵祯是去跟太后要兵符,也没有多想,忙叫人预备龙辇,然后又去厨房收拾了几样太后平日里喜欢的糕点装了食盒。陈常禄也忙着去招呼御前侍卫护驾随行。
    太后似乎早就知道赵祯要来,特意在院子里摆了茶席。宗正寺里的建筑都端庄沉闷,少见花木,太后不知从哪儿弄了几盆芍药来,放在屏风旁边,紫白粉红,开得倒是热闹。只可惜赵祯根本没心思赏花,更没心思品茶。行礼问安之后,他连坐都不坐,直接躬身说“朕这次来,是要请太后回宫的。”
    “回宫?”刘太后颇为意外的抬起头看着赵祯,见他神色肃穆认真,并不像有其他意图,便低头去缓缓地分了一盏茶放在对面,说“天子急匆匆赶来,想必是渴了,先喝口茶再说话吧。”
    “不必了,朕不渴。朝中大局尚待太后主持,社稷危亡之际,哪里还有心情喝茶。太后,请吧。”赵祯说着,想太后深深一躬。
    “什么社稷危亡之际?这种话也能随便说吗?六郎都掌政了,怎么还是这般不知轻重。”太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如今朝中,南有水灾瘟疫,北有兵祸乱境,儿臣无能,不能掌控局面。所以今日特地来请太后回宫主持大局,自今日起,儿臣还政于太后。还请太后为祖宗基业和天下百姓而不辞辛苦吧。”
    刘太后笑了笑,摇头叹道“哀家老了,只想颐养天年,不想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赵祯在茶席旁落座,看着刘太后的眼睛,不疾不徐地说道“朕虽然不是太后亲生的骨肉,但好歹也有十几年的母子情分在。这些冠冕堂皇应付旁人的话,太后此时就不必拿来搪塞了。太后不为赵氏江山着想,不心疼自己十几年的心血,也总该为承恩公多打算一下。这短短几个月中,弹劾承恩公的奏折有一箱子了,朕一直都压在御书房里呢,太后不想看看吗?这些日子少奢萎靡不振,除了管一点御花园修缮的事情之外,便在街上吃酒赌钱,逛花楼,捧花魁。他是您的亲侄子,太后就不为他打算一下吗?”
    刘太后把茶盏送到赵祯的手边,轻笑道“朝政之事有贤王和王著两个人在,陛下也无需发愁。至于北境的事情,不过是押送一匹粮草过去,也就是费心筹措粮草的事情罢了,天子就何至于来向我这老太婆屈就?这话若是不说透了,总归是叫人心里不踏实。”
    “太后回宫主政,朕一切都听你的,除了皇后人选一事朕要自己做主。”赵祯说。
    刘太后惊讶的看着赵祯,半晌方冷笑道“原来是为了那个叫忘忧的丫头!”
    赵祯不应声,只是默默地端起了茶盏安静的品茶,等着刘太后的答案。
    “你为了她,把江山社稷都不要了?”
    “没有不要,只是朕还小,没办法挑起这样重的担子。”
    “之前你把哀家逼到这里来养病,不是步步为营,八面威风吗?如今又说这样的废话,当哀家真的老糊涂了吗?”
    “是,为了她,我什么都可以不要。”赵祯咬牙说道,“事到如今我便实话实说了,她现在下落不明,若哪一天开封府的衙役找到的是她的尸体,我便只有两件事情可做。”
    “两件事?”太后错愕又惊讶,猜不透赵祯的心思。
    “第一件,我要让害她的人去陪葬。”
    “第二件呢?”
    “我也不活了。”
    “你——”刘太后拍案而起,怒声斥道“荒唐!自古以来可有哪个皇帝会为了一个女子而殉情的?!这样的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那丫头就该死一万次!”
    赵祯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冷笑道“何须一万次?一次就够了。”
    “疯了!简直疯了!”刘太后气急败坏的往屋里走,又和声呵斥泽慧“收拾东西!准备回宫!”
    赵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似是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软软的靠在榻席的扶手上。他一夜未合眼,最终决定赌这一场。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他就是觉得忘忧的失踪跟贤王府脱不开干系。所以他才做了这样的决定——请太后回宫主持政事,拒绝娶韩秋婳为皇后。这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心中所爱,更是为了那一份尊严。若是连自己跟什么样的女子共度余生都不能自主,那就连男人都不配做,何况君王?
