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深仇

    他们已经被彻底打败,足足一天也不见战火燃尽,这里是西单于刘卫辰的治所,也是拓拔鲜卑的血腥战场。拓跋珪的铁骑仍然在匈人的居所漫布着喧嚣,鲜卑人的双手没有停止杀戮,每一个鲜卑武士都把铁弗部的这些男人和女人当作待宰的牛羊一般肆意砍杀。不止歇的嘶鸣、温热而粘稠的鲜血、横飞的残肢、破烂的帷帐,毫无抵抗之力的铁弗匈奴人,萦绕在耳际和眼前的景象并没有让他变得歇斯底里,他只是在暗处静静看着这些高大鲜卑人和他们的战马......

    草原人的居城并不同中原,中间有着宽阔的大道以供马匹驱驰,而讽刺的是最后一批匈人却在城中被鲜卑骑兵围在一起,鲜卑步弓手和盾牌手快步地散开,几百名枪骑兵从四面八方聚拢,并没有作一丝该有的疑惑,只是机械性地对准人群发出飞快的冲刺,当长矛齐齐插入匈人勋贵的胸口、面目、四肢的时候,他们和卑贱的奴隶一样发出了惊惧的表情...

    尸体揉杂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插上了无数枪标、断箭,鲜卑人把铁弗部的帷帐和大纛也一并扔进了熊熊烈火之中,草原的云只微微低垂的观望着这一切,而一脸木然的骑兵已习惯了大地千百年来的生存规则,辽阔的北地就是这样,只把最壮美的天然财富留给强者。

    残阳如血,铁弗部十之八九已不再喘息,鲜卑骑兵取得了草原之子最傲人的战果,把利刃收回了刀鞘,他们的主人拓跋珪眼前看到的是鲜卑人多年前的怨愤,是刘显迟迟未落下的弯刀,而今,同几万鲜卑武士一起傲然站在了匈奴人面前看着他们的家园、他们的草场和他们的尸体,如今我夺回了祖先的领地,而你们匈奴汗庭靠着秦国施舍的那点怜悯,对我们先辈们进行奴役、驱赶、残杀时那种不可一世的威严又在哪里?呸!

    暗中窥测这一切风吹草动的那个怀着异样心情的青年,开始时他在距汗庭十余里外的围场听到了消息,鲜卑骑兵越过黄河的时候实在太快,围场的树木不多地形平整,藏起来无疑痴人说梦,往西奔走时却不料半途遇上了鲜卑轻骑,堂弟斯楞和其余部从战死,自己的坐骑也被箭支猎取了性命,好歹在最后那个人佩刀落下前用斩断的马枪插进了他的头颅,而回顾之前他也不是最强悍的战士,在战场上并没有为族人赢来什么,只是众人中间那个第一眼就被父亲注视的孩子......或许这意味着什么呢?......

    惊觉痛时,腰间已经重重地被人伤了一刀。

    此时脑海里面回想的是这几百年匈奴人的起起落落,曾傲视华夏的匈奴人如今却被其他民族肆意**,先是南边汉人,再是西胡羯人,到后来关中蜀边的羌人和氐人;好了,如今一群什翼犍的孙辈们也在这个时代杀了回来,而自己的命运则再次跌到了黑暗之中。

    似乎翻开明天的一个间隙,苍狼的霸业也就烟消云散了,匈奴也将不复存在。

    然而一连串的雷声却打破了他的这些几万里之外的念想,西边山峦间生起了一团暗云正朝这里涌来......这是旱季的雷声?

    天生万象

    眼见天渐渐暗了,即使是抢掠也到了尾声,东奔西走的鲜卑人都是各自忙着清点自己的物事,藏在草堆里的他见一个鲜卑马弓手急匆匆地下了马。稍匀了一下气息,干涩的眼睛却是不住地打颤,少年定了定神,那人渐渐明晰起来,没有粗壮的身躯,一身的装备连着马上的大包小包却非常繁复,显然是刚刚缴获了一堆战利品全背在身上,脸上透露出的些许得意,应该是刚才射死了几个匈奴男人或是得到了几个匈奴女人。那身陈旧笨重的皮甲堆积了一些脏污,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不搭和碍眼,绕过了最后一堆毡房,便是要到草堆里小解的,没等到解下裤,却已是瞬起将肘部顶住了那人的胸口,而另一手已经将短匕在那人的颈部刮出了半寸口子,刃尖贴着脖子,再也没有犹豫地提了一下,脖子上的鲜血喷薄而出,那小番甚至连人都没看清,带着铠甲的身子就重重扑到在草堆前。

    然而他自己也因为伤口的剧痛不住瘫软了下去......

    眼前一片白色的雾气升腾而起,什么也看不见,一阵清透的风迎面而来,同之前看到的破败景象却绝然不似,瞥见云雾倏然一散,蓝天大地和成群的牛羊呈现在眼前......

