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又回到了起初沈宵半愿意试着接受安公公的时候,他会在繁忙之余抽出时间来见她,哪怕夜已深。

    看着坐在桌前喝茶的对方,沈宵半会不觉想起去年的那段春日,对方因徘徊在她与沈缘之间,冷落了她。她越是劝说自己不去回想,那些记忆就越是会占据她的大脑,手臂上的疤痕也是一种提醒,她本身也不愿忘记那段日子。

    “安公公如今厉害着呢,知道怎么讨我娘的欢心,我这个做女儿的都自愧不如。”

    对于这件事,她其实是心怀感激的。

    “冬茶的事情可有着落了?你给她安排的那个侍卫是怎么回事,她又不是苏享,可没有圈养男宠的习惯。”

    奇怪的是无论她说什么,他都没有给予回应。从走进这个屋子开始,他的目光就没有从她的身上移开,就好像在等待什么。

    沈宵半有些疑惑,问道:“怎么了,你有心事?”

    能让安公公这般在意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事情并不多,联想今天发生的一切,沈宵半便得出了答案。

    “哦,你是在想木牌的事。”

    男人点了点头,虽然早就听下人说了沈宵半并没有进庙求来什么,却还是张开手伸到了对方面前。

    沈宵半笑了起来。

    “安公公有所不知,关于那木牌的事情我已经想好了,反正你也不信神佛,不如我们就随便砍一棵树,自己做一个出来,怎么样。”

    这打算她是第二次有,第一次的时候是为了气对方,这一次倒是为了满足对方了。

    “我这就...”

    沈宵半忙拉住了要起身的安公公,惊道:“你急什么,这个时候大家都休息了,你要出去砍树?”

    安公公没答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对沈宵半说自己的感觉,他不停地告诉自己不必这般迫切,可一想到还要熬过这漫漫长夜才能把那木牌做出来,就心里不舒坦。

    沈宵半劝道:“明天去就行了,不急。”

    有的时候她真的弄不明白安公公在想什么,平常看起来有条有理的,可又会莫名奇妙地突然冲动行事。

    她想着也到了休息的时候了,刚想问对方是打算回自己的地方还是留在沈府,便听到对方说:“宵儿,我们明日成亲吧。”

    虽然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了的事情,但住的地方还没定下来,一切都还没有准备妥当,她还是有些惊讶了。

    “怎得如此突然,那宅子不还没建好么,我娘亲说了,安公公讲究着呢,把东边的地都买下来了。”

    他低头看着被对方拽着的衣袖,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他知道对方是真心愿意嫁给他的,可上一次他就是等着等着才把对方等丢了的。

    他们到底为什么要等下去,又有什么值得他们等的,所谓的准备到底都包括什么。

    “我心里有些不安,觉得拖久了不好。”

    沈宵半一怔,突然就明白了对方现在是非常认真的,他并非心血来潮,他是出于对她的尊重才开口征求了她的同意。

    “那便后日吧,你明天去把木牌做出来,我们正好明天一整日不见。”

    婚前一日不见,她觉得这么个小规矩倒是可以遵守。

    他似乎很开心,抿着嘴笑了笑,没有多言。

    第二天早上沈宵半急忙找到了三夫人的房里,安公公说她的嫁衣放在她娘亲这儿了,她得试试看还合不合身,毕竟这段日子里她瘦了许多。

    “娘可见着我的那身嫁衣了?”

    三夫人像是等了一会儿了,边让人给沈宵半倒点喝的,边从一旁的箱子里拿出了红色的嫁衣。

    “都给你备好了,你上面绣的花纹不够细致,娘都给你改了。”

    沈宵半正不知道该怎么都告诉娘亲这突然来临的婚事呢,一听对方的话就明白对方已经知道了。

    “他都跟娘说了啊,明天的事。”

    “自然啊,就是你父亲像是有些不开心。”

    “娘呢,娘有不开心么。”

    她问的时候并没有多想,却不料对方会在听了这个问题之后露出了苦笑。昨天她才从对方身上看到了一种错觉,就好像对方已经完全接纳了安公公那么个太监女婿,现在她就再一次恢复了清醒...

