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铺里,小慧正在招待着往来的客人。她看起来似乎清瘦了一些,原本有点肉的小脸瘦了下来,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像是湖面上一枝半开欲开的粉菡萏。

    顾盈袖不过是一月没有见到她,如今再相见却像是三年未见,她心底忽然升起了一股恍如隔世的陌生感。

    她张了张唇欲喊,思及现在自己的身份,只能改口道:“掌柜,这里有没有桃花胭脂卖?我听人说你这里的桃花胭脂做得不错。”

    小慧闻言转过头来,见到是她,先是惊讶,眼底闪过莫名的情绪,然后迅速摆出一副笑脸盈盈的模样:“桃花胭脂已经卖完了,姑娘看看其他胭脂如何?我这里还有几款也挺好用,比如这款海棠的。”

    顾盈袖知道小慧肯定认出了自己。这世上除了小慧,也许再无人能一眼认出她的易容术。

    她同样回以一笑:“海棠的我还没用过,拿出来给我看看。”

    小慧将几盒胭脂取了出来,依次放在柜台上,然后将胭脂一盒一盒打开,“姑娘,你看看这些颜色如何?”

    趁着她打开胭脂盒的过程中,顾盈袖有意无意地道:“还不错,看你一个人做这些胭脂要做很久,又要抽时间打理这个铺子,应该很不容易吧?”

    小慧的动作一顿,她勉强露出笑容:“是挺不容易的。”

    顾盈袖闻言怔了怔,她望着小慧脸上的表情,似乎想从中看出一些什么。

    可是小慧却突然转过了身去,背对着她道:“姑娘若是喜欢,我再去拿几盒胭脂来,后院还有几盒用其他花做的胭脂,姑娘等等,我这就去拿。”

    小慧说完就匆匆忙忙走了,她脚步零乱又急切,途中甚至踉跄了一下差点摔了一跤,至始至终都未曾回头看顾盈袖一眼。

    顾盈袖见她已经掀开了后院的帘子,出声道:“掌柜不用去拿了,这几盒就已经很好了。”

    小慧脚步停顿,但是仍然将帘子掀开,她没有回头的道:“我还是去拿吧。”她轻声道,“这些胭脂还不够好,总有一些胭脂比这些更好。”

    帘子晃了几下,帘后已经没有了人。

    顾盈袖望着空荡荡的帘后怔愣出神,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小慧的场景。那时候是六年前,她们初至京城不久。

    一日,顾白芷突然牵着一个小丫头进了门,那个小丫头似是受了很大的惊吓,一直都呆呆傻傻,经常望着一个地方就开始发呆,一发呆就是很久。

    小丫头最开始不怎么和别人说话,整天就是发呆。后来顾白芷给她取了一个名字,小慧。

    过于愚钝,所以取名慧。

    而顾盈袖的字却是愚,愚不可及的愚,恰恰与小慧相反。

    顾愚,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喊过她这个名字了。

    ——“袖袖,别太聪明。”

    顾盈袖习惯性扬起端庄的浅笑,将看中的几盒胭脂指给晏清和看,“殿下觉得哪盒颜色较好?”

    晏清和收起眼底的若有所思,指着中间的一盒道:“这个颜色浅一些,更好看。”

    “那就这盒。”顾盈袖拿起那盒胭脂,扔了一块碎银放在柜台上,“殿下,我们去别处看看?”

    “好。”

    顾盈袖没有等小慧回来,她拿着胭脂和晏清和一同出了大门。站在胭脂铺的门口,她忽然转头望了一眼牌匾。

    她隐隐约约预感到,大概这辈子她都不可能回到这里了。

    那日她借用宁曦的身份光明正大走出了这一方胭脂铺,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

    她再也不想成为那个只会躲在胭脂铺里苟且偷生的顾盈袖,也不想和六年前一样没有任何自保的能力,保护不了自己,也保护不了别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师父倒在血泊里。

    这局棋她已经布置了六年,不求得胜,只求能一报昔日师父之死的仇。

    ——“今日之仇,来日必报。”

    六年磨一剑,霜刃不曾试。

    ……

    牡丹花会人流如织,到处都热闹喧哗。过往行人或是怀抱各色鲜花,或是手拿花灯,三三两两成群结伴在一起,脸上都洋溢着笑意,看起来心情都很不错。

    顾盈袖一路走来,一路看来,心中感概那位陛下用举办牡丹花会来转移浮微山在民间负面影响的法子倒是不错。

    路上经常有少年少女侧目望来,毕竟顾盈袖和晏清和两人都是姿容出色,气质不同凡人之辈,能吸引来他人注意也不足为奇,如果吸引不来才奇怪了。

    又有一个少年手拿牡丹花,踟躇着想要上前。

    晏清和侧眸对他微微一笑。

    少年一愣,被那温煦如玉的笑容晃花了眼,他脸上开始浮现出红色,渐渐涨红了脸,一跺脚,掉头就跑了。

    大夏百姓虽然崇尚美色,但是也很有自知之明。

    顾盈袖轻笑,“殿下姿色过人,连寻常人都知自惭形秽,知难而退了。”

