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愕地抬眸,我的眼神却不料与她撞了个正着,她愈发错愕,花容失色地望了望我,然后目光停留在刘崇明替我上药的腿上。

    “滚?皇上,您让臣妾滚?”淑妃大睁着眼,不敢置信地复述着刘崇明冰冷的言语,“您从前从来都没有这样凶过臣妾,如今却为了掖庭里的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罪婢,连曾今的情分都……”淑妃哭着哭着,情绪开始激动,她忽然松开原本死死握住刘崇明锦靴的手,猛地撑起地,将身子直起朝我扑来,“你这贱人,可是给皇上下了什么迷.药!”

    我躺着不易动弹,连忙往后躲去,眼看着巴掌就要上脸,刘崇明忽然横过手来将她挡住,然后起身顺势一推,淑妃便被他推倒在地。

    我万分意外,淑妃盛宠是阖宫上下人尽皆知的事情,也正是因为刘崇明的恩宠,淑妃才有了如今的骄纵。

    我太了解刘崇明,了解他骨子里的淡漠,了解他为了皇位处心积虑、费尽心机,一步一步毫不留情地铲除异己,将他皇权路上的阻碍如数扫清。他是天生的帝王,有着帝王的谋略、帝王的胸襟、还有帝王的无情。可他之前对待淑妃的态度却着实让我讶异,我以为他的眼中只有法理,绝不是那种会纵容谁为恶。而他曾今竟能容忍淑妃,任她在后宫胡作非为!

    只是如今这般又是为何?

    刘崇明走到淑妃跟前,然后停住,只见他略微皱了皱眉,冷冷开口:“若不是因为她,你不知你早已死了多少回。”

    他口中的“她”指的是谁?可这殿中除了我再无别人,但我实在不知道我与这淑妃有何干系?我不懂他那句话的意思,只是他对淑妃那番不带一丝情感的言语,却让我听着脊背发寒。

    他的薄情我是见识过的,他的脸色转变起来就如同这四月里的天气,阴晴难定。前一刻还是情意绵绵,或许下一瞬便翻脸不认。当初淳懿公主设计陷害我之时,他又何曾留过情呢?

    淑妃爬起来,拉扯着他的衣角,却被他衣袖一挥直接甩开,他还不等淑妃启口,便已不悦地传唤殿外的禁军:“来人!”。

    这时,我才发现原来殿外早已候了许多好些个禁军,只是他们还是畏着淑妃的恩宠,不知事态会怎样发展,因此不敢擅自入内,待刘崇明开口后,才将淑妃带走。

    “日后如果再出此疏漏,便提头来见朕!”他垂着眸子,面色十分难看。

    那些已铮铮铁骨著称的禁军也被他吓得面色泛白。

    刘崇明转过身来,故作舒缓地笑了笑,然后走到床侧,俯下身来轻声问我:“方才没吓着么?”

    我端详着他的近在咫尺的脸庞,我不知怎的,忽然觉得有些讽刺。他如今再也不是那个成日提防着被人暗害的东朝太子,已经成了高高在上、主宰他人生死的帝王,禁军也好,嫔妃也罢,都是他股掌中的玩物,能不威风么?我嘴角不禁浮起一两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许是见我笑了,垂着的眸子忽然一亮,十分欣喜地望着我,微微扬眉笑着问我,“你笑什么?”

    我静静地望着他,一字一句地开口:“皇上翻脸不认人起来,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

    他先是楞了一下,然后面露尴尬地敛了敛笑容,起身坐回我的身侧,继续替我上药。他知道我在说什么。

    沉默了良久,他忽然有些激动地开口道:“雪阳,你想要什么,朕都答应你。只要朕能做到。”

    我没有看他,垂着眸子望着他宽袖上的云龙暗纹,脱口而出:“那我要见娘亲。”

    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他没有犹豫,爽快允诺了,“好!”他顿了顿,“不过……”

    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我不由得冷笑,他的话,有几句能信?

