湟水旧事

    “你看那‘吕’字...可以挂在河西多久?”西秦王乞伏乾归在马上问道。

    “老奴劝大王还是再等等,等到吕光大限之后也不迟...”说话的是一位白头老者,他弓着身子站在马旁,或许是因为年纪太老的原因并没有像乞伏乾归边上那些将领一样,但同样的是,在湟水南岸,他们等待着(后)凉军的先锋。

    “两年前(292年),吕光之弟吕宝就命丧湟水畔,这旧事,恐怕不会这么轻易放下吧...”乞伏乾归说道。

    “但是大王,您不是正因为吕光没放下才引他再进雍州,既然都没放下,那就自有后话,不待我等揣摩了......”

    “呵呵呵,乙弗鹿,你有这般才智,还为我设了这样一个棋局,怎么当初就投了他没弈干的帐下呢?”乾归一边笑一边看向大河中心,水势依然磅礴,两年前的兵仗和尸体早已不见,乞伏乾归心中忽然飞出一个念头,天地间自我的冲刷和民生的艰难,似乎才是河西几度易手的罪魁祸首,而包括自己的军阀们则不是。

    “大王啊,这河西太美,每一代都出了多少雄杰,没弈干应是其中之一。苻王(坚)在世的时候,王相(猛)定立新法,豪强尽皆胆寒,退地三百余里,人人有土可耕,有路可行,又见大秦铁骑纵贯四方,灭燕、降服武威张氏与北地诸胡,及吞并巴蜀时,此地四路通商,家有千金者已不足言,我固原一时之盛恐怕前所未有;而后王相爷病逝,几年后,又经淝水一役,大国崩裂、羌人叛乱,我等几无生计,而没弈干在诸部混战中力挽狂澜。保境安民,策力一方,无论怎样的讥讽都不改初衷,几经磨难方才有了固原一带的安宁,一人之力如此,又患毕生何为?富甲一方之人尚且有潦倒之时,若以人一时之起落妄断雄杰与否,实乃后来之见。”话语之间言出几十年沧海桑田,昔日的君王早已作古,但有一个人的明天却与自己息息相关。

    他嘴角上翘,似在沉思又好像在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把思绪转到了别处,没弈干什么的远不是今天的重点,但终有一天要解决这个问题,再扶上去,固原的天也变了,伤脑筋啊,不过,这乙弗鹿倒是可用,乞伏乾归手掸了掸身上的披风,明明只是九月,怎么刮起一股怪风?定睛往河口一看,呵,那不是哨骑到了吗?

    “怎样?还是不来?”

    哨探一脸疲惫,大喘了一口气,乾归示意侍卫给些喝的,哨探接着水袋,一口灌下去,闭了下眼。

    “对,想好了再说...”乞伏乾归待人有时宽厚有时严厉,下属通常也搞不清他的心思。

    “禀...大王,先锋是吕光长子吕纂,所部大约一万五千,通过北边的赤豺岭,正向此地进兵,大约还有半个时辰的路程就可赶到。”

    “嚯...吕光可真够快的,还派的吕纂...好了,你先下去吧。”

    “诺。”

    ......

    乙弗鹿在马前躬身道:“大王,后部我已安排妥当,按计先让凉军渡河,大王先同吕纂在我这方接触,那时,大王只需坚持日内动兵攻秦,益州(乞伏司繁之子,国仁、乾归之弟·乞伏益州)将军在南同时响应作势攻击天水,吕纂势必以为我军先动,只需秦军中途阻截,大王就引兵直追,而后多发战报,造成姚兴主力压境的事态,吕纂必然谨慎,而后聚兵设寨,待到那时,大王可速取固原。”

    乞伏乾归正要称赞一番,却被左仆射边芮打断:“大王,此计有一处不成,便全盘皆输,固原刘勃勃诡计多端是不错,一般情况下会发兵造势也不错,可是万一他不动一兵一卒,反同庸人一般,又或者料我有隙,静观其变又如何?”

    乙弗鹿笑道:“刘勃勃?说来只是个十五六的黄毛小子,不做惊慌弃城之举便罢了,还能反坐城中笑对我等,这是翻天不成?”

