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蟒卫驻地的一处营房,婴孩尖利地哭喊,一声高过一声。几名天蟒卫站在门外,愁眉苦脸。

    “你可真是我祖宗。”

    屈侯孝抱着婴孩走出来,抬眼就见修鱼寿远远走来,忙捂住它的嘴,低声道,“小祖宗,你可别哭了,你爹来了。”

    “你干嘛呢?”屈侯义瞟见他的狼狈样,忍俊不禁。

    “我……”屈侯孝松开手,婴孩立马扯开嗓门地哭。

    修鱼寿一个头两个大,“这是……”

    屈侯孝傻傻地笑道,“是个小公主,长得可水灵了,就是老哭。”

    “孤是问她为什么哭……”

    “我们要知道就不头疼了。”

    “拿来。”

    “是。”

    婴孩一碰到修鱼寿,很快止住哭声,抽噎了两声,便直勾勾地盯着这个陌生的男人。

    “到底是亲爹啊,一抱就不哭了。”

    哪知屈侯孝话音刚落,婴孩挥舞了两下小手,又开始放声大哭。

    屈侯义掀开包着婴孩的软猬甲,“没尿裤子,也没发烧,是不是饿了?”

    “谁敢饿着她啊。”一名天蟒卫接过话茬,道,“哥几个天天轮流着喂、哄,不然晚上就甭想睡觉了。”

    修鱼寿心中顿时感慨,同样是婴孩,魔婴比她安静多了。

    ‘别拿她跟我比!’

    修鱼寿脑门一头汗,差点忘了魔婴的存在。

    “有你这么抱孩子的么?”

    身后突然一声噎怪,婴孩差点从修鱼寿手里掉下去。

    “你慢点!”

    赵月妩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接过孩子,轻拍了两下。说来也怪,婴孩这次不仅不哭了,反而破涕为笑。

    修鱼寿一阵尴尬,“你怎么来了?”

    “到处找不到你,后来撞见辰将军,也听说了这孩子的事,就过来帮忙了。”赵月妩眼睛盯着怀里的孩子,说得轻描淡写。

    “这孩子……”

    天蟒卫们面面相觑,屈侯孝当初没有把孩子留在皇宫,就是怕承昭介意。当年承昭出走,多多少少都跟尧王身边的女人有关。他们就算再不懂政,也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朝中不能再生动乱。

    “这是你的亲骨肉,我会视为己出的。”赵月妩说着,逗了逗婴孩,“何况,她长得这么可爱,简直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修鱼寿一时失言,定定地看着赵月妩出了神。

    “我要是不来,你就打算永远瞒着我么?”

    没听见动静,赵月妩抬起头,“你看我干嘛?”

    “你不生气?”

    “生气。”

    “哦。”

    屈侯义忙帮腔道,“娘娘,您可别……”

    “停,我是没打算把这孩子扔你们这儿了。”

    “啊?您不会是想杀了她吧?”

    “说什么呢?”赵月妩狠狠瞪了屈侯义一眼,“看你们给她穿的,怎么不干脆打身盔甲给她?还有这什么,你们小时候就用一团棉花当尿布啊?这麻绳,五花大绑的,你们当是包粽子呢?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啊,谁家孩子这么遭罪?”

    赵月妩说着,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一群天蟒卫顿时傻了眼。敢情她不是在骂他们不会带孩子,是把对尧王的怨,撒在了他们身上。

    “小五……”

    “修鱼寿,这次我不会原谅你了。”赵月妩嘟起嘴,看着他一脸的不知所措,“除非,你好好对这孩子。”

    后半句话,让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你不介意?”

    “我介意,是因为你对姒妃的残忍。我生气,是因为我也是个女人,无法接受你那样对她。不管是什么目的,娶了她,就应该相敬如宾。因为是公主,所以不得已。她已经被伤害过一次,你却直接毁了她。所以,你必须好好对这个孩子,绝不可以再让这种事发生。”

    “谢谢你。”

    赵月妩抹了下眼泪,“我不是芗宁,不会霸占着你。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何况你是一国之君。所以,只要你心里有我,不管你以后喜欢谁娶了谁,我都不会争风吃醋。何况,这还是个两个月的婴儿,你真的没必要瞒着我。”

    “说什么呢,孤也是刚知道……”

    “你眼睛里都写着呢!”

