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大人何必避实就虚?”
    杨正之冷笑一声,“昔日周武帝灭佛距今不过近百年,然佛家如今之势,据御史台调查,天下之僧侣、寺庙、土地,如今却是数倍于一直发展顺利的道家!”
    “萧大人!按照朝廷的记载,不少寺庙的财产、土地之来历可都是不明不白的,你不会真的那么天真的以为,这些东西都是天下信徒供奉给佛陀的吧?”
    此言一出,原先还一直振振有词的萧瑀顿时不由眉头一皱,“杨大人何须因此一事便将佛门钉死在耻辱柱上?如此言语,可知北魏孝武帝,北周武帝之下场?不惧佛陀之怒乎?
    天下之间佛家信徒无数,不仅有贫穷百姓,更有士家贵族,仅本官亲见,看破红尘、舍家弘法的大德大智之人,便有十余举,且个个家财万贯……”
    ‘糟了!’
    萧瑀此言一出,还未待杨正之反驳,底下群臣看着杨广愈发漆黑的面庞,顿时不由神色一变。
    “够了,萧时文!还不给朕退下!”
    北魏和北周这两位武帝灭佛之后的下场,佛门的反击和暗中的手段,杨广自然一清二楚。
    什么神不神、佛不佛……
    在无法无天的杨广看来那都是狗屁,这两位皇帝当年之所以晚景凄凉,跟泥塑金装的佛陀没有半分关系,不过是因为他们没能扛住佛门高手的反击罢了!
    可萧瑀今天在这里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他的下场会与北魏武帝和周武帝一样吗?
    岂有此理!简直不当人子!
    杨广目光阴沉的盯着倔强的站在重臣之前的萧瑀,眸子闪烁之间,隐隐凶光大放!
    ——显然,随着魔功反噬的加深,杨广的性格愈发变幻无常,愈发……残暴血腥,此刻,他竟是对萧瑀隐隐起了杀心!
    感知着上方杨广眼眸之中涌动的那一丝凶气,杨正之顿时不由心中一惊,陛下这次是,是真的……
    动了想要杀掉萧瑀的心思!
    虽然此刻杨正之与萧瑀唇qiang舌剑,口舌交锋,各叙其意,可实际上二人平日里的关系还是挺不错的,因此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亦不吝于助其一臂之力……
    杨正之不动声色的再次微微向前,吸引走了杨广的目光:“萧大人此言差矣,佛法始于汉明帝之时,明帝之前并未有佛教,然而昔三皇五帝在位,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寿考,然而中国未有佛也。
    殷汤亦年百岁,周文王年九十七岁,武王年九十三岁!”
    “自明帝之后,佛法东传,然明帝不过在位十八年,南北朝时期,朝廷礼佛的越来越多,可在位之时间却越来越短。
    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生前多次礼佛,但最后却被饿死在台城,身死国灭,由此足可见佛陀四大皆空,于己于国,皆无益、恶,与国运无关!”
    杨正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再去看被杨广看的、他说得低下了头颅的萧瑀,而是向着杨广道:
    “陛下,诸公,若是仅如臣先前所说,处理佛门之事并不急在一时,可缓缓图之、慢慢解决,然臣昨日所知一事,却是不得不令臣即刻上奏!”
    随着众人的目光再次云集于杨正之的身上,有不少仔细思索了杨正之先前所说话语的众臣,此刻不由暗暗点头,旋即都又心生疑惑,不知这杨正之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至于一边的萧瑀,此刻则是一脸苦涩的默默地退入了众臣之中。
    “臣昨日听闻——那些被百姓们供养的一个个膘肥体壮的僧人,成天在寺庙里无所事事,不好好钻研佛法,讲经念佛,反而勤修武术,个个都是好手。
    甚至,臣听闻天下间有不少的寺庙,竟是在暗地里购买铠甲、兵器,训练精锐僧兵!”
    望着一个个色变的群臣,高居于帝位之上,神色莫名的杨广以及突然寂静下来的大殿。
    杨正之昂然怒道:“是可忍,孰不可忍也!佛门那十万修炼武功的僧侣论及精锐程度,绝不逊色于禁军,只需备齐装备,稍加训练便是一只精兵。
    而购买铠甲、训练士兵……这些和尚这是要做什么,这是要fan吗?!”
    空旷的大殿之中,此时寂静一片,唯有杨正之掷地有声的声音于四面回荡,面对着杨正之那愤怒致极的声音与目光,有不少官员都撇开了自己的眼睛,不敢与他那怒气冲天的双眼对视。
    “十万大军,再加上号称白道魁首的慈航静斋给佛门结下的众多人脉关系,还有各个寺庙的众多佃户、信徒,一旦他们谋反,其声势恐怕更甚于张角、王莽之流!”
    “哼!”
    杨广黑着脸高居于帝位之上,背靠着龙椅,声音冰冷的道:“杨卿所言甚是,依卿家之见,朕该如何对付佛门,才可杜绝后患?”