    这是梦?

    梦,呵呵,无疑是梦

    天之野放

    匈奴苍狼

    横亘千山

    带甲百万

    那是...那是匈奴人!最盛时期的匈奴人!挛提冒顿时代的大匈奴!

    此时他脑中匈奴人哼唱的曲调萦绕不去,头也兀自的疼,却又忍着想多看一眼这样的情景,传承到这代人的灵魂之时,匈奴人将对大地发出最后一声嘶吼。拓跋珪你要看到的终将是一支为了复仇的军队!

    夜雨时分

    寒彻的西风带着雨滴倾斜在代来城的废墟上,天也变得沉寂下来,忍着剧痛稍梳了一下心思......却再也听不见骑兵的号呼和奴隶的恐惧;只有这昏暗将苍白的大地边缘吞噬尽没,夜,已悄悄降临...

    瓢泼的大雨让鲜卑人的撤离变得仓促,稍远一队十几人的哨骑飞快经过也没发现就平躺在草堆外面的这具尸体。

    留下的那匹马对主人的死去并不在意,稍稍摆了摆身子正欲离去,这才让他想起什么,从尸体上取下了还剩下些许干粮的牛皮袋子,不待惊觉便一把拽住了马,一晃跨上了马背,那么练达的动作似乎往日并没有出现过,双腿接着又是一并,顾盼四周的功夫都懒得做,朝后扬了一下马鞭,身后落得泥土四溅。

    这奇怪而悠然的动作却是真正方便了他的逃遁,起初游走的鲜卑骑兵并没有发现他,甚至也没有在意他,零乱的几支箭几乎是晚了很久之后惊觉不似有这样的普通人而发出的,策马欲追却是觉得一身已经过度疲乏。

    鲜卑魏军大营周围本是漆黑的一片,一阵怪风将火把弄得几近熄灭,领头的用手护住,定睛一看,一彪人马径直从夜幕中现了出来,正要阻拦,见为首的那人长得极硕,挂着三尺长髯并着一张紫面,却是拓跋珪的堂弟、虎将东平公拓跋仪。

    雨仍然没有停歇的意思...灯火通明的大帐内却有一个心情忐忑的人。

    大帐里面的拓跋珪神情异样,又是一封来自慕容垂打算出兵飞狐口的消息,他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动...?虽然目前打败了柔然和匈奴,但如果慕容垂觉得自己已经构成了威胁亲自出兵,那后果将不堪设想,毕竟那个人是不世出的战将。是否井陉关也要加强防备?

    “报!---”

    “何事?”

    “拓跋仪将军有紧急军情求见”

    “让他进来”

    瞥见拓跋仪一身战铠尽湿,瞬间忘了慕容垂的军情,拓跋珪忍不住畅声大笑,、

    “王上,闻报我右翼慕容麟军星夜撤退不见踪迹,呃,恐怕.....呃.....还有,刘卫辰末子刘勃勃也跑了”拓跋仪上气不接下气,干望着拓跋珪。

    拓跋珪看着这员虎将的神色,不禁微微一笑,站起拽住拓跋仪的手“无妨,来“

    二人到了立起来的羊皮屏风之前,上面画着天下局势,一手点着这一寸寸疆土,凝视间有稍许得意,又是稍许感慨,自陈一时,便一手又举起羊皮袋饮下一口。

    “今夜虽无酒宴相备,但铁弗匈奴已经被孤所破,目前孤与慕容麟有约,以我为北屏,永世和好”

    拓跋仪并不似一般将领那样粗豪,为人心思缜密,听这话又知拓跋珪在让自己揣度,心中本是难耐,雨水却不顾着将军的意思,从身上顺流而下把拓跋珪的毡帐弄湿了一地。

    ”王上,有话请直言“

    望着这个跟着自己多年的同母异父的弟弟,拓跋珪一直很是欣赏,了解自己的也就是他,不禁暗暗怀着一股歉疚,右手手指一动,侍卫内臣尽皆退下,独留二人在帐。

    拓跋珪背手转身便说“同中山(后燕都城)的盟约,仪弟自酌,明日带兵甲一万,同我巡视边境。”

    拓跋仪正待退下,却又听拓跋珪悠悠说道“刘卫辰此子今番逃过,却不知是否属于天意......”

    “臣弟失职”

    拓跋珪又是一笑,摆摆手示意下去。

    风雨的阵势渐渐变小,

    拓跋仪退出帐外,却见灯火之下重臣长孙肥在外站着,忙作揖赔礼,长孙肥微笑躬身还礼,侍卫抬手掀起布幔,长孙肥并不言语进了帐内,拓跋仪转身扶住盔帽往前军所部走去,却觉一身更是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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