    他见状有些着急,连忙辩白道:“朕不日便将长公主接入宫来,只是,她若是见着你如今这情形,想必会伤心。雪阳,所以朕想先待你伤愈。”

    他说得不无道理,的确,娘亲若是见了我现在这模样,肯定会心疼。只是……我整日待在这清霜殿里也不是办法。我如今一见到刘崇明,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

    我想把他支开,问他:“陛下今日不上朝?”

    “你要紧些……”他望着我的眼睛,低沉的嗓音淡淡道。

    我翻过身去,不再去看他。忽然,只听得他在身后语调欢欣地“诶”了一声,有些激动道:“差点忘了,雪阳,朕有样东西要给你看!”说着,我听着他的脚步声畅快地远去。

    什么东西能让素来沉稳的他这样沉不住气,我稍稍回过头去,他已经离去了。我如今才真正仔细打量起这处殿宇来。这是清霜殿,是北汉历朝历代皇帝的寝宫。我儿时只跟着娘亲来过这一次。黑底楠木柱上用金漆描绘的云龙图腾,殿内垂挂的朱红繁复帷幔,无处都透着天家至高无上的威严,让我透不过气来。

    我知道这清霜殿自开朝以来,便从未有过除君王之外的人留宿的规矩。这是个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膝盖稍稍一曲,便从结着痂的伤口处涌出血来,我强忍着膝盖上疼痛,站起身来,可刚要走动,双膝一软就要跌倒。眼见着就要倒地,忽然伸来一双手将我扶住,我没站稳,直接落入他的怀中。他顺势从后搂住我,左手更是伸到我脑后去抚顺我的发丝。他怀里的气息我再熟悉不过,曾一度让我觉得安稳,只是才一瞬,我脑海中又浮现起那个噩梦来。他的凌厉冷冽让我既愤怒又害怕,我咬了咬牙,将他推开。

    他很识趣,适时松了手,只敢远远扶着我。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右手上握着一个精致的黄漆罐子,里面不时传来几声轻微的“啁啾”鸣叫。

    蟋蟀?我忽然记起刘小明和魏小雪来,只是如今一想起它俩,我的心就像被刀子一片片地刮一般。我记得我最后一次喂它们,还是我被押入慎庭前。之后命途坎坷,身不由己,便再也没机会去看它们。我当时还怕它们因为没人照拂,会在荒废的暖芙殿里活活饿死。

    只是?这里头的会是它们么?据我所知,蛐蛐是百日虫,熬出腊月已是不易,怎能活到这四月初。

    刘崇明仿佛看懂了我的心思,只见他走上来一步,亲昵地低头用额头抵着我的头,然后在我跟前将那盖子揭开,只见那小罐子里,虽然不见刘小明和魏小雪的身影,却跳着十几只活蹦乱跳的小蟋蟀。

    我有些惊讶,无意识地从他手中拿过罐子,仔细看着。这些跳跃着的小生命着实是十分可爱。

    “那两只蟋蟀我后来一直养着,只是最终还是没能活过三月,朕命人将它们那两只葬在了一起。也算是生同衾,死同穴了。”他顿了顿,温柔道:“这些都是它们留下的孩子。”

    往事如同烟云,在我眼前一一浮现,我还记得在那个冰天雪地的寒冬,他想尽办法不知从哪弄来一只蛐蛐给刘小明作伴;我也还记得在猎宫时,我们拿着蛐蛐一起吵闹嬉笑,他还挖苦我的暖芙殿是蛐蛐窟,我不屑地回击他,说东宫便是蛐蛐洞,他则是蛐蛐王。只是再往前想时,我的心却不由得一紧。那时我刚入东宫,刘崇明对我不闻不问,我在东宫更是百无聊赖,是堂兄托人给我送了几只蛐蛐给我解闷……

    我一把将蟋蟀罐塞回他的手中,嘴角勾起几丝讽刺,问他,“你可知最初那些蛐蛐是谁送给我的么?”

    刘崇明应是没料到我会突然这样发问,更没料到他原本满怀希望,以为万无一失的“法宝”竟也这般无用,他脸上的笑意忽然僵住,紧皱着眉迟疑地摇了摇头。

    他怎么会知道呢?当初送我蛐蛐的人是被他在街市斩首示众的人,是从小宠我纵我逗我笑的堂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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