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娘一脸为难,在我的逼问之下,犹豫了再三,只得告诉我实情,“长公主殿下因为听闻您坠崖一事,心悸病突犯。”她见我一脸惊愕,连忙宽慰道:“还好太医即时诊治,并无大碍。不过这猎宫地处高寒之地,侯爷已遣人护送长公主殿下回侯府调养。”

    荣娘怕我太担心,连忙换了个话头,她说她听到风声,刺客的事已查出眉目来,禁军统领苏绍昨夜里刚被撤了职。只是,再过几日便是皇上的寿辰,便暂且压着,没再追查下去,待寿宴过后再做处断。我心里挂念着母亲,对其余之事完全提不起兴趣。

    我躺了几天,腰背都睡酸痛了。荣娘让我回内殿歇息,我没有依她,仍旧坐在外殿的塌上出神。我心想正在盘算着,该怎样向皇祖母求个恩典,早些回去见娘亲一面时。忽然,殿外的黄门尖声通传:“太后娘娘驾到!”

    皇祖母穿着一身枣红色绣金凤缎宫袍,金丝勾出的凤尾细致而精巧。她身后跟了十对宫婢,每人手上都捧了一个红漆木匣,带了许多名贵药材过来,一路浩浩荡荡的,雍容气度早已不言而喻。在我们孙辈中,皇祖母最疼的当属刘崇明。慈和宫里的小厨房要是做了什么好东西,定是会给太子送上一份的。

    皇祖母此次前来,还来了几个御医跟来,都是平日里专门负责替她诊脉的。想来,她还是信不足之前那几位。她先让他们替刘崇明请脉,然后又将之前的方子、药盅中的汤药全都检查了一番,十分的细致。

    皇祖母坐在塌上,我向她行礼,可她却一直都没有让我起身。我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只见皇祖母眼中退却了往日的慈爱,正神情淡漠地打量我。她的眼眸一垂一抬,看得我心里发慌。

    我其实一直都很怕皇祖母,她曾凭借着酷刑苛吏与雷霆手段,垂帘听政、把持朝政二十余年,硬是堵住了悠悠之口。她的一个眼神,便足以让满朝文武闻风丧胆。也正是这样,她才将原以没落的魏家,重新扶持为一时风头无两、烈火烹油的望族。

    我与皇祖母就这样僵持着,她没有发问,我也不敢开口。宫娥们或许察觉到了情形不对,一个个头沉得越发低了。

    忽然,有宫人前来禀报,说是皇后娘娘的宫人春景前来送药,皇祖母微微颔首,示意宣她进来。我这才想起来,春景是奉姑母之命给我送祛疤药的。

    皇祖母微微抬了抬下巴,她的女官福枝便立即心领神会,只见她接过春景手中的盛装膏药的托盘,然后唤来御医,当众揭开白瓷盒,让御医仔细分辨。

    虽不是姑母亲自送来,可这当众察验,相当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拂了皇后的脸面。我见状,连忙抬头低声道:“皇祖母,那是姑母送来给我的。”

    “只要是入了东阳殿的东西,无论是谁送来的,都得查仔细了!皇家围场竟有人敢公然行刺太子,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为的?”

    我才明白,皇祖母还在为遇刺之事动怒。这时,皇祖母的身边黄门突然匆匆小步跑入殿中,在皇祖母耳边说了些什么,皇祖母眼角眉梢闪过一丝喜色,便立即摆驾走了。临走时,她让福枝留下,反复嘱咐我,让我好生照看刘崇明。她说,“太子伤势过重,一时半会回不了长安,东阳殿僻静幽远,倒也是个养伤的好住处,您与太子殿下安心将养便是。”

    我忙不迭地点头,可心思实则飘去了九霄云外。我脑袋想的正是皇祖母匆匆离去的缘由。我方才虽然没有听清那黄门说的每一句话,但我却真切听到了“淮南王”三个字。现下这个情形,能让皇祖母如此高兴的,也只有他了。如果我没有记混淆,他应该有五年没有回过京城了。

    淮南王是皇祖母最小的儿子,按照辈分,应是我的舅舅。只是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了封地,以至于我对他并没多少印象。只记得他和皇祖母的感情很深,一度深到先帝在位时,皇祖母劝谏先帝改立他为太子。而当时的太子,正是当今的皇上,同样也是太后的亲生骨肉。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皇祖母就是分得鲜明,这也是皇上一直与皇太后心存隔阂的缘由。

    不过先帝为了稳固大局,还是让皇长子继承了大统,为了防范兄弟阋墙,还特意下旨将皇九子封为淮南王,以南楚、北汉交界的淮地为封地,使其从此远居京城。后来太后垂帘之后,还起过兄终弟即的念头,称让南楚王先继承皇位,万年之后,再将这位子让给太子。不过,皇上和群臣一致强烈反对,才让皇祖母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皇位不比其他,借走岂是轻易舍得还的?

    离皇上的寿辰还有好几日,我在东阳殿里已是百无聊赖。每天翻来覆去不过是这么几件事,吃饭、睡觉、喝药,以及伺候刘崇明吃饭、睡觉、喝药。

    他本就伤得重,身上深浅伤痕有多处,又加之上次伤口撕扯开,现在更是动弹不得。不过刘崇明这个皇太子,生来就是被人伺候惯了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过得也闲适,倒是给我添了不少麻烦。

    他有许多食物要忌口,油煎火辣的菜肴完全沾不得,只能喝一些熬制的滋补温和的羹汤。可刘崇明的那张嘴,从小就被皇祖母的小厨房给惯坏了,十分的挑,羹汤嫌稀不喝,嫌稠不喝,嫌烫不喝,烫了放一边搁一会儿,再端上来嫌凉了又不喝。东阳殿里的厨子想尽了法子,就是撬不开太子殿下的这张嘴。

    我都能想象到,不用几日,皇上就能收到一封奏呈,太子薨,年十九,因饿终。刘崇明这样折腾自己倒不要紧,只是他一旦出了丝毫意外,连累的人不在少数。

    我本来就没什么耐心,见他三番五次地刁难伺候他的宫人,更是忍无可忍。我接过宫娥手中的羹汤,坐到床榻边,用自己听着都会起鸡皮疙瘩的声音笑道:“太子殿下,臣妾今儿特意看了眼黄历。”

    “嗯?”他回过头,狐疑地看了我一眼。

    “今日宜吃饭,不宜挑食!”我咬牙切齿地假笑道,说罢,我拿起调羹喂到他嘴边,可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我就要喂进他口中,刘崇明忽然侧过头,一勺子的燕窝银耳羹,全都掉在了他的寝衣上。宫娥们见状,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连忙去取干净衣服来替他更衣。

    “刘崇明!你究竟要怎样?”

    他抬了抬眸,冷冷道:“在东宫时,疏月会亲自替我熬羹,她的手艺我尝惯了,旁人做的我入不了口。”

    “哦。”我顿时失了兴致,随口应了一声,然后将那只青花碗搁在桌案上,“那活该你饿死。”我这话被一旁的荣娘听见了,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事一般,连忙“呸呸呸”的啧了好几声,皱着眉嘱咐我少说丧气话,然后走到床边殷勤地询问刘崇明想吃些什么。

    “若是你亲自熬的羹,说不定我也会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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