    “写着‘赵月妩是傻瓜’。”

    “修鱼寿!”

    赵月妩忍不住破涕为笑,“我要给她起个名字,就叫姒阳。”

    “姒阳是后妃封号,不行。”

    “她就是她娘亲的转世!”

    “叫姒月吧,现在你是她母后。”

    赵月妩笑里含羞,突然想起了什么,很快道,“对了,涵将军回来了,就是她要找你。”

    修鱼寿轻皱了眉头,什么都没说,转身回宫。

    ‘稚儿,孤该相信她么?’

    ‘御人先御心,君若不能为,吾辈亦不能为。’

    ‘呵,你不是不能为,是不愿为。’

    ‘是不愿左右君王心意,此乃契约前,最后之让步。君若再次被吾掌控,吾断不会再予以自由。’

    ‘稚儿……’

    ‘御心乃魔之道,望君慎重。’

    ‘多谢。’

    王座下沉睡中的魔婴,忽地睁开双眼。良久,轻邪一笑。他的王,不是在向它求助,而是在试探它。经此一劫,他的心智已显熟稔。看来,用不了多久,这位王便能凌驾于它之上了。

    郊尹涵直立于弓书殿外,银白的头盔挽于臂弯,一头青丝染清傲。

    远远见尧王走来,她直直盯着他,纹丝不动。

    “涵将军,近来可好?”

    尧王一句看似随意的问候,让郊尹涵敛了目。

    北尧二十万骑兵困于曷阳边境,南衍封其退路,粮草无以为继,他不管不问。她亲自带兵解围,不得已出兵姜朔,以换取曷阳微薄接济。数月征伐,她无数次请旨援军,无一不石沉大海。若不是郊尹昊兵走险着,先退姜朔,后袭南衍,此时,她已和那二十万将士裹尸疆场。

    “不进来坐坐?”

    修鱼寿脚下不停,直接跨进弓书殿。

    郊尹涵跟着进了殿,矗立半响无言。

    修鱼寿兀自翻着奏折,忽地抬头,“姜朔王崩了?”

    郊尹涵闷闷地点下头,早在郊尹昊退姜朔时,姜朔国内已内乱四起。未出两个月,姜朔王遇刺身亡。

    修鱼寿顿时一阵后怕,若不是有天蟒卫,反王无法近身,否则……

    郊尹涵看着修鱼寿,眼底泛起阴郁,忽而拔剑出鞘,直指修鱼寿。下一刻,左右天蟒卫便齐身而上,剑封其喉。

    修鱼寿眼底错愕一闪即逝,转而笑道,“拿剑和孤说话,你还不够格。”

    “那您还怕我反么?”郊尹涵扔掉配剑,看向左右天蟒卫,“我真不明白,天下第一军难道是摆设不成?竟然对自家兄弟置若罔闻,见死不救!”

    “天下第一军?”

    修鱼寿仰天大笑,示意天蟒卫退下后,走到郊尹涵面前递给她一纸书信,“天下第一军,又怎能比得过孤的覃王?”

    郊尹涵接过书信,一看之下不由震愕,“这是……”

    “佑亲王当年的亲笔留书,他早已料到今日局面。所以,孤无论如何都不能怀疑你。”

    若遇危难不得已而为之,必得覃王相助,可转危为安。这句话,让郊尹涵悲喜交加,泪如雨下。

    “就算如此,您也不能够……”

    修鱼寿把督赋司的折子递到她眼前,“全部兵力都集中在延关一带,国库再也拿不出一分钱调兵了。这就是佑亲王说的,不得已而为之。覃王,孤真得好好谢谢你。”

    “陛下……”

    郊尹涵单膝跪地,百般委屈,终抵不过他一句信任。

    “让你哥回来吧,这次若无他相助,你也回不来了。”

    “陛下?”

    郊尹涵不由欣喜过望,郊尹昊不是不想回,而是不敢。有尧王这句话,他们兄妹终得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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