    晏清和无奈道:“所以宁医女也应该替我挡上一挡。”

    他手里还拿着几枝桃花,他本不想接,这几枝花是一名少年强行塞他怀里的,塞完就转身跑得不见人影,让他留也不是,丢也不是。

    “若单论容色,我哪敢与殿下比。”

    西市的商人将自己的摊子都搬来了花市,路旁除了卖花的人,还有卖各种五花八门东西的商人。

    顾盈袖打趣完了晏清和,就拿起一旁摊贩上的一块玉佩颇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玉佩不是好玉,甚至比不上她梳妆盒里的任何一块,但是胜在做工精致。玉佩是白色的,中间还夹着一片翠绿,玉佩的整体雕成了一块玲珑小巧的鲤鱼,旁边还雕刻一对并蒂莲花。

    顾盈袖只看了一眼就喜欢上了,正准备掏钱买下来,一个小身影忽然朝着她扑了过来,声音带笑道:“曦姐姐,这块玉佩我也很喜欢,你能不能买下来送给我?”

    事情太突然,顾盈袖来不及躲闪,任由小身影扑到了自己身上,冲击力大得让她往后退了一步。

    看清怀里的人,顾盈袖惊讶道:“宣仪,你怎么会在这里?”

    晏清和早就看清了是谁,所以没有阻拦。

    他叹着气诉说一个事实:“宣仪,你又偷偷溜了出来。”

    宣仪眨了眨眼,企图用卖乖蒙混过去,“好二哥,宣仪天天待在皇宫里头实在太无聊了,宣仪只是想出来看看牡丹花会,就这一次,保证没有下次!”

    晏清和望着她的神情满满的无奈,“宣仪,去年的花灯节你也是这么和我保证的。”

    宣仪装无辜:“咦?有么?”

    对上自家幼妹,晏清和素来没有什么办法。毕竟平日里捧在手心里捧惯了,对她的各种无理要求也都依着,如果此时要斥责也舍不得开那个口。

    “也罢,没有下次。”

    宣仪欣喜地发出一声欢呼:“二哥真好!宣仪最喜欢二哥了!”一时高兴,连带着顾盈袖也夸了一夸:“曦姐姐最温柔了,宣仪也喜欢曦姐姐!”

    于是二人行就这样变成了三人行。

    顾盈袖的玉佩顺理成章到了宣仪的手里,她又重新挑了一块其他款式的玉佩,正准备付钱的时候,却突然出现了异变。

    卖玉佩的商人是个穿着毛皮衣裳的西域人,一直低着头,只有在她递过一锭银子的时候抬起头打量了她一眼,脸上是特别奇怪的神情。

    他收回银子的时候,忽然比了一个奇特的手势。那个手势是师兄特有的暗号,她曾经见过几次,意思是——杀!

    顾盈袖心里一突。

    几乎在下一秒,商人就从毛皮衣裳里抽出一把大刀,刀身雪亮,在黑暗中泛着明晃晃白光。

    “走。”晏清和立刻一把抱上宣仪,顾不上失礼,拉起顾盈袖的手腕就往身后撤去。

    很多商人都同时拔出了隐藏的刀具,出现此突发状况,人群中立刻响起一片尖叫,作鸟兽状四散而去,可是周围的人太多,瞬间陷入了混乱之中。

    大夏已经安稳太平很长一段时间,百姓早已习惯了安居乐业的生活,导致一遇到这种事情就容易惊慌失措,惶恐不安,周围混乱成一团。

    顾盈袖立刻做出判断,“往人多的地方走。”

    晏清和想也不想地拒绝道:“不行,会伤及无辜百姓。”

    他紧紧抓住顾盈袖的手腕没有松开,周围都是人,伪装成商人的刺客一时挤不过来,纷纷举起了大刀开始砍伤旁人。

    旁边有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晏清和立刻带着顾盈袖从小巷中穿过。

    怀里的宣仪声音仿佛要哭了:“二哥……二哥……”

    晏清和低声安抚她:“宣仪别怕,承临军很快就来了。”

    顾盈袖也立刻安慰道:“宣仪不要哭,没事的,不过是几个刺客而已,只要承临军一到就不足为惧了。”

    宣仪知道此时不是哭的时候,她懂事地收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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