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尧四年冬至,天尧皇城东门大开。南衍使臣觐见,尧王领天蟒卫千余将,威服出迎。文武百官,分列两侧。礼号撼天,天蟒皇旗唤得冬风势,飒飒凌威。

    下龙辇,修鱼寿以君礼相迎,不禁微微一怔。南衍使臣乃两位女子,且样貌极为相似,难以分辨。

    二人料得他会有如此反应,相视一笑,“南衍使臣,卢妃瑾(卢妃瑜)拜见北尧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拜,北尧众臣傻了眼,不禁长相相似,就连音容举止都如出一辙。日后议事,该如何分辨?

    霓莺殿,为她们接风洗尘时,修鱼寿终于忍不住道,“二位样貌举止皆如一人,不知南衍王如何区分?”

    “陛下靠近些看,就知道了。”二人异口同声。

    修鱼寿俯身靠近,仔细端详,也未分明。竟未留意,三人间距离已不足一拳。

    其中一人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别了头道,“我耳后脖颈处有一梅花胎记,妹妹的长于手臂,可以此分辨。”

    修鱼寿又往近处凑了凑,终于看到她说的胎记。未想那女子忽的回头,修鱼寿未及回身,双唇相撞,四目相对。归芗人在旁一声干咳,修鱼寿忙回到位上,却不知,嘴角已留下两瓣鲜红的唇印。

    那对姐妹花,一人笑弯了眉,一人羞红了脸。众目睽睽,别说文武百官了,就连近侍天蟒卫见了那唇印都忍俊不禁。

    “不准笑。”修鱼寿一声低喝有些尴尬,转向使臣姐妹道,“抱歉,失礼了。”

    未想一句之下,就连姐姐也跟着笑出了声,继而递出娟帕,面颊绯红的低了头,“快擦了。”

    修鱼寿尚未反应过来,归芗人已拿出娟帕,起身替他拭去红印。

    见归芗人面带不悦,姐姐忙笑脸赔罪,“我无意冒犯陛下,娘娘莫要上心。”

    妹妹却在一旁使坏,“早就听闻北尧皇帝英武俊美,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我二人,真是不枉此行。”

    听了这话,归芗人心里一个咯噔,南衍遣使臣来尧,难道是要结秦晋之好?她不禁细细端详两位使臣,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用在她们身上,真不为过。再看她们言行举止,怎么看也不像是来议事的。

    她正胡思乱想,就听修鱼寿道,“二位远道而来,不妨多留几日四处走走。”

    二人随即一笑,“陛下若能奉陪,我姐妹当然愿意多留几日,领略贵国风貌。”

    修鱼寿端起酒杯,笑道,“荣幸之至。”

    宴后,二人被安置在别苑休息,至始至终未提及结盟事宜。

    归芗人更觉不安,索性亲往别苑一问究竟。

    人未至,便闻得欢闹异常,司徒姐妹的嬉笑声隐约其间。她快走几步入得苑中,就见四人围坐于草丛间,似是故友般亲密。

    “芗宁娘娘驾到!”侍监官扬声通报,四人忙起身行礼。

    “你们......”归芗人满腹狐疑。

    司徒婧和司徒燕相视一笑,拉过归芗人,“姐姐快来,有话坐下说。”

    经她们一番解释,归芗人方知卢妃姐妹乃司徒家旧识。卢妃家原在南衍边陲城郭,毗邻濮安。早年北尧和南衍交好,两家交集甚密。后来大皖入侵南衍,卢妃一族应诏迁徙至南衍皇城,北尧和南衍关系陷入僵局,两家也失了联系。南衍要与北尧重修旧好,便是卢妃家全力促使,派她们姐妹先行一步,一为探探尧王态度,二便是想早些见到旧友。结盟大局则待南衍王亲临北尧后,再做商议。

    听到这里,归芗人不由愕然道,“他要亲临北尧?”

    卢妃瑾莞尔一笑,“当然,我王也想见见你家皇上。我们已将今日所见,三翎加急报于我王。如无意外,十日内便可相见。”

    卢妃瑜见归芗人神情有些恍惚,不由打趣道,“娘娘莫不是还在介意宴上之事?”

    此话一出,归芗人忙低头噎怪道,“都怪司徒家这两个妮子,也不早些说明,枉生误会。”

    司徒燕小嘴一嘟,“姐姐这可就冤枉妹妹了,我们也是到了霓莺殿才晓得,所谓的南衍使臣居然是她们俩,当下又惊又喜。可皇上在那儿,那种场合又不好上前相认,才等到别苑一叙。”

    司徒婧附和道,“在东门离得远,只晓得是对双生姐妹。我跟燕儿还在琢磨,这南衍怎么尽出姐妹花了。谁想到,还真就是故友来访。”

    卢妃瑾掩面而笑,“娘娘就别往心里去了,方才宴上,我们是奉旨故意为之。我王说了,若是北尧皇帝对我等存非分之想,见色起意,这个盟不结也罢。”

    卢妃瑜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早听闻精骑男儿呆,没想到你家皇上真就是传闻中的样儿。面临娇颜尚不觉,唇印留香而不察,身为男子实在罕见。”

    “那是,”司徒燕挑眉坏笑道,“当初姐姐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那根木头开窍!”

