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尼古拉耶维奇还在等待东方建国她刚刚那句话的反应,而后者却突然转移话题问道:“嗯,蒙特君和汤君,到底是什么关系?”

    宇宙学家被这话问得一愣,有些诧异东方建国这样思维缜密的人惊讶有时候也如此跳脱,却根本没意识到刚刚东方建国已经结合这她已知的所有事实将真相推导了出来。

    “这……这其实很难说。”伊万·尼古拉耶维奇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杯子,“汤君不太认识希尔,不是汤君的问题,而是希尔一直隐藏得非常好。然而希尔对汤君,那实在是很难——”

    “因爱生恨?”东方建国平和地问道。

    伊万·尼古拉耶维奇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您知道?!”

    “我猜测的。”东方建国坦诚地回答道,“结合您先前所说的蒙特君的偏执,她必然是非常以自我为中心的,如果有什么能够比地居者的计划更重要,那肯定是关乎她自己的事情。而您又说过蒙特君很自卑,这一点我非常相信,并且自卑的性格更容易造成因爱生恨的逃避结果。”

    伊万·尼古拉耶维奇愣愣地看着东方建国,想必心里已经将她膜拜了千万遍。从某种角度说,宇宙学家的内心就像是宇宙一样纯粹,可以用数学公式描述,人类社会对她们而言就像是混沌模型——事实上也是如此吧。

    然而伊万·尼古拉耶维奇却又说道:“您说得非常正确,只有一点,希尔并不在乎地居者‘同一社’的计划,或者说她虽然做出了承诺却并没有真正打算过履行。她是共和国少有的,极端反对共和国援助地居者的人。”

    “请问,‘同一社’是?”东方建国问道。这种没有任何线索的信息,她还是无法通过推断知晓的。

    “哦,同一社……”伊万·尼古拉耶维奇蹙了蹙眉回答道,“同一社事实上是一个以促进地居者文明发展,使之达到与人类文明同等水平为目的的地居者组织。我也不太清楚他们究竟是怎样创造的若澜,但若澜到共和国来的目的便是试图说服一些共和国的‘有志之士’到亚特兰蒂斯对地居者文明进行援助。”

    这样的事情希尔·蒙特能答应就怪了。东方建国了解这种偏执而自卑者的心理,他们并非厌弃自己而是将自己看得比任何都重,极度敏感,以自己的利益和心情为做任何事情的标准,而这种扭曲的心理也会延伸到对于自己的文明的极端维护。况且那个“同一社”也是痴心妄想,人类文明只有失去理智才会主动帮助地居者文明赶上自己,那无异于引狼入室。目前共和国将旅游者限制在亚特兰蒂斯地表之外,也就同时相对地将地居者限制在地表之内。而地居者文明如果真想走出那层薄薄的地壳,目前看来除非人类毁灭否则是绝无可能的。

    这个问题,东方建国它并觉得没什么可研究之处,于是便问道:“您能具体讲讲么,蒙特君究竟是如何认识的汤君,又为什么要做出那些——恕我直言——非常不合适的事情?”

    伊万·尼古拉耶维奇不安地又摩挲了一下杯子,犹豫地看了看窗外,才不确定地说道:“希尔怎么认识汤君我并不清楚,其实那时候我还不认识希尔。而她之所以会找我来学宇宙学,根本原因还是因为汤君。”

    这是东方建国意料之中的,希尔·蒙特那样的人,很难想象会主动找一个著名的宇宙学家学习宇宙学。她即使是对宇宙学感兴趣,也大可不必找伊万·尼古拉耶维奇这样的专家学习。

    “所以,蒙特君和您学习宇宙学,其实是因为您和汤君比较相近?”东方建国问道。

    “是……是这样。”伊万·尼古拉耶维奇对于这种对方在自己开口之前已经把自己要说的话都说了的情况有些不适应,“希尔试图理解宇宙学,然而她越深入地了解,对于这门学科的批判心理就愈加强烈。那其实是因为她看到了宇宙和真理的永恒吸引力,从根本上意识到汤君所迷恋的是什么,而感到绝望。”

    “我实在不明白。”东方建国有些难以理解地评价道。

    她可以同等地深爱各种人各种事物,所以她不太能够理解像希尔·蒙特这样根本无法摆脱对另一个人的迷恋并且也无法通过找到另一种热爱之物而将其淡忘的痛苦。可是伊万·尼古拉耶维奇却可以理解。

    “您大概是真的不能明白,可是希尔很痛苦——非常痛苦。”这位宇宙学家轻声说道,“我一开始也觉得很纳闷儿,仅仅是一个人,不接受就不接受吧,还能有什么的,对吧?可是她真的非常痛苦。希尔曾经想过各种办法来改变汤君,让她脱离那种超脱于人类社会之外的意识境界,这有这样希尔才能接触到她。”

    “因此她利用她的商业才能给汤君的投资出谋划策?”东方建国问道,“然而在不久之后又派遣‘卧底’去骗走汤君的所有钱财,让她在欠款中挣扎?”

    “比起希尔所承受的心理压力,相信我,汤君现在生活得真如在伊甸园里一般。”伊万·尼古拉耶维奇诚恳地说道。

    “她要毁掉汤义。”东方建国平静地说,第一次没有用“君”的称呼,“希尔·蒙特,她要毁掉我的朋友,汤义。在她改变汤义的时候,同时也会毁掉她,或者说她就是想要用毁掉她的志向她的独立追求的方式来改变她。现在您还觉得这不够严重么?”

    “我知道,然而,”伊万·尼古拉耶维奇的声音却也突然变得坚定起来,“汤君不可能被改变。”

    这回轮到东方建国诧异了。她很怀疑伊万·尼古拉耶维奇为什么能如此肯定,现在汤义的生活已经被希尔·蒙特的在物质上的陷害和精神上的压力胁迫毁得面目全非,东方建国现在最怕的就是希尔·蒙特真的毁灭了伊甸囊胎生动物,毁灭了汤义目前唯一真正拥有的宝物。那样或许她的内心会彻底被毁灭重塑——重塑得更融于社会,重塑得更不像汤义,重塑得更像希尔·蒙特希望的样子。

    希尔·蒙特迷恋的是“与银河共舞”的汤义,而不是一个被现实胁迫而抛弃自身的人生价值的汤义。或者说她这样的改变汤义行为根本就不是为了追求她,而只是自私地为了脱离这种折磨人的迷恋的情感。

    “我知道,希尔也知道。”伊万·尼古拉耶维奇·扎伊采夫却又低声地说道,“汤君是随量子涨落跳跃的人,是与银河共舞的人,这是天性又何从改变。希尔现在正在逼迫她自己,她不是在和汤君对抗,而是在和自己对抗。东方同志,这场仗她赢不了的,胜利的必定是汤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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