    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他先把忘忧找回来,跟她缔结连理,然后再重掌政权;赌输了,就赔上身家性命,反正没有她在身边,活着也着实没什么意思。赵氏江山自有贤德之人继承,贤王府,吴王府以及祁王府都是太宗皇帝的嫡系,也不差自己这一个嫡孙。
    “陛下?!”宋嬷嬷看着赵祯苍白的脸色,忙上前询问“您觉得怎么样?”
    赵祯按着心口,紧皱着眉头说“嬷嬷,这里好疼。”
    宋嬷嬷忙替他揉着心口,又劝道“陛下坚持一会儿,老奴这就叫人去传张太医来。”
    “不必了。张太医治不了我的心疼病。”赵祯拉着宋嬷嬷的手慢慢的起身,又吩咐“让刑部的人把沈熹年叫回来。”
    “是,老奴这就去吩咐人去刑部传话,陛下喝口热茶缓一缓吧。”
    “不了。你叫人回去收拾东西,我们去大相国寺暂住。”
    “这种非常时期,陛下还是回宫里更安全。”宋嬷嬷劝道。
    赵祯摇了摇头,说“不想回去,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呆着。你悄悄地去办,别叫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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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日,乾元殿掌事太监陈常禄传天子口谕至枢密院和中书省天子身体不虞,需要静养;太后回宫理政。
    王著一听这话差点晕过去,扯着陈常禄问“天子究竟怎么了?昨天不还好好地?老臣还在御书房进言北境战事,怎么忽然间就病得不能理政了呢?”
    陈常禄无奈的叹道“王大人呐!咱家也就是听差办事的,这些事情你跟我打听也没用啊!陛下让你好好地配合太后娘娘,把朝政之事把控好。还说,这些日子要辛苦你了!”
    王著看着陈常禄别有深意的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说“请陛下放心!老臣一定竭尽全力。”
    “有王大人这句话,咱家就可以向陛下复命了。”陈常禄朝着王著拱了拱手,急匆匆的离去。
    赵祯再次住进了大相国寺,还是之前的那个院子,只是没有了忘忧和紫芸两个人,院子里冷清了许多。
    住进来之后,赵祯便卧床不起。起初宋嬷嬷只当他是着急上火而不思饮食,但是两天水米未进,原本就消瘦的人又瘦了一圈儿,眼窝也陷了下去。宋嬷嬷急了,亲自去秀林居把张仲桓给揪了来。
    张仲桓明知道赵祯的病因是什么,但也不敢就这么说出来,只得装模作样地诊了脉,又叹道“陛下这是肝气郁结,心火旺盛,又脾胃失和。待我先用针,再煮汤药调理吧。”
    “不要背医书了!你且快些想法子,先让陛下能进食才行!”宋嬷嬷催促道。
    张仲桓心想我又不是忘忧,我有什么法子让他进食呢!但这话还是不能说,只得点头答应着,解了针包给赵祯施针,同时又劝道“陛下,以我的小见识,忘忧姑娘是没事儿的。带她走的人不是留了书信吗?说是相熟的人接走了。说不定是林家的故人接了她去了江宁府找林公子去了。”
    “嗯。”赵祯闭着眼睛应了一声,其实这一条他早就想到了,已经让赵承渊去追查了。
    “所以陛下要保重身体,不然忘忧姑娘回来看见您这样,还不知道会心疼成什么样子呢。”张仲桓低声劝道。
    “会吗?”赵祯冷笑反问。算上她出宫为林逸隽张罗亲事的时间,她已经从自己身边离开十一天零四个时辰了。却一直没有任何消息。这几天是有原因的,可值钱呢?她一心为兄长忙前忙后,却对身处深宫的自己不闻不问。想想这些,赵祯便觉得更加窝火——是不是她的心里根本没有自己?她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担心,是不是思念,是不是深爱……这该死的臭丫头!赵祯默默地攥紧了拳头。
    “怎么不会?清明节那阵子她在秀林居住着的时候,每天晚上都学针线活,何妈妈说她是在给陛下绣荷包呢。那几日,她那手指头那天晚上不被针扎个几十下呢?那荷包也是绣了又拆,拆了又绣,最后修好了三个,选了一个最好的填了陛下平日里用的凝神香。”
    赵祯捏紧的拳头缓缓地松开,想要去怀里把那只荷包拿出来,无奈虎口上有银针,被张仲桓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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