    “燕儿!”归芗人面颊绯红,忙低声喝止。

    “娘娘还不好意思了!”卢妃姐妹异口同声,嬉笑不止。

    谁也没有注意到,司徒锦渐显失落的神色,眼底酸楚收了笑。

    司徒燕碰碰她,“二姐,你怎么了?”

    司徒婧慌神间抬头,忙收拾下心思,转向卢妃姐妹道,“我得提醒你们件事,在陛下面前千万别提精骑队。日后南衍王来此商谈,能避则避。若是陛下提了,你们也要避重就轻,万不可当面冲突。否则,就算陛下能忍,他身边的天蟒卫也忍不得。”

    归芗人一愣,她怎么就忘了这个,忙点头道,“若不加注意,两国重修旧好怕是难了。”

    “若尧王执意重建精骑,南衍不会再有异议。”卢妃瑾笑笑,话锋一转,“不过,你们得先把铁雁队还给南衍。”

    一句话让三人笑容僵在脸上,她们没想到南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司徒姐妹是巴不得,归芗人也无妨,可尧王和覃王那里就难了。

    雪后马场,一望无际白茫茫。寒风过细,撩得人心昂。

    众人赛马,铁蹄溅得碎雪扬。一纵奔放,追得残阳笑。

    唯有郊尹涵心绪不宁,渐渐掉在队尾。

    精骑队是两国共同的结,南衍能轻易放下,北尧却耿耿于怀。天蟒卫那日的反应,让她觉得事情远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想什么呢?让你们出来散散心,你还真散到九霄云外去了。”

    修鱼寿一句笑问,让她回过神来,抬头一看,竟已到了终点,几乎所有目光都聚在她身上。

    她咬咬牙,犹豫出声,“陛下,对南衍结盟一事,您心中有何打算?”

    “这还用说么?”屈候义抢声出口,“当然是借他们的口,重建精骑队!”

    郊尹涵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低了头轻声道,“如果他们要以铁雁队为交换呢?”

    全场愕然,谁都未曾想到,却实有可能。

    铁雁队,南衍军中地位堪比北尧铁骑营。一群从小玩到大的女孤,在马背上练就了一身本领,闻名天下。北尧从未放弃铁骑营,改名易职留于军中,南衍又岂会弃了铁雁队?

    修鱼寿恍然大悟,忽而一声冷笑,“难怪他们要重修旧好,道是冲着你们来的。”

    北宫洵攥紧缰绳,目怒狠光,“废精骑队的是他们,拿精骑换铁雁的又是他们。真把精骑队当他们家的了,想拿就拿,想给就给。”

    郊尹涵猛地抬头,看向北宫洵的眼神有些意外的感激。

    ‘先有夏侯芊,后有兰久越、南荣念淳,然后是上官仰......’魔婴感到了修鱼寿的犹豫,悠悠出声,‘事事被人牵着鼻子走,谁都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要什么......能拿捏的分毫不差,将你玩弄于股掌间......自己的东西,存废皆听凭他人,可悲啊......’

    他太想再见黑蟒飒飒生威,竟一时忘了这面旗绝不容污的孤傲。

    魔婴字字戳心,点醒梦中人。修鱼寿攥紧双拳,看向郊尹涵,“孤的确很想重建精骑,可我尧男儿铮铮铁骨,竟要用一干女将来交易,就算立了黑蟒旗,也站不直腰。尔等若想重归南衍,孤不加阻拦,但于我精骑无关。”

    话音刚落,魔婴便一声讥笑,‘铁雁队一走,南衍断不会过问精骑存废。何时重建,又有什么区别?’

    修鱼寿心生恼怒,‘她们毕竟是南衍降将,若心不在此,留住人有什么用!’

    ‘圣君御人先度心。’魔婴语中带笑散于耳际,‘自己的要牢握于手,不是自己的,就该抢过来。千万别患得患失,凡事由人。如此,原本属于自己的,也会被人夺走。’

    它的话不无道理,修鱼寿思量间抬头,就见郊尹涵和花苒齐身下马,单膝跪地,“我等只想知晓陛下心意!”

    “什么心意?”

    “陛下为君,我为臣。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

    修鱼寿一愣,转而大笑。她言下之意已明,世上再无铁雁队,昔日的领队大将郊尹涵乃北尧覃王都尉,再无关南衍。

    屈候义感其衷心,想到之前误会了她,不禁扬声一句吼,“覃王是北尧的!”

    众将附声齐喝,“涵将军是北尧的,铁雁队是北尧的!”

    北宫娴翻身下马扶起二人,笑道,“快起来吧,众将一心,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陛下......”郊尹涵望向修鱼寿,迟疑着起身。

    修鱼寿一扫众将,脱口而出,“你是孤的,谁也别想拿走!”

    花苒噗嗤一声,大笑不止,“陛下这话说的,要是让芗宁娘娘听见,可就不好了!”

    众人闻言哄笑不止,直笑得郊尹涵面颊绯红,尴尬的低了头。

    修鱼寿干咳两声,闷道,“行了,时候不早了,都早些回去歇着。这几天加紧操练,孤要让南衍使臣好好看看,什么叫皇家军威!”

    “末将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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