    乾归左手朝上立稳,二人都不说话了。“本来就是乱中求胜,三者之间,我方实力最弱,既已成实,此时不可再退,乱军心者,孤必不轻饶。”

    ...

    不一会儿,就看见北面烟尘滚滚,便是吕纂的人马到了,墨绿色镶边的铠甲让这支军队额外显眼,尤其是吕纂本人,两丈长的骑枪同那魁伟的身子一起形成了大军之前别样的风景。

    “可叹,我军中竟无此等男儿!”乾归这一叹瞬时让三军失了颜色。

    …

    对岸人声嘈杂,只见凉军将先备好的长木七八个一节绑好,一盏茶的功夫便是二十几个做好的木筏放到滩头,三五人站在一旁,赤身裸体便是要准备渡河。

    乙弗鹿看了看,又是一笑,道:“大王,看来吕光同他早有交待...”

    乾归只是摸了摸那卷曲的胡须,眼中一丝狡黠冒出:“现在凉军一万五,我军三万二,若他强渡,我甚至不用诈败,只要守住滩头,直接教他到河底喂鱼,但...吕光不会这么着急吧,固原没拿下,先把我除了...呵呵,他有几分把握能单独打赢姚兴?”

    忽然,另一哨骑从西面赶来,一个不小心栽下了马...“急...急报......!苻崇(苻登之子,前秦末帝)在湟中响应(今青海西宁)吕光,此外浇河、湟河、兴晋三郡(今青海西宁南至甘肃界)尽皆降凉!...前将军(乞伏)轲弹苦战求援!”

    “什么?苻崇小儿!...”乞伏乾归顿时气急,形式急转直下,吕光主力并不在动,而是先将苻崇策反,以拥立先主的名义把前秦这个大旗给祭了出来...好个吕光!...居然先动我湟中谷地!

    “边芮!”乾归大吼道。

    “同我与视罴(吐延视罴,即慕容视罴,吐谷浑可汗)接洽,先舍浇河一地给他,先确保西南...”

    边芮虽然诧异,但此时危急亦非平时可比,乞伏乾归算计落空,反向西边吐谷浑求援...

    “但吐谷浑发兵,恐怕不会和吕光正面交锋...必须尽快赶到湟中...!”乾归脑海里闪过无数可能,但能动弹的恐怕只有眼下这点人马。“吕光肯定还会派兵过来,务必守住河口,听我消息。”

    “急令!”

    三个传令兵待命已久,伏地候命。

    “在!”

    “传令乞伏益州,务必死守南安、陇西,无论仇池羌秦谁人来攻,原地反击,无我命令不可擅动!”

    “诺!”

    传令兵即刻上马飞驰而去...

    但话虽这样说,此时的西秦王乞伏乾归四面临敌,存亡已在旦夕。乞伏乾归骑马在原地转了几圈,看了看河对岸,并无增兵迹象,扰乱我西面,好计策!

    “乞伏炽磐!”乾归忽生一计。

    “儿臣在!”

    “我命你守卫此地,如若这渡口与金城有失,拿你是问!”

    乞伏乾归带人徐徐退入阵中,大盾合起,一片肃杀。

    隔岸两百五十大步(约合125米),莫说劲弩,已是普通弓箭能射到的地方。

    毫无疑问,对面凉军早知道这个消息了,“弓弩手!控!”

    “发!......”双方指挥官声嘶力竭地喊出这个声音,西秦和后凉这两个政权,所谓结盟,甚至连军队都没有并到一起...就这样开始了搏杀。

    乾归飞奔到阵后,只有一句话问自己的儿子炽磐:“成败不待人言,刚刚还笑没弈干糊涂,现在我等陷入绝境,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炽磐没有立即答话,嗅了嗅,眼中发亮,只在片刻,天上便下起了雨滴,啪嗒啪嗒......河西的一场豪雨解救了他们...湟水上游必定涨水......

    父子相视一笑......

    “父王可带两万人去,我只守好口岸,另外请父王给我一人...”

    “谁?”

    “右仆射秘宜...”

    “那我身边岂不只有算空的乙弗鹿?啊?哈哈...”乾归大笑。

    “父王自可决计,而金城不可不守......”

