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法子?”我身子不自觉地往前倾了倾。

    皇祖母没有直接答复我,而是与我挑明利害,“你应该知道,什么贤妃,什么陈戍,总归是皇帝在背后给他们撑腰,只要刘崇明在位一天,魏家就永无宁日。”

    皇祖母准备对刘崇明下手,我心里咯噔一声,竟是十分地忐忑不安。“那您准备怎样?”我放轻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皇祖母。

    皇祖母抬了抬眉,神秘道:“皇帝有一道淮南驻兵的虎符,就藏在清霜殿中,你悄悄将它取来。”说罢,皇祖母顿了顿,然后缓声道:“哀家只要你帮着做这一件事便好,其余的哀家自有安排。”

    “虎符?您要虎符做什么?”

    我心中虽已经有了答案,虎符是调动兵权的信物,皇祖母让我去偷刘崇明的虎符,难道是要起兵造反?她说要淮南驻兵的虎符,那岂不是要联合淮南王一起?兵权一易,往往紧随着便是江山易主。我难以想象有一天,刘崇明会从九五之尊的帝位上跌下,摔得粉身碎骨。若是真有那么一天,那该有多么可怕?再怎么说,刘崇明的的确确是个好皇帝,被人逼宫篡位这种事情不应该发生在他身上。

    我正惴惴不安地犹豫着,只听见皇祖母厉声怒道:“想想你爹,想想你姑母,想想你那些叔伯弟兄!”皇祖母应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她此话一毕,我顿时觉得无比羞愧,脑袋也跟着无力地垂下。

    “今后之事你大可不用担心,哀家是北汉的太皇太后,哀家比你更为北汉的大局着想。刘氏子孙大有人在,何况说到底,他不过只是一个卑贱的宫人所出,骨子里流着下贱的血,如今才会生出这么多事端来。”听皇祖母这话中的意思,看来的确是要起兵。

    皇祖母轻咳了一声,柔声道:“事成之后,哀家便准你和你娘亲出宫,宫外头天高海阔,你便不用拘在这宫中了。对了,还有你腹中的孩子,你难道也希望……”

    “好,好,好我答应您,求求您不要再说了……。”我颤抖着迭声应好。虽说我从前的确想着出宫,可自从娘亲入宫以来,我便不像从前那边想了,只要能和娘亲在一起,心安之处即为家。可是,孩子……我腹中的孩子,他还那么小,我不能让他在生于长于宫中,从一出生便背负着不属于他的仇恨,在阴暗腐朽的宫闱斗争中挣扎,那是我的覆辙,我不能让我的孩子重蹈。我一定要带他离开这儿。

    我缓呼了一口气,“不过,您要多给我几天时间,我不知道他将虎符藏在什么地方。”

    皇祖母垂着眸子,像是在盘算着什么,忽而抬头,“十天,哀家给你十天时间,够了么?”

    “足够了。”

    “若是能够,你最好去看看你的那些弟妹,虽然是庶出,身上流的血到底还是一样的。”

    “好。”

    “皇祖母……”临走之时,我回头唤了她一声,我忽然好想问她,如果我将虎符给了他,如果起兵之师兵临城下,如果江山易主,刘崇明……他会不会死。

    “嗯?”皇祖母轻哼了一声,语调微扬。

    “没什么……”我恍恍惚惚地从皇祖母的殿中走出,只觉得周身乏力却又轻飘飘的,像是失了魂魄,只剩下躯壳。我忽然明白有很多事情,从不得己,由不得心。纵使是想由心,却也辨不清是非黑白。

    刘崇明,他杀了魏家那么多人,手段又是那么残忍阴毒,我为什么还要去担心他的死活呢?我有什么脸面去担心他的生死?。我宽慰自己,我只是由于他是我腹中孩子的父亲,我只是不想孩子一出生父亲便已不在人世罢了。可我转念一想,忽然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阴冷地开口,“魏雪阳,你难道不记得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了么?”我仿佛觉得千百根银针同时扎入我的阳关,脑袋好像随时都要炸裂开!

    我去偏殿探望娘亲,她一见着我,脸上虽然浮着笑,可我还是能看到笑意之下的那抹难掩的苦涩。我知道,娘亲比我更加伤心,姑母的死给了她莫大的打击,当初入宫向皇祖母呈罪之人便是娘亲,而后才有皇祖母下旨废黜皇后。我想娘亲此刻应该和我一样迷惘,她也不清楚当年所为究竟是对是错了。

    除此之外,我想娘亲应该知道那幢事了。原本以为一心一意待她的夫君足足瞒了她十年,却又一朝戳破,那该是怎样的滋味。而今,在魏家近乎绝后之时,又忽然凭空冒出了这样几个庶出的儿女,该高兴还是该悲哀呢?我太能体谅娘亲。

    “娘亲不用烦心,余下的事都交给雪阳去做吧。”

    娘亲点了点头,想必她仍不想提及此事,她将话锋一转,抚了抚我的头,欣喜地对我道:“你这是又回来了么?我让宫人去收拾。”

    “不。”我摇了摇头,“我要回清霜殿,皇上在等我。”我略微停顿,犹豫了片刻,还是觉得不该再瞒娘亲,低着头如实道:“娘,我有身孕了。”

    “真的,有多久了?”娘的眼神中并无责备,眼角眉梢尽是喜色。

    我忽然觉得如释重负,“一月有余了。”

    娘走过来,绕到我身后,伸手摸了摸我的小腹,喃喃道:“你可要好好听你娘亲的话,不要让你娘亲怀着你太吃力。等你出来,外祖母让人给你做好吃的,金桂糕、莲叶羹还有珍珠翡翠汤圆,这些可都是你娘亲喜欢吃的,你将来也一定喜欢。”

    听着听着,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哭。

    娘亲抬头,许是见我眼中带泪,凝神望了我片刻后,道:“娘亲还是那句话,娘只要你过得好……。前夜他将你从火场中救出,你不省人事却念仍着娘亲,他便命人请我过去看你。他好像也受了不轻的伤,可他寸步不离守在你身边。娘亲这么多年也不枉白活,娘亲看得出他是真的担心你……他看你的那种眼神,比你爹爹当初的要真挚千倍万倍。再说,如今有了这个孩子,他待你应该更要温存些……”

    看样子,娘亲应该不知道皇祖母的筹划,我不愿娘亲担忧,便也没有告诉她。

    我要走之时,娘亲又留我,“你如今有了身孕,待在外头娘总觉得不安心,十月怀胎不是件容易的事,真的不要娘亲在一旁照顾你?”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还是回了清霜殿。

    我刻意没有让黄门通传,兀自悄声推开了殿门。殿中没有掌灯,暗沉沉的一片。我望了许久,才注意到他正负手立在窗前,望着窗外的弯月出神。

    月末的下弦月,只剩极小一弯,犹如吴钩,在滚滚浓云中时隐时现,实在没有什么好看的了。

    他许是听到动静,忽然转过身来,那一瞬我在他眸中看到了一闪而逝的诧异与欢喜。他怔了许久,久得好像阅尽了沧桑红尘,他笑了笑,终于挤出一句话来,“你回来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望着他,不自觉复述着他的话,“嗯,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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