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了门以后,犹豫一下,又推门回去。

    一去一回间隔很短,小夜还站在原地生气,又见我,吃一惊:“你回来干什么?”

    “你别怕,我什么也不干,就是让你锁一下门,注意点儿安全。”说完我就走。

    她跟出来,锁上防盗门。

    我看她最后一眼,下楼。

    “你等等!”

    又有什么事?

    “回来!”

    “还有什么事?”

    “我警告你,晚上不要再做坏事,要不我亲手杀了你!”

    “你放心,你不清醒的时候,我什么都不会干。”

    “哼,那我清醒的时候你想干什么?”

    “重要的不是我想干什么,是只要你不愿意,我什么都不会干。”

    她又哼了一声。

    “对了,我还得说一句:晚上我会陪你过马路,这你得允许。”

    “不行!你不许再骚扰我!”

    “我是为了你的安全!”

    “你不是说过,我会躲汽车。”

    “万一出事呢?就算不考虑你的安全,你就不为那些司机想想,要出了车祸,死了人,你负不负责?”

    她撅着嘴,无话可说。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再做你不愿意的事情。你虽然不是武则天,可你的话对我就是圣旨。”

    “你快走!”看来她不反对了。

    我高兴:“你总算不说‘快滚’啦,谢谢。”我退后一步,给她深深鞠个躬,脑袋差点儿扎裤裆里。

    “有病啊。”

    ……出了楼门,我看看表,居然还不到九点,我骑车赶往单位不会迟到。不知道小夜上班会不会晚。

    ……“你脸上怎么会事儿?”有同事问我。

    我找来个小镜子一照。看来小夜打我的时候我还是挂彩了。

    “我说猫抓的你肯定不信,就算是女朋友弄的吧。”

    “什么叫就算?”同事笑。

    第二天早晨七点多,我接到小夜电话。

    “昨天晚上你没干坏事吧?”

    “如果干了让雷劈死我。”

    “……你的事我想过了,我不想报警……你自己去自首吧。”

    听前半句我高兴,一听后半句生气。“哼,你不想报警,让我自首?”

    “对。”

    “你不觉得你阴险吗?!我绝不自首!”

    “那你去死吧!”她把话筒摔下了。她家电话真够结实的。

    我打电话给单位,请假。只能做好被抓走的准备了。

    十多分钟以后小夜又来电话:“你想清楚,我是给你机会,自首比被揭发好。”

    “什么叫给我机会,你放过我才叫给我机会!”

    “不可能!……我也这么想过,可你对我伤害太深了,放过你……我根本办不到!办不到,你知道吗!”她又开始嚷。

    她打中我软肋了。一想到她痛哭的样子……我受不了。“好,我自首。如果我进了监狱,你心里就会好受了吧?”

    “……不知道。”

    虽然答应了她,可心里自救的本能又在起作用,而且还有对她的担心:“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去自首。”

    “不行!你不能讲条件!”

    “那好,让我说说总行吧?”

    “……”

    “我想陪你把梦游治好,然后去自首。”

    “根本治不好。”

    她为什么这么肯定呢?

    “试试,行吗?”

    “治不好呢,你就永远不自首?”

    “一个月,好不好我都自首。”

    “……说定了。”

    “定了。我什么时候陪你去医院?”

    “我自己去,不用你陪。”

    “你梦游的事我最了解,比你自己还了解。医生应该听听我的话。”

    “我考虑考虑,等我电话。”

    ……中午,电话。

    “我想好了,星期六去医院。”

    “为什么星期六,你不想早点儿治好吗?”

    “休息日我才有时间。”

    “请假不行吗?”

    “为什么你比我还急?”

    “也许我比你自己更爱你!”我半开玩笑地说。

    “李山水,你听着,再说这种话我给你好瞧!”。

    “对不起,你别生气,我以后注意。”我发现自己真是贱,居然喜欢听她训斥了。“真的不能请假吗?”

    “不行。公司最近忙,我要随便请假,说不定会丢工作。”

    “有这么严重吗?”

    “老板黑心,我有什么办法?”

    “如果只有周六、周日能看病,一个月下来,才八天。”

    “你什么意思,是不是说只看八天病,你就该去自首了?”

    “对,你是聪明人,不用我废话。”

    “那可不怨我。”

    “对,不怨你,怨那黑心老板。”

    “就这样,星期五我给你打电话,商量去医院的事。”

    我有两个星期的年假,本想让小夜也请假,一气儿把病看好,看来不可能了。

    ……下午三点多,小夜又来电话:“我请好假了,明天去医院,你早上八点来找我。”

    “你不是不能请假吗?”

    “我想过了,大不了丢工作,丢了再找,就算不如现在挣的多,也不至于没饭吃,所以我去找老板,请假,他果然不批,我说真有急事,你不批我只能辞职。最后还好,工作没丢,可这一个月,一分钱工资没有。”

    和小夜又聊了两句,挂了电话,我开始考虑明天上医院的事,突然差点儿跳起来:小夜已经请假了,我还没请!我赶紧蹬自行车赶往单位。本想着请假会很顺利,没想到还是遇到些唧唧歪歪,说我打招呼打晚了。请完假又去银行,把手头儿的钱都取出来,我刚买完房,手里钱己经不多,可给小夜看病,应该够了。

    第二天早上,我去找小夜,和她商量看病的事。我的意思是不分远近,先去有名的医院,她同意了。

    我俩坐出租车去医院,她让我坐前面,司机旁边,我觉得真别扭。到地方我俩都掏车钱,司机收了我的。

    “我跟你说,看病的一切费用都我自己出,你不许付,我不想欠你一分钱。”她在路边把车钱给我,我躲着不要,她扯着我衣襟,硬塞在兜里,惹得路人直看。真丢脸。

    这女人真绝情。

    大夫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听到是梦游症,眉毛一挑,仔细看了小夜两眼,问了几句,然后就听我细说。除了不应该让大夫知道的,我都说了。“大夫,这梦游症我只在书上看过,可没想到我妹妹会得”(我真想说我是小夜男朋友,可是怕她一急了乱来,只能冒充她哥,就这她还狠狠瞪我一眼。)“而且看来还挺严重,您看治得好吗?”