    “哼...好吧,秘宜就听你调遣...孤现在赶去湟中平乱,孤也是此意,只带两万人,南面你叔父益州有三万人驻扎在陇西郡一带,不到必要之时莫擅自惊扰,明白吗?”

    “诺!”乞伏炽磐答得铿锵有力。一时让乾归安心大半。

    乾归继而转对另一头。

    “杜稚、孟灵、贺辛、韩敬!”

    “末将在!”

    “随孤前往湟中,军粮只带六日。”

    从金城西(今甘肃兰州西面)到湟中(今青海西宁西南)六日走四百里...其间七十余道山岭南北贯穿,而中间只有沿湟水往西走,两万步骑将面临一个巨大的考验...

    暗夜雨途

    雨越下越大,湟水往东奔流,而乞伏乾归一军却逆行而上,目标湟中!

    吐谷浑能成功几分不知,但只要他不动不表态,便是于我有利,让吕光生疑,也不要投靠姚兴,所谓夹缝求生不过如此。

    迅速击垮苻崇!

    山间西秦的步骑发出密密麻麻的行军声,一路上只是层层叠叠的岩石群,大地上并没有任何关于生的描述,甚至也了无人烟。

    乏味、疲惫,但关乎生死...

    ......

    入夜了,乞伏乾归示意大队各自停下,只有雨声连连,战士们已经无力再言谈笑,本来以为是去轻松一战,轻取那固原,谁知吕光反而成了敌人,莫说那固原,现在重镇金城和首都苑川都难保。如今一身泥一身水,十足困顿难耐。

    不安的人除了乞伏乾归之外,还有乙弗鹿,他始终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吕光会在这个时候抢占湟中?

    谁人获利?......

    忽然,乙弗鹿的表情变得惊讶而又转到痛苦,和那皱纹一起,让这个老人更似被折磨一般...

    ...

    两万人的规模现在已经只剩一万七千左右,连帐篷都没搭,各自便躺倒一地,太累了!一日的奔命让减员成了大问题,乾归正在纠结这个致命的事情,却不料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罪臣乙弗鹿求见!...”

    “但来便是!...”

    卫士收好宝刀,放乙弗鹿近前。很显然这样是代表乙弗鹿已经失去了这个君王的信任。

    “乙弗鹿,现在你有什么好说的?再激我去夺固原?”

    “非也,罪臣只有一事相奏...”

    乞伏乾归转身一看,乙弗鹿一身颠簸得连站也站不住,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这样跑一天...确实早前没想到是这样...看那惨兮兮的样子便当下就想派人送他直接回金城。

    乾归把眉头皱得老高,问:“何事?”

    “苻崇并非吕光煽动...而是另有其人。”

    “嗯?何人?”

    “姚兴智囊·羌秦右仆射尹纬...”

    只一句话...便让所有人都惊呆了...对啊,只有姚兴获利最大,我和吕光有间隙,但吕光不会蠢到试探都不试探,就先把湟中拿走,苻崇何其之蠢!我乞伏乾归何其之蠢?!

    “那吕纂到河岸...?”

    “想必也是尹纬得到探子奏报,预先算好的......和吕光有隙不错,但”

    “但是现在已经开罪吕光,再无回头之说...”乾归眼中尽是失意。

    “但是尚可补救,先让炽磐王子守好河口,凉兵先给拖住了,只有一地恐怕不保...”

    “陇西和南安?乞伏益州?”

    “仇池王杨定有两个借口,必然发兵攻我,连结羌秦之后,南线兵力恐怕超过七万!大王现在只有背水一战,先击溃苻崇叛党,继而向视罴借兵,吕光和姚兴坐大于吐谷浑绝然不利,唇亡齿寒的道理当下显而易见。视罴必然助我!”

    “可是这连年征战,我受敌多方,本来以为这次能多得几分胜算...”

    “吕光老矣...大王再撑几年,他耗不过的...至于姚兴,他养的独狼迟早反噬一口,那一天就是大王再生之日。”

    “乞伏一族如若大难不死,必将奉先生为相!”

    ......

    乞伏乾归、吕光、姚兴、苻崇、杨定、吐延视罴,河西一番混战才刚刚开启大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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