    又有哪位母亲会希望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宦官,更何况她的娘亲对她未来夫君的期望一直很高。

    “宵儿,你可曾仔细想过,他毕竟不是一个完整的...娘担心的是你以后会后悔,他甚至不能给你一个孩子啊。”

    三夫人有说不完的担忧和不愿,但最关键的无非是这几样。

    沈宵半都能理解,她知道自己多说什么都是无用的,只有未来的幸福能对她的娘亲证明,她的选择是正确的。

    “这些我当然都想过了...我想了很多,真的,我已经做好一切准备了。娘,宵儿会幸福的,宵儿希望娘也能开开心心的。”

    三夫人叹息道:“我到庙上求了那么多次,怎就给你求来了这段姻缘,真是上天作弄。”

    “娘,我倒是觉得挺好的,这世间还有哪个人会像他似的这么宠着我啊。”

    三夫人像是不怎么相信,但也没再多说什么。

    沈宵半挑了挑眉,想着以后得跟安公公商量一下,对方的讨好显然还做得不够彻底。

    与安公公约定的当天是个晴朗的日子,沈宵半是被冬茶吵醒的,迷迷糊糊之间她似乎听到了冬茶在不停地嘟囔什么。她勉强睁开了双眼,对方已经端着洗漱用的盆子站在她对面了。

    “你怎么看都不像是新娘子,睡得真踏实。”

    沈宵半也以为自己会因为兴奋而睡不着的,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她显然并没有如大部分即将出嫁的新娘一般害羞又充满期待,就仿佛要面对的只是一件平常的事。

    三夫人穿得非常庄重,等沈宵半沐浴更衣之后便拿起了梳子,母亲为女儿梳头是希望女儿能在今后的生活里顺顺利利,但她心里还是有几分的担忧,怕女儿嫁给安公公之后会吃到苦头。

    沈宵半正想着安公公都会把谁叫来呢,就听到了苏享的声音,对方在侍卫的搀扶下慢慢走进了她的闺房。

    只看脸色的话,苏享倒是比她更红润一些。

    “你的肚子都这么大了,就好好在屋里歇着。”

    苏享这段日子里真的是被无聊坏了,可算有了个喜庆的事可以凑凑热闹,当即便过来了,尽管不愿承认跟沈宵半的朋友关系,但到底是不想错过对方的人生大事的,怎奈对方却一点感动的意思都没有。

    “你这话什么意思,不欢迎我来是吧。”

    沈宵半头发上的把簪子插好,平静地道:“我不跟有孕之人吵。”

    她不打算让苏享跟着出去,对方如今的情况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妥当,苏家老爷频繁地提出要接对方回家,可惜都被对方拒绝了,若是生产的时候真的出了事,恐怕错还得沈府担着。

    苏享见沈宵半没有领情的意思,刚想再说对方两句,肚子就疼了起来。她扶着桌边,做了几次深呼吸,还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运气真的这么差,就疼得差点没站住,还好被身后的孩子爹扶住了。

    沈宵半通过铜镜正好看到了这一幕,被吓得马上转回了头,见苏享的脸色不好,惊道:“苏享,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沈宵半话还没说完,苏享就向下蹲了一些,侍卫忙把人抱了起来向外走去。

    “来人!找产婆和大夫过来,马上!”

    男人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响亮过,她是苏享的仆人,是苏享的侍卫,平日里规规矩矩的,话不多声音也不大,现在却像是变了个人。

    沈宵半忙跟了过去,见侍卫抱着苏享不放,忙道:“把她抬到床上去。”

    三夫人到底是有过生孩子的经验的,马上坐到了苏享身边,告诉苏享不要紧张,呼吸尽量不要乱了节奏。

    沈宵半站在外围,告诉下人去通知苏老爷。

    苏享疼得满头大汗,但也没有失去意识,竟还记得今天是沈宵半的大日子,喊着催促道:“不就是生孩子!你拜你的堂,不用守在这儿。”

    沈宵半又有气又觉得好笑,她是真的摸不准苏享的脾气。

    冬茶这时候端了盆热水进来,像是很有经验似的开始扒苏享的衣服,把在场的几个人都吓着了。

    “冬茶,你会接生?”