    “启禀陛下,臣认为首先需限佛,严格度牒之数量和颁布水准!”
    “佛门号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其门栏之低,众所周知,因此臣认为,无度牒不为僧,首先需提高我大隋所承认的僧侣之水准,不达标准者,其僧侣身份,我大隋不予承认!”
    “其次,佛门需受大理寺所监督,一应违法犯罪之事,均需承受其结果。”
    “不少寺庙之田地,均来源于贫苦百姓,臣认为,若是各个寺庙不能说清楚寺内土地之来源缘由,均需归还百姓!”
    “第三,佛教虽劝人向善,但这还不够,佛门想要继续立足于我大隋之地,就必须要为我大隋做出属于他们的贡献!”
    “第四,佛门绝不能再如现在这般肆无忌惮的四下扩张,佛寺和僧尼数量,以及其名下的免税田产,必须受到朝廷的监督和约束!”
    “第五,佛门禁绝人伦之事,绝不可取,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人口乃是我大隋之根基,绝不容损,佛门此项戒律必须严整……”
    ……
    “这不可能!”
    “杨正之你胡言乱语!”
    还不带杨正之说完,人群中与佛门关系匪浅之人,顿时不由勃然大怒,杨正之前面几条,众多与佛门联系紧密之人虽感拘束,但却也勉强能够承受。
    可后面两条那就真是要动摇佛门之根基了,如果佛门真的控制佛去寺和僧尼数量,放弃传承数百年的戒律,那岂不是自毁前途、自丧根基?
    令得佛门再也没有继续发展壮大的机会?!
    一时间朝堂之上乱成一片,有支持的,中立的,也有反对的,如斯种种、混作一团,乱不堪言。
    却在这时,钦天监内的一位紫衣道官自群臣之中走出,率先长身一礼,向着杨广道:
    “陛下,杨大人不过说了一下他心中的想法,便被诸位大人如此抵触,由此,便可知佛门之人脉与影响力,究竟是何等可怕!”
    “诸位大人均为我大隋之跨海紫金梁,智慧深远,此刻尚因一佛门而几要大大出手……诸位大人且如此,那在佛门之下诸多信徒,论之疯狂,恐怕更胜一筹!”
    紫衣道官沉声道:“陛下,由此观之,佛门如今已是不得不处理了!再不处理就迟了!”
    “噢?”杨广眼睛一亮,微微侧头望向此人,“妙虚真人既出此言,可是已有了解决之法?”
    紫衣道袍——毫无疑问,这位妙虚真人即便不是来自于楼观道,也肯定与之大有关系!
    “佛门之道,荼毒万世,流祸无穷,然天下僧侣数以万计,故不可灭,但陛下却可与之改正——”妙虚真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扬声道。
    “将佛刹改为宫观,释迦改为天尊,菩萨改为大士,罗汉改尊者,和尚为德士,皆留发顶冠执简,以我华夏源远流长之古风文化,去其蛮夷之气,扬我正统!”
    此策来自于宋朝那位大名鼎鼎的金门羽客林灵素,这正是他当年对付佛门的方法。
    说实话,此人天资之妖孽世所罕见,若非时运不济,他差点就真的做到了前所未有的“灭佛”、“一道独尊”之壮举!
    这妙虚真人自然不可能是那位金门羽客,他也不可能提得出这般釜底抽薪之计,事实上此策来自于叶凝,而这位妙虚真人,正是楼观道在朝堂之上的传声筒之一!
    实际上,无论是杨正之还是这位妙虚真人,都是杨广和叶凝手上的棋子,是他们放在朝堂之上的代言人,他们今日所说的问题和策略,都是杨广和叶凝还有歧晖三人在昨天商量好的。
    只是他们三人之身份尊贵,并不适合直接在朝堂之上发表自己的看法,因此随之而来的,就有了这么一个道具——传声筒。
    ……
    “陛下,不可啊,陛下!”
    “大胆妖道,竟敢在陛下面前放此狂言!”
    “这妖道一派无稽之谈,陛下,万万不可饶恕这等妖言惑众之辈!”
    妙虚真人此言一出,顿时便好似在沸油之上浇上了一勺水——水花四溅,群臣沸腾!
    无数大大小小和佛门关系非浅的臣子,既有文臣,亦有武将,此刻均神色惊变。
    他们一面大声呵斥着妙虚真人妖言惑众,一面恳求杨广千万不能有此亵渎佛陀之想法,千万不能相信妙虚真人这个心怀叵测之徒!
    而心向道家之人,则在此刻一边附合妙虚真人的话语,一边与那些人争锋相对,贬低佛门,抬高道门,大肆称赞此策之巧妙。
    在这般混乱局面之中,唯一稍寂静的一处,便是连来自于四大门阀又或者各个身份非凡的关陇贵族。
    但此刻这些人、同样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他们很清楚,道门如今诞生了一尊天人强者,此后必定会有大动作。
    只是,他们却未曾想到的是,道门的动作竟是如此之大,如此之激烈,甚至……竟然和杨广搅和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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