    “真正的梦游我也没见过,”大夫说,“可梦游症是挺常见的一种病,一般发生在人的儿童时期,因为儿童身体正在成长,同时精神也在发育成长。既然是发育,就处在一种不稳定状态,这种精神的波动造成的梦游,可以说完全正常。如果算上只梦游过一次的孩子,儿童的梦游率差不多四分之一。”

    我吃惊:“四分之一?四个里就有一个?”

    “怎么,不相信?”

    “相信,您是这方面专家,我怎么能不信。”

    “我可不是专家,没有人敢说自己是梦游方面的专家。尤其你妹妹这种天天梦游,而且每次长达两小时,我听都没听说过。”

    “您不是说四分之一的人梦游,那肯定治过不少,怎么会不是专家呢。”

    “你没搞明白,我是说四分之一的儿童梦游,儿童梦游如果不是太严重,根本不算毛病,不用治疗,长大了自己就好了。成人梦游的极少,可成人梦游是一种病。”医生又对小夜说:“刚才你哥哥把你的症状都说了,我现在要问你本人几句话。”

    “嗯。”

    “你对自己梦游完全不知道?”

    “不知道。”

    “每天醒来以后,没有什么异常的感觉?”

    小夜看了我一眼。

    我心里一跳。她又想起我的所作所为了。

    “没有,一点没有。”

    大夫又问我:“发现你妹妹梦游有多长时间了?”

    “嗯……”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可又不能不回答:“也许时间不短了,可这一两月才发现。”

    “我想至少有几个月,很可能有一年多、快两年。”小夜插话。

    “你不是不知道自己梦游吗,”大夫说,“可为什么知道日子?”

    “我……我只是瞎猜。”

    不单大夫,我也觉出小夜有隐情。

    大夫摁了好几下圆珠笔头伸缩的按钮,这大概是他思考时的附加习惯。“刚才我说过,儿童梦游是棈神发育不稳定造成的,可大人梦游,原因有很大不同。如果一个人的精神受到强烈刺激,或者压抑到极点,最后受不了,崩溃了,这就是精神病;同样是强烈刺激、极度压抑,可这个人的精神够坚强,没有崩溃,不过这种刺激、压抑太强大,精神多坚强也无法完全消化,那这种刺激就会转化成一种潜意识,存到你的脑子里。什么叫潜意识你们懂吧?”

    “懂,”我说,“可您要让我解释出来,还真不好说。”

    “潜意识也是人的一种记忆,它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这种记忆让你痛苦、不愉快、你不想记住它,可大脑不允许你这么做,那你只能把这记忆扔到大脑的角落里,这样就不容易想起来了,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想到;还有一种情况,是有些记忆你认为没用,不想记住,可大脑觉得,反正有得是地方,没用也先存着,说不定什么时候用得着。要解决梦游症的话,跟第一种潜意识有关系。卢小姐,”大夫对小夜说:“我想问问,你是不是有过什么痛苦的经历?”

    小夜点了点头。

    “这种痛苦的经历你不想记住,可又忘不了,就算后来你不经常想起来了,这种记忆其实已经转化成一种潜意识,存在你的大脑里了,而且这种潜意识还经常地冒出来骚扰你,因为它是潜意识,所以你不会有什么感觉,这就象知道自己在呼吸空气,可你不会老去想我正在呼吸。从你梦游的严重程度来看,可以说这种痛苦的潜意识天天在骚扰你。它每骚扰你一次,就变大点儿,日积月累,就变得非常大。我前面说过,如果精神上受不了强烈刺激,崩溃了,就是精神病;那如果潜意识变得太大,就象个吹鼓了的气球,已经没有空间了,你还要吹气,结果‘啪’爆了。这种潜意识的崩溃,轻的让你做梦,把痛苦的经历再现出来,或者经过变形以后再现,症状严重的话就是梦游。”

    “我明白了。”小夜点头。

    “梦游是一种精神疾病,只能用精神的方法来治。你能不能把你痛苦的经历说一说,让我听听,对你的治疗有好处。”

    小夜的眼神呆滞了,呆滞中露出迷茫,迷茫中透出一缕哀伤,好一会儿,摇头:“对不起,大夫,我……我不能说。”

    我急了:“小夜,你不是想把病治好吗,你不说大夫怎么治?”话说完我才想到又口误了,小夜的真名叫卢巧云,我应该叫她卢小姐,当着大夫应该叫巧云。

    果然大夫有些不解地看我。

    “我就是不能说!”她冲我嚷。当着人她也不给我好脸色。

    我怕大夫误会,赶紧解释:“大夫,她这是对我,不是对您,您千万别生气。”

    大夫点点头:“我知道。你和家里人好好劝劝你妹妹,最好让她把心里的事说出来,要不这治疗啊,无从下手。”

    “大夫,我……我真的不能说,不能说。”小夜的眼圈儿迅速红了,头低着,所以眼泪并不流淌,“扑扑”地掉下来。

    “卢小姐,你别激动,这完全是你个人隐私,你不想说谁也不会逼你,咱们不提这事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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