    “肯定是比你懂的多了,后宫里什么事都要学一些的,你和这个侍卫都出去,一个新娘一个大男人,留在这里不方便。”

    被问的人满头大汗,可能是急忙跑去烧水的关系,沈宵半见对方的手法还算熟练,也明白自己帮不上忙,便退了出去。

    苏家的侍卫满脸不情愿,但还是与沈宵半和三夫人一同退了出去。大夫和产婆都在府中,没过多一会儿就赶到了。

    沈宵半刚要松一口气,就听到了苏享的喊声,听起来极为痛苦。她不知道里面都发生了什么,年迈的女大夫正好走了出来,三夫人一问,原来是胎位不正,恐怕苏享是要吃些苦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保持体力,绝不能让苏享晕过去。

    外面锣鼓升天,沈宵半命令下人出去让他们安静一些,然后穿着红衣服拿着金唢呐的的小服就走进来了。

    “小姐,接小姐的轿子到了。”

    这时候了她还哪有心思办什么婚礼,不耐烦地道:“让他们等着!”

    小服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茫然。

    “使不得啊,主子可还在地方候着呢。”

    沈宵半刚想发脾气,三夫人就拦下了。小服听了苏享的事情之后也大概明白了情况,但明白是一回事,接不到沈宵半,他们这个队伍的人恐怕都要遭殃。

    沈宵半听苏享又喊了起来,以为是有了进展,可又不好这时候破门进去,只得来回走动。她知道苏家侍卫比她还要急,比她还要担心。

    “你们把京城里的好大夫都请过来。”

    小服还在琢磨得怎么劝说沈宵半,听到这话之后竟是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道:“小姐,您这...”

    “我说什么都没听清么!”

    苏家老爷匆忙赶到,沈严青也随之从客厅动身到了这个院子。

    沈宵半催促站在门外的几个大夫想办法,苏享已经快喊不出来了,显然是疼坏了,即使不能马上把孩子生下来,也最好找个法子能让她好受一些。

    汤药熬出了几碗,人参也备着了,可折腾了一个上午,就是什么进展都没有。

    沈宵半的手心里都是汗,听到小服说安公公过来了的时候才猛地想起自己还穿着嫁衣,有些歉意地回头看向院子的门口,正好看到了也一身红衣的安公公大步迈了进来。

    “常青,苏享她...”

    她想解释的,可还没解释清楚就被对方抱进了怀里。

    “我以为你逃了。”

    他以为她逃了。

    沈宵半这才反应过来对方在那个京城郊外等了一上午,真的是傻等,对方竟然拖到现在才知道发生了这事,才过来找她。

    在她没有如期如约到场之时,他下意识的选择竟是在原地等待。那么上一次他又等了多久,在找不到她,甚至发现她是逃跑了的时候又做何感想了?

    她确实不该这般轻视了与对方的婚事,有她的错。

    “抱歉,我擅自做主了。”

    “无碍。”

    安公公悬着的一颗心有了着落,阴沉的脸色也转好了些。

    在场的大夫里有许多是在太医院里当职的,也都认识安公公,还在犹豫该不该行礼呢,就听对方说:“听着,今日若是救不回苏家的小姐,你们都要人头落地。”

    苏老爷宠爱女儿是出了名的,听到这话之后当即出声道:“多谢安公公。”

    怎奈听的人完全没有领情的意思。

    “不必了,我也是担心耽误了我的好事。”

    苏享要是真的出了事,他想他跟沈宵半的婚事恐怕是又要延后了,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事来。

    从早上闹到日落时分,沈宵半终于听到了孩子哭的声音,产婆在里面喊道:“生了生了,是位公子,恭喜苏大人,母子平安。”

    苏享还没来得及看孩子一眼就昏睡了过去,折腾了一整天,筋疲力尽是必然的。站在外面的大夫们都松了一口气,苏家侍卫和苏老爷都在产婆打开门之后冲了进去,沈宵半隐约看到了冬茶抱着个孩子,刚想进去瞧瞧,就被安公公拉住了手腕。

    “现在你该安心了,跟我来。”

    她见他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便也没有急着挣开,只问道:“去哪儿?”

    安公公不答话,转头吩咐小服把三夫人和沈严青都叫到客厅去。

    沈宵半这才反应过来,惊道:“天都要黑了,你不是想现在举行仪式吧。”

    他转头与她对视,一字一字地强调道:“我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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